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中雾气缭绕,温热的水从头顶洒下,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好奇怪,分明已经不冷了,我却总有种身处冰天雪地的错觉。
这一切到底几时才能结束?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不能吃苦的人,但爱人真的太累了。单方面的爱犹如负重前行,不断攀登高峰,却始终无法离心里的那个人更近一些。久了,无非就是死在半道这一条路。
我不想死,我不想和我妈一样。
我的衣服已经不能穿,就从席宗鹤的衣帽间翻了件衬衫套在身上。他比我高不少,尺码也大一号,套在身上倒正好盖住臀部。
唐丽的信息已经发了过来,孩子果然没事,席宗鹤就是在说气话骗我。
得知事情一如自己猜测,我欣喜之余更是松了口气,到这会儿才真正从里到外都暖和了起来。
“你才讨厌。”我坐在床沿,指尖摩挲着席宗鹤嘴角被我揍破皮的地方,俯身在那处轻柔地落下了一吻。
我陪了他一夜,他当中有醒过一次,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睡蒙了还是酒劲儿没过去,半睁着眼喊疼。我问他哪里疼,他说头。摸了摸他后脑,才发现撞出了个大包。
雨下了整晚,吵得我时睡时醒,第二天天蒙蒙亮便彻底醒了过来。
睡不着就只好起来,我进厨房就像从前一样为席宗鹤准备好咖啡和早点,又给自己煮了些粥,凑活着吃了顿早饭。
时针指向八点时,席宗鹤还没动静,我只好进屋去叫他,一进门便见他靠坐在床头,闭着眼蹙着眉,一副隐忍痛苦的模样。
我要是聪明点,就该在发现自己无法抵达峰顶时及时止损原路返回,管他什么爱不爱的。
奈何我不聪明,始终狠不下心。
“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我快步走过去,想要探一探他的额头。
听到我的声音,他蓦地睁开眼瞪向我,表情堪称凶狠。
病虎也是虎,我讪讪收回手,不敢这么直接去撩他。
“你怎么还没走?”他忽然眯了眯眼,“你穿的是我的衬衫吗?”
我老实地点点头:“我的衣服昨晚淋湿了,借你的穿一穿。”
不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关系,他的嗓音有些哑:“那为什么不穿裤子?”
因为你的裤子不仅太大还太长了啊……
我心里叹息一声,道:“我的衣服已经丢进洗衣机清洗烘干了,还有半小时就好,放心,我不会赖着不走的。”
席宗鹤似乎真的不舒服,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躺进被窝,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竟又要睡觉。
我看了眼外面仍旧灰蒙蒙的天色,坐到他身边,问他:“你是不是腿疼?”
昨天一惊一乍的,我竟忘了他腿上的老毛病。这样的天气,他应该也是有感觉的。
席宗鹤半天没回我,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睬我,打算起身时,他忽地又开口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的腿被压住了,头上还不停流血。我觉得好痛,又很害怕,害怕自己要是死了,爱我的人该怎么办……”他背对着我一动不动,语调平缓,“我不舍得丢下他们,我想要活下去。一片黑暗中,我的身体仿佛碎成了无数块,我努力将自己拼好,拼命在黑暗里奔跑,想要醒过来。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死,我要回去见江暮,见我的家人……”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沉下去,我忍不住去触碰他的手臂,却发现他的身体正在极微弱地颤抖着,得知他恢复部分记忆的狂喜瞬间又被担忧覆盖。
“小鹤……”
我已经知道结局,有心打断他,他一把按在我的手上,执拗地一定要说完。
“可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不在我的身边。原来,从头到尾在意我死活的只有我自己。我九死一生,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所有为了活下来而做的努力,仿佛成了一场笑话。”他的五指一点点收紧,紧到我能清晰地从疼痛中感知到他的愤恨。
为了所爱从地狱最底层千辛万苦爬回来,睁眼一瞧,一个个都拿他没当回事,这的确是个人生的大打击,不怪他后面性情大变。
“你梦到我了吗?”我怀着期待问他。
车祸不久,就该轮到我出场了。
“没有。”他像是突然醒神,猛地丢开我的手,语气急速冷硬下来,“你可以走了。”
我有些失落,但没有立刻走人,而是将手探进被子里,替他按揉起两腿肌肉。
他身体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倒是没斥责我。
“那个孩子……”我见他态度有所缓和,与他打起商量,“你要是不想养,就给我吧?”
他倏地回头看向我,并不意外我得知了真相:“我的孩子凭什么给你养?”他被子一卷,将腿往一旁挪了挪,彻底不让我碰了,“你不要以为我留着这个孩子是对你有什么。我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迁怒和他有关的另一个人,只此而已。”
我收回手,从床上站起身:“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席宗鹤愣了愣,随后用力地从齿间逼出一个字:“是!”
