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经此一役,冉苒赢了游极的消息却轰然传开。大家都道太清宗有一位刚刚金丹期的小师妹抵御住了无心寨的惑心术。冉苒才第一次出宗门下山,名号便已传遍了各大仙门弟子和长老的耳朵。
  大家都曾在各种各样的法会、秘境、历练中遇到过无心寨,也都对他们的这缺德功法叫苦连天,因此自从冉苒从法会中出来后,便纷纷来冉苒下榻的客栈询问她破局的秘诀。
  冉苒颇有高人风范地神秘道:“要想打败魔法,当然也只能用魔法了。”
  其实也没有说错。无心寨的幻术是一种邪门秘术,冉苒自带的系统金手指也是一种神奇术法。用魔法打败魔法,没问题的嘛。
  然而这话传到了众人耳朵里,却变成了:“哦!冉苒师妹是说想要不被媚修惑乱心神,就要先扰乱他们的心神!用魔法打败魔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下手为强!冉苒师妹果然是天赋异禀、聪慧过人啊!”
  冉苒:“……随他吧。”
  除此之外,游极也和冉苒不打不相识。非但没有像冉苒前世看的小说人物那样气急败坏,反而因自己战无不胜的惑心术遇到了对手而兴味盎然。从法会会场一直追到了太清宗的客栈,冉苒烦不胜烦,有点无奈。
  “冉苒姑娘,我们也算是棋逢对手了,便交个朋友嘛。诶!别这么绝情啊!”
  冉苒一步迈进房间,转身冲游极挤出一个好不真诚的微笑:“游道友,那是我单方面碾压。”
  说罢“嘭”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经过昨日的比赛,问道法会已经出现了前五名。师姐苏姻昨日没能晋级,止步于十强。而今日是五进三的半决赛,五人抽签,两两对峙,一人轮空,胜者和轮空者便是本次问道法会的前三名。
  冉苒非常幸运,成为了那个抽到轮空签的天选之子。
  参加半决赛的唯一一名太清宗弟子江离作为上一届的榜首,实力和道行都高出了其他人一大截。因此这场比赛的结果可以说是毫无悬念,一点儿也不需要冉苒观战。
  此时冉苒穿梭在风原城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为了不被认出来而做了个简单的易容,一眼看上去,就是茫茫人海中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小姑娘。
  昨日冉苒从会场中走出来,一抬头便望见了人群中那个最是仙风道骨、丰神俊秀的公子。
  冉苒这才知道原来江离一直心系自己这边的情况,大刀阔斧速战速决,早早就等在了这里。
  “助教老师”真是太敬业了。
  江离并未询问自己是用何种方法挣脱了游极的蛊惑控制,只是淡笑着祝贺她进入五强。
  冉苒又想到早晨法会开始前,大师兄曾叮嘱过自己千万不要看对方的眼睛。虽然自己还是不留神着了游极的道,但还是十分感激江离的提点。
  因此今日冉苒闲来无事,便想上街来为师兄寻一件礼物。
  长街上人头攒动,香车宝马,川流不息。耳边嘹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中贩夫走卒,络绎不绝。
  风原城是个边境的商业城市。路两旁琼楼玉宇,高楼木阁,商铺里有五湖四海运来的华贵丝绸、青白瓷器、奇异香料、玉石珠宝……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
  冉苒连逛了好几个铺子,还是没有决定好到底要买什么作为礼物。这些铺子里的锦衣宝器确实精美绝伦,巧夺天工。虽然可能价格稍微有些高,但冉苒也买得起。
  只是大师兄身为太清宗的“财务总监”,什么天灵地宝没见过,必然不甚在意这些可以用金子衡量的身外之物。送礼物最重要的是心意,送什么才可以既不显得唐突,又有能体现心意呢?
  玉佩?剑谱?折扇?
  其实冉苒这么纠结的样子,用“感谢”这个理由来解释确实有些牵强。
  但她是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这么做的另一部分原因,是自从那次在茶楼中的愣神后,冉苒总感觉江离这几日有些心不在焉。虽然江离隐藏的极好,表面看上去还是向往常一样光风霁月,但冉苒就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当时师兄说是因为想起了一些往事,冉苒觉得可能是指他幼时在人间遭逢的变故。冉苒觉得这经历好像她突然被系统选中穿越至此,都是人力不可抗的人生转折。
  突然经历这种始料未及的变化,冉苒其实颇为无措和伤感。从前在上一个世界看过那么多的穿越小说,都只觉得炫酷刺激,却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该如何排解这种迷惘和惊惶。
  冉苒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好起来,只是浑浑噩噩又强打精神地度过一天又一天,让任务和修炼充满生活,好让自己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想到这个难过的话题。
  虽然自己目前无法顺利走出,但她还是想做一点儿努力让江离感觉好受一些,希望他能感受到虽然世事无常,但总有温暖相伴。
  如果真的能帮助到他人,冉苒也会由衷地感到开心。
  在长街上逛了许久,冉苒还是没想出结果。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只有西边还有一圈金红色的光。晚风吹来,微微有些凉意。
  冉苒运起灵力给自己暖身子,一边漫步在行人渐渐稀少下来的大街,一边放空大脑,感受随着夜色一起来临的夜晚的清凉气息。
  远处的人家炊烟袅袅升起,隐隐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冉苒头一次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踩在了这个世界的土地上,而不是像做了一场梦,漂浮在这里的空中。
  冉苒深吸一口气,突然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一阵香味儿。
  这是一种极其香甜的食物气息,仿佛还能感受到它热腾腾暖乎乎的温度。让冉苒想起了从前在寒冷的冬夜,下了晚课后街边三轮车上的小炭炉。
  如果把这温暖捧在手中,烫得只能不停地两手交替倒腾。轻轻掰开,就能看到里面金黄色的瓜肉和流出来的蜜油。
  冉苒眼睛一亮,有主意了!
