第二天江未起床时,李无恙正还没起,他一向起得早,让江未不由担心他是否因为昨晚的淋雨感冒了。但很快李无恙就穿衣走出卧室,看着他烤面包热牛奶。
  江未去上班时,叮嘱他按时吃饭,注意保暖。李无恙在他离开之后,就走到阳台,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目送着他消失在小区外,才收回视线,回到屋内。
  牛奶和面包都还剩大半,通通扔掉,随后他打开了冰箱,里面没有任何食材,只有几盘昨晚没有吃完的菜。他看了一会儿,冰箱的冷气扑面,他伸手将之取出,直接丢进了垃圾桶中。
  鼻腔里的气息滚烫,眼眶生疼,身体渐渐发热,暖气充足也依旧寒冷,他一天没有吃喝,静静等着江未回来,但他也知道江未今天不会再来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一天。
  郑北阳母亲在上午返程,江未也没来得及和她见面,也不知他们母子俩后来谈了些什么,郑北阳独自处理好了一切。
  罗女士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一场沉默寂静的风雨,除了让他们心头有那么片刻或者一段时间、又或者以后所有时刻都觉得压抑苦涩之外,好似也没造成多么大的破坏。
  他们很平静地吃饭、洗碗,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我妈那边,我会慢慢和她说。你不用担心。” 郑北阳说道。
  “阿姨已经很尊重我们了,我哪里要担心什么,我比较担心的是你公司的事情,现在情况怎么样,很严重吗?”
  郑北阳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匆匆说了句“没多大事,已经开始好转了”,就转移话题到江未工作上。
  江未暗自叹了口气,虽然明白郑北阳是不想他担忧,可心里反倒更沉重了些。
  手机卡得厉害,三年前的主流配置,到现在已经显得格外迟钝。租房应用迟迟下载好,界面划拉起来也不太顺畅,江未慢慢翻找着附近的租房信息,在纸上做着记录。
  不知多久过去,鼻尖飘出一股洗发水的香气,郑北阳洗漱好回来卧室。
  “在写什么?”他走近看清了纸上的内容,声音不禁僵硬,“……看这些做什么?”
  江未手指短暂地停顿了片刻,没有抬头,“我打算重新找房子。”
  郑北阳站在床边,俯视着江未的发顶,勉强笑了笑,“你还是担心我公司吗?我那边没问题的,我心里面有数,最近情况已经好多了。”
  “你是不是在意我妈昨天说的,她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如果她看我们在一起不会比别人过得差,甚至比我们没在一起时更幸福,她肯定会理解。
  “我爸爸的确提过我未来结婚的事,但他一定也更希望我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如果他知道……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江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说出了早在年前与卫得得聚餐时就隐隐冒头的想法,“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那我其实也会按照大多数人一样,毕业了努力工作,工作一些年之后,小有存款,考虑买房,再慢慢还贷款。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房子你买好了,又是靠近我工作的地方,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付出,一点压力也没有,坐享其成,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
  不得不承认,昨天郑北阳母亲那句“买房子和一个男人同居”,也的确让江未面红耳赤窘迫难堪,如果罗女士没那么客气,换成其他人,同样的意思可能会说得更直白更难听。也或许罗女士并没有其他意思,但无可避免地唤醒了一直掩藏在江未心底的一些东西。
  “我们一定要分得这样清吗?”郑北阳哑声问道。
  他顿了顿,以低了稍许的声音,“我们才刚刚开始一起生活。”
  江未看到了他眼底的受伤,他把手机和纸笔都搁到一边,伸手握住郑北阳的手,温声道:“昨晚和今天白天我也思考了一下。我说下我的想法,你看看能不能赞同。
  “你工作上的东西我不太懂,但肯定也遇到了困难,我相信你可以解决好,但是多一个选择多一份保障嘛。但我要是不走,你恐怕连考虑把房子卖掉这件事都舍不得,那可能就不得不再找一个度过难关的方法,或者更晚一点才能把事情解决。”
  “而且毕竟你忙起来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多,忙起来,咱俩这同居跟没同居一样。偶尔在这里住下,去你公司路上又得花不少时间。与其这样,还不如你在公司附近找个房子,或者直接住你公司那边。”
  江未说罢,注视着郑北阳,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他的神色很复杂,像是有什么在脑海中翻涌着、挣扎着,但也很明显地,他并不太能接受江未说的这些。
  江未心想他心里一定在想这有什么关系,我不觉得麻烦之类,他等了片刻,才继续道:“另外,你买房子的这笔钱是你爸爸留给你结婚用的。
  “我已经没能让你和女孩子结婚,就更不应该住了。
  “不是想和你分得多么清楚,而是,如果这笔钱完完全全是你自己挣的,那我住下一定没什么负担。
  “不过我最愿意接受的是,等我们两个的工作都稳定下来,我们一同去担负,或者说是去创造一个家。
  “如果昨天站在阿姨面前的,是另一个样子的人,她觉得这个人他人不错,事业也小有成,他不仅仅是愿意,而且有能力和她的孩子一同面对未来可能的困境,而不是一个还在念书,实习工资只够养活自己却跑来和男友同居的学生,我想阿姨一定会更容易接受他。”