虽然已经猜到是这个答案,但我还是心头被刺了下,泛起一道短促而猛烈的痛。
我抿抿唇,转身离开了房间。
“桌上有早餐,你起来别忘了吃。”
换上还有些微潮的衣物离开衡岳山庄,驱车回到家中,刚想再睡个回笼觉,姜烟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我以为是《大牌农家乐》的事,结果接起来一听,竟是她要介绍角色给我。
“我有个朋友,是位电视剧导演,他最近正在筹划一部大型年代剧,我觉得里面的男主与你的形象比较符合,替他来问一问你,看看你有没有兴趣,要是有兴趣,咱们就定个时间好开机。”
她可真是歌雪中送炭的大好人啊,我如今境遇,有片子拍就不错了,哪里会讲究什么男一男二。
我忙不迭应下来:“有兴趣有兴趣,时间随便挑,我档期还是很充足的。”
她被我逗笑:“那我让他把剧本大纲发你邮箱,你们自个儿聊着。”
一次救命之恩,我以为一档综艺节目就算回报了,没想到她一报再报,弄得我倒有些受宠若惊。
之后我与桑青说了这事,他听后感叹良久,说我好人有好报,天不绝我。
剧本大纲我看过后觉得不错,挺扎实的,五十集左右,投资不算大,演员也没什么大牌,但故事很有意思,我没多做考虑就让桑青接了下来。
一周后,我再次重回白浪村,参加第二期综艺的录制。这一次,竟然来了一支外国夕阳团。
第35章
一团六名老外涌进了农家乐,平均年龄五十以上,年纪最大的一位有七十四岁。安欣岚、杜宇在外招待他们,席宗鹤与财叔则负责去镇上采购食材。
我在厨房将本就有的一些干货和腊肉进行了简单处理,处理到一半,席宗鹤打了个电话过来。这手机由节目组提供,通讯录里只有其他四位嘉宾的号码,要不是真的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我相信他是不会打给我的。
“喂?怎么了?小鹤。”
那头席宗鹤的声音有些不耐:“你是不是没看我发你的信息?”
我一愣,拿开电话点开信息栏,果然看到有一条未读信息。席宗鹤发我两种辣椒的照片,问我要买哪一种。
我重新将电话放回耳边:“抱歉,刚刚没注意。你买尖的那种吧。”
席宗鹤道了声“好”,都没有说“再见”就挂了电话。
对面重归寂静,我咽下到喉咙口的话,闭上嘴重新将手机丢回了桌上。
席宗鹤他们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来,由于买的东西太多,还是被老乡用电动小三轮载回来的。
老乡在前面开,财叔和席宗鹤就坐在后面。财叔还算应景,席宗鹤画风尤其诡异,明明一脸正经,还是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好笑。
我简直可以预见节目播出时,席宗鹤粉丝把这幕截图做成表情包的样子。
“你们休息下吧。” 说着我拿了车上的菜往厨房走去。
“顾哥,我来帮你!”尬聊了一上午的杜宇迫不及待拎起剩下的菜跟了过来。
我让他帮我择菜,十分钟后,财叔也进来了,同样是一副受了大罪的模样。
“听不懂听不懂,英语是一点听不懂,我还是进来帮你们洗菜吧。”
他这样大年纪的老演员,不善外语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英语也不好,经纪人老让我好好学学。”杜宇叹着气,忽然问我,“顾哥,你英语好吗?”
这小子之前给我印象实在太差,导致每次被他cue,我都觉得没好事。
“一般吧。”我边切菜边不怎么走心地回他。
财叔坐在小板凳上认真洗着菜:“欣岚好啊,她经常往国外跑,那英语流利的。”
安欣岚的英语我刚刚听了嘴,的确说得挺好,比杜宇的中式英语好多了。
“席哥的英语也好好,一点没口音,就跟那些外国人说得一样。”杜宇羡慕道,“真想让他介绍英语老师给我啊。”
我和财叔闻言都笑了起来,财叔该是笑他幽默,我却是笑他痴心梦想。
席宗鹤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在国外公学就读,老师皆是国际数一数二的名师,哪里是他说请就能请到的。
我见过一次席宗鹤少年时穿着黑色燕尾校服的照片,神态比他成年后更不知收敛,眼中目空一切,偏偏又耀眼的如同骄阳,让人不自觉要被吸引。
爱上他却不被爱的人,注定要被他的光和热烧成灰烬,飞蛾扑火,向死而生。
这次人比较多,我做了好几个菜,有荤有素,每做完一个,杜宇或者财叔就会帮我端出去,最后两道菜我一手一个端到了餐厅。席宗鹤他们看菜来了,纷纷停下谈话,过来帮忙。
有个老外指着其中一盘油麦菜问我是什么,我一时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与他对视着陷入了尴尬。
这时,忽地插入一道女声:“he can't speak english.”
我一愣,看向说话的安欣岚。她并不看我,笑着继续和对方说话,解释这是一种类似于生菜的蔬菜。
被人抢话,我也不在意,默默分发起碗筷,没再开口。
可能嫌我动作慢,席宗鹤突然挤到我身边,将我手里的东西夺了过去。
“我来吧。”
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两手,撇撇嘴,坐好了。
因为这个分餐具的原因,最后入座时席宗鹤也不便换位置,就那么坐在了我的旁边。众人坐定,集体碰杯开吃,我俩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一起。他像被脏东西碰到一样飞快地错开,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又迅速调整表情,自然地继续与别人说话,中英文切换自如。
我抿了抿唇,低头不动声色地叹出一口气,沉默地夹菜吃饭。全程礼貌地微笑,并不加入他们的谈话。
酒足饭饱,席间忽然又有位老外指着自己茶杯问席宗鹤自己喝的是什么茶。
席宗鹤没喝茶,不知道对方杯子里是什么,短暂停顿后,他回头看向我。
我脱口而出:“barley tea,大麦茶。”
餐桌上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之前被安欣岚解释说我不会说英文的老外更是露出了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问我之前为什么不说,竟然骗了所有人。
“i am an actor.”我用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带过了这件事,不想多聊,对方闻言立刻爽朗地大笑起来,还冲我比大拇指。
农家乐的一众成员也是神色各异,最尴尬的大概还要数安欣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