  *
  身着蜜合色长裙的姑娘怀里抱两个纸袋,在客栈的房门外踌躇着。
  在短暂的犹豫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抬手就要敲门。
  只是手臂才刚刚举起来,木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法会结束后,江离一直在客栈屋内看书。忽然感觉到门外有人前来,原本想等来人敲门,可是等了一会儿,只感觉到她一直在门外徘徊。江离只好起来前去开门。
  甫一拉开门,却见自家小师妹正站在门外,手臂抬起像是就要准备敲门的样子。可能是被突然打开的门下了一跳,脸上愣愣怔怔的,清澈的杏眼里满是无辜。
  “怎么了?”江离率先开口。
  面前的小姑娘一眨眼,回过神来,然后向他露出一个兴奋的笑,那双眸子里亮亮的,是他没见过的光。
  冉苒把怀里抱着的一个纸袋举到江离面前,声音里都是雀跃。她说:“师兄!送你一个烤地瓜!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还是烫的呢!”
  江离这才注意到小姑娘手里拿着的东西。从纸袋的开口看进去,只能隐约看到里面黑乎乎的一团。热气袅袅娜娜地升上来,带着又香又甜的气息。
  那味道似乎在他记忆深处出现过,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在大街上玩耍得饥肠辘辘时,缠了乳母好一番,却也还是没能得过一个。
  因为将军府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不必把路边小摊上的食物当作美味。
  如今他修道多年,早已辟谷,也无甚非要满足的口腹之欲,便再没想起过儿时的那一点念想。
  但是现在,他看着小师妹熠熠的星眸、期待的神情,竟然觉得那香味儿有些勾人,好像久违地有了饿的感觉。他突然想尝一尝。
  “谢谢。”
  江离眉目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放松的笑,伸手接过纸袋,侧身让出门口,对冉苒说:“要进来一起吃吗?”
  “好啊!”小姑娘回答道。
  许多年后,江离依然能记起那个风原城的傍晚。夜明珠柔和的光流淌在客栈屋内,给对面小姑娘的睫毛投下些微的阴影。他和冉苒一起坐在圆桌前,手里是小姑娘带来的热腾腾的烤地瓜。
  那不是什么精贵食物,只是简单的如糖似蜜的甜,带着滚烫的温度,却比他吃过的任何玉盘珍馐都要美味。
  他还记得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姑娘,在看到他从地瓜的尖头开始剥起时,睁圆眼睛告诉他:
  “师兄,烤地瓜一定要从中间掰开吃,这样第一口就能咬到地瓜最甜最香的部分了!”
  他还记得那时她嘴角不小心沾上的地瓜肉,还有说这话时,脸上还未散去的满足神情。
  第15章 说共相
  冉苒无论如何也没想能到,前一天还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吃地瓜的“瓜友”,今天就变成了会场上见面的对手。
  经过昨日的半决赛,胜者太清宗江离、万剑宗舒嘉言,再加上运气好轮空的冉苒,成功晋级到了终极对决。
  问道法会的决赛是三人抽签,其中两人先行比试,输者再与第三人对战。如果第三人输了,则三人分别为第一、二、三名;如果赢了,则还需再与前一人比赛。
  于是冉苒很顺利的成了那个要与江离进行第一轮比试的人。
  江离是上一届问道法会榜首,实力也高出了冉苒一大截,冉苒深知自己不是师兄的对手。好在系统的任务要求也没有说必须要得第一名,因此冉苒心态十分平和,只要尽自己的努力向师兄传播哲学真理就可以了。
  只是冉苒没有想到,因为前日与游极的那一场比赛,自己也变得小有名气,广大修真道友们竟然纷纷前来观战,还有不少人颇为看好她。
  甚至长老们观战的大厅内,这些宗门长老也讨论得热火朝天。
  万剑宗掌门方正这次隔岸观火,笑眯眯地问席沧:“席掌门,这次你的两个徒儿对战,你更看好哪一个啊?”
