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最近皮痒得紧,也该让他多吃点素了。
宰辅大人踩着官靴进了清心苑,刚进院子就听到阵阵笑声,他不自觉停下脚步,循声看过去,公语蕊和邓夫人俨然已经开始姐妹相称了,眼下两个女人正凑在一起研究绣样。
“哈哈哈,素月姐姐你看我缝出了个啥玩意儿!”公语蕊举起绣绷子展示自己小半天的劳作成果。
“这是……兰花?”邓夫人略有些迟疑地问。
公语蕊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哇!你居然认得出来!看来我绣工也没有很差嘛!”
“看轮廓猜的,蕊妹妹你基础不错,只是可能太久没练了手生,多练练就好了。”邓夫人温和地笑了笑。
公语蕊丢开绣绷子开始继续翻绣样图,一边不满意地嘀咕道:“哎,就这我手上还扎了几个洞呢……还有比兰花更简单的绣样吗?”
“有是有,但云妹妹给云大人做衣服的话,还是兰花最合适了。”邓夫人从绣样里挑出几个递给公语蕊,“云大人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和兰花再适合不过。”
公语蕊的嘴角抽搐了下。
“光风霁月?素月姐姐你确定你说的是我家大人?”
门外的云靖恭身形微微一怔,心情顿时有些复杂,听她质疑自己的人品,他略有些不痛快,但听她那般自然地说着“我家大人”,他又觉得……好像有点开心。
须臾,他转身离开了清心苑,屋里的女人们还在聊得火热,从头到尾只有朝秦和暮楚知道他来过。
接下来的几天,云熠白天依旧会被送去潜龙寺学武,只有晚上才能回来,但回来后也是被亲爹指导功课。公语蕊虽有些心疼小家伙太辛苦,但云熠自己倒是很有骨气地要坚持,公语蕊无奈之下又不免生出几分寂寞,毕竟她还从没和云熠分开这么久。
为了排解寂寞,她只好埋头钻研女红。
公语蕊在女红方向还是颇有天赋的,再加上脑海里于蕊的记忆和名师邓夫人的指导,她很快就成功上手了,甚至还练出了成就感。
屋内的绣筐里逐渐多了许多她的“练手之作”,先是拆了很多次导致绣布撕裂的虎头鞋鞋面,再是绣出来自己也不认得是什么东西的手帕,再到终于能隐约瞧出原形的青竹荷包……
公语蕊对“半成品”和“失败品”兴趣不大,唯独那个青竹荷包瞧来还有几分完整体的模样,她伸手把它拿出来,其他的废品都让暮楚拿去丢掉了。
邓夫人临去江南之前又来了一次正式辞行,顺便指导公语蕊把那青竹荷包又最后“抢救”了一下,让它看起来终于是个正经荷包的样子了。公语蕊煞有介事地往里面装了些碎银子和银票,挂在自己腰间准备出去溜达溜达,结果还没走出宰辅府就被抢了。
面对她的怒气,“罪犯”意味深长地询问了一下他的衣袍进度如何了,宰辅夫人一腔怒火顿时熄灭,只好盯着那荷包不甘心地嘀咕了句:“那把我的银子还我……”
云靖恭很是大方地把银子全掏出来还给她了,她捧着银子一时有些呆,然后就见上方又多了一张纸。
“尺寸照这个做就好。”似乎是不想再给她借口拖延,某人很“体贴”地把自己的衣服尺寸写了下来。
公语蕊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起初是冲着给他做袍子才开始研究女红的,结果半路玩起了绣活,把自己欠的“债”给忘记了。
她是个愿赌服输的性子,再加上刚燃起的女红热忱还没退,女红“出关”后便又闭关修炼“裁缝”去了。几天下来,她一时倒也真的把云熠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更不知道抢了她荷包的男人这几日在朝堂上格外活跃,甭管人家谈论什么事他都要插两句话,说话时还要朝前走两步,走动时带动腰间系着的荷包晃来晃去,很是显眼。
朝堂皆知云靖恭向来不喜欢在腰间带坠饰,连皇上送的玉佩也没这么尊荣过,如今众人见他居然挂着个绣工很一般的荷包,又露出那般炫耀的姿态,心中不免觉得微妙。
宰辅大人在朝堂积威已久,让朝臣们都快忘记了眼前这男子也不过二十多岁,如今看来,再聪明的男人也有犯傻的时候。
犯傻的人可一点也察觉不到自己在犯傻,当然,也没人敢提醒云靖恭,只除了在潜龙寺吃了半个月素,变高也变瘦了的小云熠。
“爹爹,那荷包是不是该换下来洗一洗了?”
