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夏身上那道印记确实藏得很好,哪怕在床上时也不曾让黎清看见过。
  但她失忆后的种种蛛丝马迹却指向了确凿的结论,黎清就算没有亲眼看见,也能推测出个大概。
  在诈了白泽越后,黎清终于知道冬夏为什么对用鼎炉修炼之人这般深恶痛绝,甚至在没有记忆时都能豁出去救殷秋水,也能为了同一件事毫不犹豫撕破在他面前的伪装。
  盖因她自己也曾经险些成为了其中被害的一员。
  回到洞府后,黎清将英华珠搬到眼前。
  他不知道冬夏送这给他是什么意思。
  她要是千里追杀,黎清还觉得比较有理有据。
  而这颗小小的英华珠,看起来就像个阴谋。
  黎清看着英华珠沉默片刻,觉得这应该不会比过往冬夏给他受的更糟糕。
  他用双指将珠子轻轻捏碎,轻飘飘如梦境的记忆便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第51章
  魔气在问天门中骤然爆发扩散时, 岳浮屠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冬夏打上门来了;可等他火急火燎到空中细看时,才察觉那根本不是魔气。
  “心魔!”祝音御剑掠到岳浮屠身旁, 竭力压低声音道,“是他。”
  即便她不点名黎清的名字, 岳浮屠也心领神会。
  那比魔气还要狂上五分的扭曲气场以黎清的洞府为中心向外震荡,顷刻席卷了整个问天门的范围, 甚至还在向外扩张。
  一时间天昏地暗,祝音的飞剑甚至都在空中摇晃起来。
  哪怕是岳浮屠,体内真元也被压到有些凝滞。
  他不是没见过堕心魔的人, 可没有黎清这个修为境界的,更不知道会这么吓人。
  若是处理不当,或许比冬夏第一次杀上问天门、削平一半剑峰时还要惨痛。
  “去找宗主, 开启护宗大阵!”岳浮屠一推祝音, “我去召集长老救援弟子!”
  “他怎么办?!”祝音在呜呜的疾风中大声问。
  岳浮屠不知道黎清和自己短暂分别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但清楚地知道祝音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会久留。”
  祝音面露犹疑,可眼前情形如同灭顶天灾, 容不得她多踌躇, 只得咬咬牙赶紧去找孙卓尔。
  岳浮屠则飞快赶往其他长老的住所, 一路救援修为不济、被心魔震晕或压制的年轻弟子们。
  好在长老们也都飞快被惊动,互通有无后便散开救人。
  岳浮屠稍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陡然爆发的心魔中央位置。
  问天门已全然被卷入了这黑色的巨型旋风之中, 别说问天门,整个仙域应该都能察觉这股惊天的心魔中带着黎清的气息。
  别的宗门想不注意到都难。
  黎清的心魔,这一次是瞒不住了。
  岳浮屠刚刚想到这里时,微弱隐约的白光从地面升了起来,威严浩荡的灵气缓慢地联结激活了护宗大阵。
  此阵驱魔, 心魔也多少受到压制,岳浮屠顿时觉得行动松快了些。
  那也只是些微的效果,对其他人来说聊胜于无。
  岳浮屠深吸口气,调转飞剑的方向便准备直闯黎清的剑峰。
  ——至少看看黎清是否还留有几分理智。
  若是全然堕了心魔,整个仙域拧起来也不够他杀的。
  可岳浮屠才刚赶到半路便发现黎清动了,一路往问天门外赶,中心很快便出了问天门的范围。
  岳浮屠追了小半刻便发现自己追不上全力赶路的黎清,他停下飞剑预估黎清前进的方向,并不惊讶地发现他果然在往魔域去。
  “仙域恐怕要靠魔域来救了……”岳浮屠立在半空,喃喃地对自己道。
  *
  原本靠着黎清再一次混进问天门的计划半路粉碎,冬夏不得不换个方式找孙卓尔算账。
  但在那之前,她恨不得手撕了三番两次嘴里没有真话的黎清。
  黎清被人救走后,冬夏把自己从刚失忆到被黎清二度抹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抽了出来,像送毒药似的团吧团吧做成英华珠扔给了白泽越。
  一时杀不了黎清,就让他先尝尝肠子悔青是个什么滋味。
  黎清折腾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功夫、瞒了这么多人,不就是为了骗她的喜欢?
  那冬夏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你骗到了,但你又亲手抹杀了。
  高不高兴?
  想着黎清接收到自己那份记忆时会是什么心情,冬夏郁结的心情终于缓解不少,她靠在躺椅上翻看竹简,边吃玉酿葡萄、边把爬到自己眼前碍眼的小丫头单手拎开放到地上。
  小丫头还不会说话,嘿嘿地笑着又掉头手脚并用往冬夏面前爬。
  冬夏才看几行字,又被她挡了视线,不由得啧了一声:“把她弄走。”
  “您心情不好,才让她来替您分散注意力的。”身旁妇人掩嘴轻笑,“您可快别装了,天下哪有需要您看这么久的法诀?”
