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为什么,他们今早会那样刻意地提到老板娘的闺名?
  就好像,有人在暗中安排,引导他们知道当年的事一样。
  江离看着冉苒翻来覆去地思虑,想了想,低声说道:“昨晚在城主府,明夫人给你下了元灵散?”
  虽是一个问句,江离却用的是陈述语气。
  “是啊,”冉苒愁眉苦脸地说,“也不知道明夫人究竟想做什么,竟然给我下了消散灵力的元灵散……”
  “——等等,元灵散?”
  冉苒突然从桌案上惊坐起来,一缕头发因为动作太大而滑了下来,遮住了灵动的眼睛。
  江离手指动了动,刚忍不住想要倾身帮她拂去,便见冉苒已经大大咧咧地将头发别到了耳后。于是又收回了手。
  而冉苒则是被自己的想法惊得睁圆了眼睛。
  “难道……吴流的士兵之所以看起来不曾抵抗,并不是因为通敌投降,而是因为根本就无力反抗?”
  元灵散会让修士在服用后三个时辰内灵力全无,与普通人无异。如果吴流的队伍曾经在上战场前误食了有元灵散的食物,那必然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那是谁给战士们的食物里加入了元灵散?按照邓先生所说的,宋静娴苛责明珠,让她做一些杂活,难道是明夫人干的?
  这似乎确有可能。说不定根本不是明珠发现了通敌信件后大义凛然地向吴泗求救,而是吴泗与明夫人里应外合,使计陷害了城主吴流。
  这样好像也解释了为何明夫人同冉苒闲聊时,不曾提到自己的功劳,因为她本身就没有功劳。
  但倘若果真如此,明夫人理应把自己的作案证据隐藏起来,怎么会再嚣张地给冉苒喝了有元灵散的茶水呢?
  总不会真是无心之失,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的破绽吧。
  “也许是吧,”江离轻叹一声,“只是我也想不明白,明夫人为何要这样做,好像在提醒我们什么似的。”
  提醒……?
  对啊,如果明夫人是故意给自己喝了元灵散呢?如果她是故意想让自己发现不对劲呢?如果,正是她想引导别人关注当年的事呢?
  不是当年的明珠心中有大义,也不是明夫人与吴泗早有勾结,而是她本身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不得不委身于真正的罪人,多少年来忍辱负重,就想要等待时机报仇雪恨。那很多事便都能说通了。
  如此想来,明夫人既然能这样尽心尽力地为翻案而努力,亲昵地称宋静娴为“姐姐”,想必外界关于她勾引吴流城主的传言,也是另有隐情吧。
  不过野心勃勃的吴泗,真会毫无戒心地留下并非与自己统一战线的明珠作为自己多少年的枕边人吗?
  好像明夫人曾经说,吴泗最初并没有想要处死宋静娴,是人自己突然失踪的?
  那宋静娴去了哪里?
  冉苒脑中有道灵光一闪而过,这个猜想过于离奇,但冉苒不得不抓住它,认真思考它的可能性。
  这个可能完全来源于冉苒多年浸淫狗血小说后本能的胡思乱想,如果真的在现实当中遇到了,那可真就是……艺术来源于生活了。
  小姑娘眨了两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江离看。忽然出声,极不确定地问他:“师兄,你曾经是见过宋夫人吗?”
  “见过。”江离回道。
  “那你能同我说说,宋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吗?”
  江离不知道她为何要问这个,微微蹙眉,但还是说道:
  “我也只在五十年前的问道法会庆功宴上与宋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只记得应当是一位温和贤惠的夫人,说话温温柔柔的,面上也总是带着安静的微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温柔娴静,好像是一种很熟悉的气质,不久前刚刚见过似的。
  “那她长什么样子?”
  “芙蓉面,柳叶眉,垂泪眼,面容淡淡的,不怎么张扬。”
  更像了。这样的面容,冉苒知道,自己昨晚刚刚在城主府见过。
  “师兄,我有一个特别大胆的想法。”
  冉苒的声音飘忽不定,这么有冲击力的信息,她自己也还没消化完全。
  “明夫人曾告诉我,吴泗并不想杀宋静娴,可能不是他仁慈宽厚,而是他……怀有别的心思。”
  觊觎寡嫂的心思。
  明珠身为宋静娴的表妹,可能相貌气质都与她极其相似。因此在宋静娴逃走之后,才得以按照表姐的样子成为了吴泗的夫人。委曲求全十五年,只为了找到机会,让当年枉死的人沉冤得雪。
  诬陷亲兄,觊觎兄嫂,还断送了多少人的生命和幸福。真正罪大恶极的人坐在高位上享受万人爱戴,而正直忠勇的人却被自己所保护的子民唾弃鄙夷。
  太悲哀了,太不公了。
  既然宋夫人已经逃走,那她现在在哪里呢?冉苒想着。
  是带着亡夫的骨血,隐姓埋名,开启另一段生活了吗?
  不对。
  “宋夫人的闺名叫‘静娴’,”冉苒越说越激动,“静和娴只取一半,合起来便是女青‘婧’!这几日客栈老板娘总是有意无意地将我们往这件事上引,难不成——她就是改头换面的宋夫人!”