云熠这几天虽然都在潜龙寺,但他偶尔回去一次,自然知道自家娘亲这几天在忙活什么,所以一见云靖恭身上忽然多了个荷包就猜到了。
当然荷包其实一点也不脏,毕竟云靖恭根本接触不到什么脏东西,平日里对那荷包又颇为仔细,云熠之所以会这么问,其实就是心里泛酸了,不太愉快而已。
“不急。”素来爱干净的宰辅大人慢条斯理地伸手掸了掸荷包上也许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情甚好地道,“等你娘做出第二个就换。”
“爹,”云熠抬起头,用一种难得的,带着几分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你清醒一点。”
就算有第二个也是给我好吗?
宰辅大人瞥了一眼就猜到儿子在想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凤眼微微眯起,唇角也跟着上扬,极为缓慢地朝云熠露出一个居高临下的笑容来。
“倒也是,你娘正忙着给爹做靴子和外袍,自是没空绣第二个荷包。”
云熠:“……”
他现在想换个爹,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吃醋的爷俩哈哈哈哈
第15章 有钱人
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严格来说云熠跟着公语蕊的这些年过得并不穷,毕竟公语蕊在花楼做教习先生的酬劳相当可观,但相对的,她能陪伴云熠的时候不多,因此这些年云熠是独自在家比较多。渐渐地,公语蕊自己也发现她养的这个孩子有些过于聪慧了,她对此还颇为骄傲,但其实她从不知道,她养大的这个孩子到底聪明到什么程度。
她不知道,云靖恭却是知道,因此一点也没心疼地将小崽子丢去潜龙寺学武,等公语蕊终于从裁缝“专业”及格出关的时候,云熠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在院子里练剑了。
唇红齿白的男孩身高逐渐抽长,身形还有些圆润,下盘瞧着却已经很稳了,举着小木剑耍得虎虎生风,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看得老母亲真是又骄傲又心疼。
“我家崽真用功!”
这一刻,公语蕊终于感受到了在现代时看那些追星族对着自家年轻爱豆喊“崽”的心情了。
“娘!”显摆完自己刚学的剑法后,云熠拿着那把特质小木剑咚咚凑到公语蕊跟前,“这几天熠儿好想你!”
“娘亲也很想你,宝贝。”公语蕊抱着小家伙的脑袋十分肉麻地亲了上去,对小脑袋瓜上的汗水视若无睹,反倒注意到了奇怪的细节——“你怎么不叫我娘亲了?”
“熠儿听师兄他们都是这么叫的,再说了,熠儿长大了,不能再和小孩子一样了。”小家伙头头是道地说着,公语蕊温柔地看着他,随后忽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发。
“那长大了的熠儿,应该不喜欢这个东西喽?”她从袖中摸出闭关期间摸鱼得出的产物——一双她执念已久的虎头鞋。
“哇!娘亲做的吗?”刚才还要做“大人”的小家伙立刻双眼晶亮地接过鞋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抬头道,“可是熠儿现在穿不了这种小孩子的鞋了。”
对外宣称六岁但实际才五岁的小孩义正言辞地自称“大人”,公语蕊倒也没拆穿着急长大的儿子,只拿出帕子一边给他擦汗一边促狭道:“可以留给我的孙子啊。”
小云熠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哪来的孙子?”