  冬夏翻了个白眼,把竹简随手一扔,单手提着小丫头的衣领塞回妇人的怀里:“我就想找个地方安静安静,谁知道比几年前更吵了。”
  “可不是,”妇人熟练地抱住自己的女儿,眉目温婉又慈爱,“我还以为这个孩子没有和您见面的机会了呢。”
  冬夏翻了个身躺下来,懒洋洋地道:“这里很安全。”
  “但我们都很担心创造了这份安全的您。”妇人柔和地拍着女儿的背,口中道,“您这才死而复生多久,已经又送来了这么多年轻人。”
  冬夏干脆闭了眼不说话。
  “您若是有烦心事不方便和魔域人说,不如和我这个凡人讲一讲吧?”妇人也不急,她坐到冬夏身旁,耐心地询问,“反正我这一生也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不会和旁人泄密的。”
  “想杀一个人,几次没杀成。”冬夏言简意赅地概括。
  妇人想了想,说:“您行事肆意,但并不是个嗜杀之人。这个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他骗我。”冬夏刚说完,就听见身旁传来忍俊不禁的轻笑声,立刻睁开眼睛不满地睨了过去。
  “失礼了,” 妇人偏头忍住笑意,“只是我自从被您救回到现在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您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出来。”
  冬夏倏地一下坐了起来:“这是血海深仇!”
  是可忍孰不可忍,冬夏把黎清的所作所为干脆地都倒了一遍。
  这整件纠缠,她还从来没和任何人从头到尾说过,一开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在妇人面前讲到前一天发生的事情才停了下来。
  “——他居然又骗我!觉得我真给他也换了记忆、封印修为玩弄一番之后,就能消气了?此前种种就能一笔勾销了?”冬夏冷声道,“问天门的走狗来得快,又好布置,否则我昨天就杀了他!”
  妇人脸上的笑意早已在冬夏的叙述中淡去。
  听完冬夏的长篇抱怨,她垂眉想了想,中肯地评价:“这一个月来您若真要杀他,倒也不是不可以。”
  “本想借他的名头再混进问天门去,趁孙卓尔那狗贼不注意擒他出来。”冬夏撇撇嘴,“昨天气得太狠,将这计划也作罢了。”
  妇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个中是非对错,恐怕不是我一个旁人能评判的了。”
  “当然他‘非’他‘错’,难不成还是我?”冬夏没好气地剥葡萄,“七十几年前和他第一次见,我一知道他的身份就知道没戏,都把我的身份当场告诉他了!”
  “情之一字若是能简单拿起放下,便不会叫这么多人愁断肠了。”妇人说。
  冬夏吃了颗葡萄:“放下也很容易。”
  她知道自己取出了一段短暂的记忆去和黎清互相伤害,但这段记忆既然已经从她脑中被抽离,那其中微妙萌发的情愫自然也跟着消散一空、一身轻松。
  “那位仙尊最后会如何呢?”妇人换了一个角度问道,“这叫心魔的障,最后可以解除吗?”
  “他是没希望了。”冬夏毫不留情、事不关己地道,“能走的两条路,我看他都走不通。”
  要么黎清确信冬夏爱他、从而战胜心魔;要么黎清亲手杀了冬夏,斩情的同时斩心魔。
  冬夏左想右想,觉得两条对黎清都是死路。
  败过一次,她才不会在黎清手里再惨败一次。
  “若能见见那位仙尊就好了。”妇人若有所思地道,“不知道是个如何偏执的人?”
  冬夏想了想:“他长得好看。”
  妇人噗嗤一声笑了:“也是,叫您一眼就看上了。”
  和她将糟心事吐露了一遍,冬夏觉得畅快不少,把果盘往旁一推便躺下开始思考怎么把孙卓尔从问天门里揪出来的事。
  她才想了几条计划一一推翻、没有头绪的时候,突地察觉一股强横无比、似魔非魔的气息往冬城飞快靠近。
  冬夏立刻坐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妇人立刻跟着起身:“怎么了?”
  “外面有动静,你们不要出来。”冬夏没时间解释,眼看着那气息两句话的功夫便越过一座小城,立刻迎面追了过去。
  细探两三息的功夫,冬夏便意识到那气息的主人是谁。
  ——可不就是昨天她没来得及再捅一刀的黎清?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冬夏二话不说提刀就上,把黎清拦在了半路,打量了他一眼。
  黎清虽然仍身着他那一身标志性的蓝白流云,整个人周围气势却扭曲又阴暗,带着叫人毛骨悚然的恶欲诡意。
  光这么乍一眼看过去,没人能相信他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片尘不染的仙域至尊。
  “心魔到底比你厉害。”冬夏嘲讽道,“看来不用我亲手杀你,你也活不久了。”
  心魔也不是一开始便会爆发的,而是会像滴水穿石一般逐渐腐蚀人心,在修士抵挡不住时便轰然爆炸产生质变,随后全然失去理智的时间又根据修士的意志有长短之分。
  短者一日之内便理智全无,久的听说能维持理智十几日便算相当厉害的了。
  冬夏倒不怕和黎清动手,但她不能在冬城附近和黎清开打,那太危险了。
  “不如我给你个痛快,”冬夏边思索边晃着手中短刺,她扬眉道,“换个地方?”
  黎清定定看了她一眼,竟绕开她径直往冬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