  “啧啧啧,”席沧听得直摇头,“瞧老方你说的什么话,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的两个乖徒哪个赢不是赢?你这么套我的话,万一让其中一个伤心怎么成?”
  “呵呵,”裴茗拿团扇半掩着面,斜睨一眼席沧,拿曾经席沧说过的话噎他:“席掌门,这区别对待可不好啊。怎么江离也是堂堂一个公子哥儿,也学着要欺负小姑娘呢。”
  “裴寨主,这法会还没开始,你怎么就能断定是冉苒被欺负呢?要对冉苒有信心。”席沧笑得一脸慈祥,没脸没皮地回道。
  长老们边开玩笑,边看向水屏中的画面。此时的会场上没了前几日的拥挤,只有一张桌案置于正中,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正是江离和冉苒。
  二人抽中的题目是“如何追寻大道”。江离端坐于一旁,温和的声音说道:“修道者,观天地,格万物。怀赤子之心游遍千山万水,顺应自然伦常,则可道心归一。所见一花一木,一山一水,皆为道也。”
  冉苒虽然明知自己必没有可能赢过大师兄,但也还是尽心尽力地对待法会过程。闻言认真说道:“可是师兄,你怎么能确定我们看到的世界就一定是真的呢?你怎么能确定我们感知到的一定就是世界的本质呢?”
  “庄周梦蝶,不知蝶梦庄周。我们有时做梦,或者身处幻象之中,也觉得自己感受到的都是真实存在的,可事实上,这只是我们梦中的景象啊。”
  江离听着这段话颇为耳熟,好像小师妹曾经在盈虚幻境中用它忽悠过竹妖。只不过自己可没竹妖那么好糊弄,便拿冉苒曾经讲过的歪道理回她。
  “怎会辨别不清呢?我记得小师妹曾说,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有一个‘先验范畴’,正是此物告诉我们世间真假、因果。况且,如果我们所见都是虚无,那又何来大道?又如何追寻大道?”
  大师兄竟然还记得自己曾经的“胡言乱语”,冉苒着实有些惊讶。不过转头一想,这正说明自己传播哲学魅力的任务完成得颇为不错。冉苒又兴奋起来,稍稍坐得更直,加把劲儿继续同江离讲:
  “师兄,我还曾听说过一个‘洞喻’理论,觉得甚是有道理。
  “一个人生来便被绑在一个洞穴中,他背对洞口,不能转身。在他的背后有一头鹿,鹿后面还有一个火把。火把的光把鹿的影子投射在那人面前的洞壁上,人只能看到洞壁上的影子,也就是所谓的‘殊相’,他便以为这就是鹿。
  “但殊相只是真实完美的事物的影子,是在分有和模仿‘共相’,正如这洞壁上的影子并不是真正的鹿。而这影子的本原——鹿,才是永恒而完美的‘共相’。”
  “共相不只包括动物这样的实体,还包括‘真’、‘美’、‘正义’这样的理念。而这些,才是人要真正需要拨开迷雾去认识的,也是人非常难以认识的大道。”
  小姑娘一谈起这些他闻所未闻的道理便神采飞扬。她的眼里的光芒好像黑暗中跃动的烛火,总让人觉得温暖。
  江离看着侃侃而谈的冉苒,突然想起昨日傍晚的客栈内,两人一起分享烤地瓜时的情景。
  当时的他也如现在这般,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小姑娘天马行空地讲自己生活中的小确幸。鼻间是刚出炉的烤地瓜又香又甜的味道,让他忽然觉得,生活居然也这样美好。
  眼前的小姑娘认真而兴奋的模样,江离觉得他看到的不是洞穴里投射出的鹿的影子,而是春天里,刚泛绿的草地上,一只真真实实的欢腾的小鹿。
  生机勃勃,而充满希望。
  不知为什么,江离觉得小师妹总有一种魔力,让人每次同她在一处时,心情都不由自主地明媚起来。
  他忍不住真心实意地无声浅笑。
  “既然我们只能看到影子,而无法看到永恒完美的‘共相’,又从何追寻大道?”
  眼见大师兄这么上道地追问,冉苒开心得不得了。她两只胳膊抬起撑在桌案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睛越发明亮。好像此刻她并不身处要一决胜负的辩论场,而只是在同一个性情相投的朋友,探讨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所以啊,我们就要挣脱束缚的绳子,用灵魂去感受。灵魂在进入我们的躯壳以前,也是共相的一部分,所以只有灵魂才能感知到世界的本原。也就是说,只有经过理性思考,孜孜以求,才能领悟所谓的‘大道’!”
  这些道理奇怪却又能自洽,江离觉得甚是有趣。他笑着问冉苒:“这些道理,也是小师妹家乡的那位康先生说的吗?”
  “啊?”
  江离突然一句无甚关联的话,才让冉苒突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其实正身处问道法会,对坐的还是上届的榜首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