“等熠儿将来娶媳妇儿生了儿子就是我的孙子呀。”公语蕊特喜欢聪慧的小家伙偶尔这样脑袋转不过弯的懵懂时刻,呆呆愣愣一副十分好骗的模样,总让她心底生出隐秘的欺负念头,眼看缓缓反应过来的男孩慢慢红了脸,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熠儿想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啊,要不要娘现在就去帮你领回家咱们自己养着?”她一边说一边还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倒不是当真很想要儿媳妇,而是见过邓瑜之后,她深深地喜欢上了小女孩这种存在,很有冲动想弄一个养着。
“娘亲!”云熠气哼哼地撅起嘴,想起那天回来时见自家娘亲抱着别人的女娃笑得那般温柔慈爱,小家伙心头捻着酸,撇了撇嘴反击道,“等熠儿娶媳妇儿生孩子太晚了,娘亲的虎头鞋倒是可以先给妹妹用上。”
他一边说一边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公语蕊平坦的小腹,公语蕊立刻抬手拍了拍云熠的脑门。
“臭小子又胡说!你这几日都学了什么,你爹不是说把你送庙里了吗?”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不对劲来,“你刚才好像说什么师兄,是庙里的小师傅们吗?”
云熠愣了下,想起自己和爹有过约定不能说,顿时仰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娘亲,来京城以后你还没带熠儿逛过呢,听说上次娘和爹爹一起买下了半条街,熠儿也想去看看!”
公语蕊如何看不出小家伙在转移话题,不过她也不打算追问了,心想着待会去问“罪魁祸首”,嘴上倒是应了云熠的要求。
“好啊,正好娘也许久没出门了!”
她转头吩咐朝秦和暮楚把她这几日的奋斗成果拿给某个讨债的,随后拉着兴高采烈的云熠走了。
“某个讨债的”下了朝回到家就听说夫人和小公子出门闲逛去了,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便是对着厚脸皮讨来的“赌债”也不那么高兴了。
“去哪了?”问的当然是那母子俩。
“小公子说想吃七宝斋的点心。”孟清因为说错话被“发配”去暗卫了,最近跟在云靖恭身边的是行一。行一生着一张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普通脸,但周身凛冽的气势叫人不容小觑,怎么看都不像是做贴身随从的,但做事也很稳妥。
“七宝斋”用公语蕊的话来说就是这个时代的糕点连锁大品牌,在不少大城镇都有它的分店,据说幕后老板是京城第一首富,但因为原文中这人连个正面出场都没,公语蕊也不知道这首富姓甚名谁。
自从上次宰辅大人为了她几乎买下半条街的店铺以后,公语蕊这张脸在京城也出了名了,远远瞧见她牵着个男孩走过来,几个店铺的伙计都纷纷往外探头想瞧清楚宰辅大人的儿子长什么样。
“娘,那些人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云熠捧着一块红豆糕一边小口啃一边奇怪地看着周围不知不觉凑过来的人,公语蕊对旁人的眼神视若无睹,自顾拿出自己最新力作绣着鲤鱼和荷花的帕子给他擦去嘴边的残渣。
“不用管他们。”
“娘这个帕子真好看!”云熠小机灵鬼其实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家娘亲身上,凭借他多年讨好娘亲的经验,很快就发现拍马屁的新门路,对着那个绣工还行的手帕大赞特赞,公语蕊顿时心情大好。
“熠儿还想吃什么?”她格外温柔慈爱地看着儿子。
“熠儿可以打包一些带给师父和师兄们吗?”云熠眨巴着眼,完美掌控了展示自己“尊师重道”美好品格的时机,公语蕊果然被自家儿子感动到了,用力点头应允。
“那顺便再带一些其他的吧?又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红豆糕……”
“不,大家都只喜欢红豆糕。”云熠立刻反驳出声,抬头便见自家娘亲正疑惑地看着自己,他顿觉心虚,低下头不怎么甘心地补充道,“那……那就买一点点其他的吧。”
反正红豆糕都是我的!