  这确实是江离所不曾料到的。闻言他也有些惊讶,接话道:“那随宋夫人一同逃走的小小姐,便是宋月影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了。
  难怪宋月影会比起同龄公子来身形消瘦娇小,难怪他会取这么一个格外秀气的名字。
  原来不是因为小男孩自幼多病,要取个女名好不让阎王爷收走。而是小女娃要扮成男孩的模样,来躲避真正的夺命恶魔。
  月影,月影。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
  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
  我从来不曾后悔叫你远赴风原,保卫城池。只是遗憾不能化作月光,随你一同倒在风沙侵蚀的战场上。
  所以你走后,不论我多想随你而去,但依然要努力生活。
  从贤淑温良的贵族小姐,变成精明能干的市井妇人。在恶人的眼皮下卧薪尝胆,摸爬滚打,只为了等待这么一个沉冤得雪的机会。
  你是万人口中的叛徒,却是我和女儿心中的大英雄。
  我只希望多少年后,真能有月亮纯洁的清辉,照耀在风原的烈士身上。
  第19章 吴流案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在皎洁莹白的月轮之下,有两道黑影在风原城上空穿梭跳跃,从一个屋顶飞跃到另一个屋顶,带起一阵阵迅疾的风。
  他们的头发在空中飘扬起,被夜风吹拂得偶尔勾缠交错。
  稍前的那位身姿挺拔颀长,稍后的那位身形娇小玲珑,正是换上了夜行衣的江离和冉苒。
  白日间二人终于大致理清了十五年前的冤案,都认为应当把吴泗的恶性公之于众,交给风原城的百姓和监察院处理,不能随意动用私刑。
  只是要如何取得吴泗犯罪的证据,如何将吴泗控制住交给监察院?江离执意要自己独自前去与他对峙,而不通知师尊席沧和其他宗门长老。
  江离自从听说吴流案后这几天情绪就一直隐隐低沉,而且他对这件事自觉的格外关注也有些异常。
  冉苒觉得,或许是这件事与他幼时不太美好的经历有关,所以江离才有这样想自行揭开真相解决问题的执念。
  隐秘的心结还是需要自己努力解开,冉苒想明白后,便也由他去了。
  不过不能让师兄独自前去,自己虽然修为不高,但问道法会后系统又奖励了两次抽奖机会。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自己总不会拖后腿就是。
  此时冉苒跟随江离在万家屋檐上起起落落,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坐一个无形的过山车。随着前进跳跃,夜风迎面扑来,是她从没体验过的刺激和爽快。
  冉苒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是一直按照父母老师亲戚们眼里的“好姑娘”标准成长起来的。从小乖巧懂事,认真学习,一路没有早恋忧患,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重点大学。
  她这样的女孩子,从小到大没也从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当初冉苒选择哲学作为专业,就是因为心里潜藏着的那一点点的叛逆和不服气。
  她觉得哲学是一个反叛的学科。从来不是让人按着已有的规定好的路线来行走,而是时刻等待着后人站在时间的节点上将其推翻。
  然而真正上了大学以后,冉苒其实也和其他所有大学生一样——万般不会做,只会造垃圾。
  造学术垃圾。
  被各种绩点、考核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心里那团倔强的小火苗也在一点点地熄灭。
  冉苒时常羡慕小说影视里的人物,能将自己的不忿和激情真真切切地用行动实现。而她却只能将其化作笔下或键盘上的文字,没什么大用地“口诛笔伐”,还美名其曰“书生意气”。
  不过如今,她也终于有机会成为那些豪情万丈、经历传奇的大侠们中的一员,对于自己想要改变的事,风雷霹雳,重拳出击了。
  这样想着,冉苒心中激荡着的豪情壮志,被呼啸的夜风吹得更加汹涌澎湃。
  只是这澎湃,在来到城主府外墙檐上时,不得不顿了一下。
  冉苒隐蔽在树木的阴影之中,为了不被城主府内巡逻的侍卫发现,传音入密,悄声问江离:“师兄,我们该去哪里找吴泗啊?”
  有一瞬的沉默。
  江离在梳理完吴流案的来龙去脉后,内心的疯狂就快要压抑不住。每一个思绪都在侵蚀着他的理智,叫他赶快亲手解决那件他再也无法完成的事。
  本来想自己独自前来将吴泗捉拿归案,昭告天下,痛痛快快地与内心的暗影大打一场。无奈小姑娘偏要跟来,他也无暇顾虑那么多,只好由着她了。
  一路上被冰凉的夜风吹着,此时站在了与罪人一墙之隔的地方,他才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听到冉苒这么一问,江离终于有心思思考那些之前不曾细想的问题。
  他不过略微沉吟了一下,便答道:“既然明夫人有意引导我们探查此事,那一定会有所提醒。昨晚她请你前去她的院子,或许此时她会想办法将吴泗留在那里。”
  江离说的确实有道理,而且也正正好好地命中了事实。
  因为在二人飞檐走壁,避开了城主府中的侍卫来到了明夫人的院中时,一切都得到了印证。
  月色如水的小院中,明夫人身披简单的外衫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不过一日过去,院中的海棠已经将开未开,含苞待放,像是在等待什么重要的时刻一同绽放。
  而明夫人面沉如水,柳眉微蹙,也像是在院中等人前来的模样。她放在石桌上的手紧紧握拳,拇指微微摩挲着其他指关节,暴露出了她沉静面容下焦灼的内心。
  忽感一阵疾风吹过,明夫人敏感地一抬头,在见到冉苒和江离的瞬间欣喜若狂,热泪盈眶。
  十五年,终于等来了有缘人,能将她从日夜噬心的罪责中解脱。
  “明夫人,我们来了。”冉苒轻声说。
  话语极为简略,冉苒却明白明珠已经听懂话中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