  郑北阳那满是受伤的双眼,在他沉缓温和的声音之下,慢慢平静,残留的不甘与一点莫名的悲哀,让他抱守着他一直坚持的东西,退缩到固执阵地的最后一角,温吞地抵抗着,然后又在对方的目光下温吞地妥协。
  “如果以上理由你都不赞同的话,那就当是照顾一下你男朋友的自尊心,好不好?”江未捏了捏他手掌心,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这样近乎撒娇的语气他从来没有尝试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
  但只是短短片刻,他又重新看向郑北阳——
  “我不住在这里,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相聚,我们依旧可以一起吃饭,嗯,或是睡一张床,无论在什么地方。我心里也同样渴望着和你一起生活。”
  郑北阳眸光一颤,察觉到江未要放开手,他忙反握住,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江未手上的戒指。
  江未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借着力从床上跪坐起,顺势吻住了他的嘴唇,被子慢慢滑落,他慢慢将身体贴了过去。郑北阳身体微微一僵,随后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低喃呓语,长夜破晓。冬天开始倒数,天气渐暖了。
  江未在去李无恙家取保温盒时,才发现李无恙感冒初愈,是从那晚淋雨开始的,他没吱声,等快好了,江未才知道。李无恙没有其他不适,但咳嗽一直不停,估计就是硬挨过去的,没早点吃消炎药。
  江未准备给他煮点清粥。李无恙站在厨房门口。
  他年初受的伤也基本痊愈,江未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去上学。
  “都可以。”李无恙回答。
  “……”江未情不自禁想批评他这个学习态度,不过随即想到他本身又有工作,于是没做声。
  “你要搬家?”
  “嗯。”江未刚应声,随即皱起眉,回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看见了,你在搬东西。”
  “你去找我了?”
  “嗯。买药,顺便看看。”
  “那怎么也没和我说,我都没看见你。”
  李无恙没说话。
  “你还能知道买药了,有进步。”江未笑着说。
  “嗯……”李无恙冷不丁被夸奖了,看看左边,看看右边,问:“那你可以,住这里。吗?”
  “……”江未盖上锅盖,“房租已经交了,东西也搬了大半了。”
  “退了,就可以。”
  “……”那天对李无恙说了重话,江未此刻不想再去争辩什么,不想再说出一些不好听的,对他这样“不懂事”的言语,他只能假装没听见。
  “这是定时的,时间到了就可以吃。我新住的地方离这还有点远,以后更不容易过来。如果你还不愿意请别人过来,那就要自己学着照顾自己,其实……这也不是很难的。”
  李无恙连忙说:“我会学。不要你照顾。”
  “……嗯。”他擦干净手,从李无恙身旁走过,忽地却感受到胳膊被拉住,他不解回头,只见李无恙视线微微向下,正盯着他脖子的方向,眉头一点一点拧起,神色若有所思。
  江未起先不解,可随后猛地想起来什么,不自在地挣开他的手,匆匆穿上羽绒服——
  “我走了,晚上还得搬家。”
  那一刻,李无恙也像终于想明白了一般,僵住的视线终于抬起,但那眼底,妒意与嫉恨已悄然蔓延。
  江未新租的地方是康媛介绍的,所以没怎么费力,虽然离医院远了些,环境与条件也不如从前,但租金也合适,房东人也亲和。他租的是主卧,次卧已经有人住了。那位室友江未搬家那几天只见过一次,询问了对方介不介意他有时会有朋友留宿。
  对方只是耸了耸肩:“你不介意我,我也不介意你。”
  江未很快就正式入住了,离开那个生活了半年的地方时,他有一点怅惘,也有一点释然。郑北阳也很少在那里住了,留宿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多。江未知道了他其实一点也不轻松。
  他们公司员工单休,老板弹性工作约等于无休。公司最初是个六人工作室,后来留下的只有郑北阳和孟、卫三人。项目来自于创业管理课上的灵感,是个自由职业创作平台,一直致力于在版权保护和定制化方面和其他创作平台区别化。技术、内容、融资、管理,以及还有潜在的模仿,方方面面,对于一个初创小企业来说,确实没有多少可以喘息的机会。
  但江未休息日往他们公司跑得勤了,第一次看到郑北阳在公司住的地方,他在那里留宿过好些次,也从卫得得那里听说去年年末开始公司因为资金问题确实遇到困境,但也缓过来了,应该不会再放清明假期的鸽子。
  他们见面不太多也不太少,约会不算多也足够温馨。
  对比新来实习正在为毕业焦虑的学弟学妹,还有为儿子操心叹气的导师,他的学业、工作与生活要顺利许多。
  三月底,房东联系了他,让他和另外一个室友一块把物业和水电费交了,但那位室友神龙不见摆尾的,江未见不到他,也没他联系方式,本来也基本是他自己在用,便直接自己去交了钱。
  这天回来时,他看见家门口站了一个人——他好像又长高一些了。
  “无恙,你怎么来了?”
  李无恙转过身,眼睛亮了亮,走到他身边说:“左边,有人住了,右边也,有东西住了。”
  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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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喃呓语翻红浪,长夜破晓是情浓。
  给力啊小郑。
  (我都忘了前文的具体细节以及氛围。想必你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