这样内心小小地咆哮了一下以后,云熠勉强接受了要把点心分给师兄们这件事,正捧起第二个红豆糕开始啃,门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外面发生什么了?”
不知何时,原本为了看云熠追过来的人都凑到街上看热闹去了,公语蕊看了一眼朝秦,后者心领神会地很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夫人,是一个赌鬼想卖女儿,他女儿不肯,他在当街打女儿。”
公语蕊刚拿到手上的云片糕顿时没胃口吃了。
其实这些年她混迹在各种花楼,见多了这种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能对杀人现场视而不见的她,唯独见不得这种女子被当做货物来买卖的事情。
“暮楚你看好熠儿,朝秦跟我出去看看。”
公语蕊伸手揉了揉云熠的发,起身往外走,七宝斋门外的街道上已经围满了人,从围观人群的讨论中,公语蕊逐渐了解了一些事情。
要说京城里卖女儿的事情虽然不少,但吃相这么难看的却也少有了。晴天白日的就为了二十两银子要卖女儿,还不是亲生的,这种事自是大部分人都看不惯的,但赌鬼本来就没有尊严,也不怕被人说,一手拽着少女的头发,另一手用力举起想要打巴掌。
朝秦微微一动,差点忍不住上前,公语蕊却忽然伸出手拦住了她。
“夫人……”朝秦疑惑地看过来,她以为夫人特意走出来就是为了救人的。
公语蕊没解释什么,只是看着那挨打的姑娘若有所思,然后见对方不知从哪摸出一片碎瓷片,一下划伤了继父高高扬起的手。
吃痛的赌鬼立刻松开她后退了两步,骂骂咧咧地正要夺那瓷片,那姑娘却毫不犹豫地将瓷片对准自己的脸——
“朝秦!”公语蕊立刻喊了起来,朝秦手很快,一道银针飞出去,擦过那姑娘的手,后者手一麻,碎瓷片一下掉了下来。
在场众人都被突然的变故弄懵了,正交头接耳地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就见人群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二十两,我出了。”公语蕊伸手掏出银子递给赌鬼,赌鬼看着银子,眼睛都直了,正要扑上来抢走银子,却被朝秦一脚踹在了地上。
“呸,你也配接我们夫人的银子?”
“她说得没错,夫人。”那差点把自己毁容的姑娘缓缓开口,她声音有些沙哑,脸上也是一片麻木,但看着赌鬼的眼神却分明带着憎恨,“我娘为了给他生儿子难产死的,那天他偷走了家中所有的钱又去赌,我娘没钱请大夫,一尸两命,他也输光了钱,回头怪我没顾好他儿子。现在我娘还没下葬他就要卖了我,但我不相信他会把这笔钱用来埋我娘。”
她说得很缓慢,却又似乎没什么力气去宣告自己的仇恨,只是用一种近乎说故事的口气说出了这段话,周围的群众顿时唏嘘不已,还有认识赌鬼和这姑娘的人急忙认证姑娘说的是实话。
赌鬼这样的人品不算稀有,却也绝不多见,在周围邻居里也是出了名的人渣。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犹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的赌鬼见对方只有两个女人,顿时咋呼起来。
“你个人渣也配讲王法?”朝秦抬脚用力踩在人渣背上防止他起身,干脆地点了他的哑穴,随即抬头看向公语蕊,正要问怎么处置这人,便见自家夫人已经走过去拉住了那姑娘的手。
“那我把钱交给你了。”公语蕊此刻也有些骑虎难下,她自从那次救了只流浪猫却引得整条街的猫狗都去了自己家以后就发誓绝不多管闲事了,眼下也是,她一不缺丫鬟,二也生怕自己好心办坏事引了个做奸细的进宰辅府,但真让她好事做一半在这撂着也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