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慎容在另一边随意翻阅,一抬头看见她的动作,很快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来。
  当他走到收银台的时候,见沈嘉晨已经拿出了钱包,便没有说什么。
  最终花了632块,慕慎容看见她将自己钱包里所有现金掏出来,数过之后递给收银员,只找回来三块钢镚。
  她将钢镚放回钱包,瘪得不能再瘪的钱包,仿佛就此扔掉也不会可惜。
  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慕慎容漫不经心地开口:“有必要这么拼尽全力吗?”
  沈嘉晨在收银员打包书籍的声音中转过头看他。
  慕慎容没有看她,只是重复了一下她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只想守住这间学校而已,对别的事情都不感兴趣……既然你的想法这么冷漠单一,又何必这么尽心尽力?懒洋洋地守住那间破学校不就好了,反正你在,学校就会在,也算是守住了,不是吗?”
  说完他才看向她,一字一句:“所以你的心,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面前的收银员打包着书籍,听到这样奇怪的对话,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面前这两人一眼。
  沈嘉晨眼波微动,很快收回了落在慕慎容身上的视线。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慕慎容显然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双手插进裤兜,很快也移开了视线。
  回去的路上,慕慎容在一个超市门口停了车,随后走进去拎了两瓶红酒出来。
  一般一个人突然想要喝酒,要么是因为心情愉悦,要么是因为相反的原因,而眼下慕慎容的情况,显然不属于前者。
  然而他没有说什么,沈嘉晨也没有说什么。
  回到酒店停车场,沈嘉晨推门下车,正准备走进大堂的时候,慕慎容忽然从另一边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身体微微一僵,转过头看他。
  慕慎容目光却是直视前方的,声音低沉清淡:“他们还没有走,我看见一个人还跟着我们。”
  沈嘉晨微一迟疑,慕慎容已经拉着她走向了大堂。
  于是上了楼,仍旧是一起回了她的房间。
  晚餐照旧是送到房间,沈嘉晨照旧吃得很少,倒是慕慎容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就着晚餐喝着红酒,看着电视机里直播的球赛,始终安静沉默。
  沈嘉晨坐在旁边,趁着有网络用手机处理了不少事情,又翻书看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慕慎容,开口道:“我想休息了,你自便吧。”
  慕慎容看她一眼,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沈嘉晨见状便走进了卫生间,原本以为慕慎容应该会自觉离开,没想到等她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慕慎容却依然还坐在沙发里。
  沈嘉晨本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可是慕慎容坐在那里,她又不能直截了当地赶他走。况且外面跟着他们的人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万一还在,看见他从她房间里走进另一个房间,恐怕又会生疑,多生事端。
  想到这里,沈嘉晨没有再多说什么,走到另一边的床畔,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几乎是在她躺下来的时候,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得几乎听不见了。
  沈嘉晨背对着慕慎容躺在那里,双眸紧闭一动不动,脑子意识却依旧格外清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沙发那里传来动静,是慕慎容从沙发里起身了。
  随后,她听见他走向卫生间的声音。
  他好像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期间沈嘉晨忍不住变换了一下姿势,直到卫生间的门又打开,她才又恢复了背对的姿势。
  可是下一刻,身边的床褥却忽然猛地往下陷了陷……
  沈嘉晨身子一僵。
  这是……慕慎容上了床?
  她脑子里顷刻间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却仍是僵硬着一动不动。
  随后,她感觉到慕慎容似乎朝她这边挪了挪——她听见他的呼吸,闻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微薄酒气,甚至隐隐能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热度。
  仿佛,近在咫尺。
  沈嘉晨放在被窝中的手忍不住缓缓握了起来。
  然而这样之后,再无动静。
  沈嘉晨几乎要以为慕慎容已经安然躺下了,可是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有一种感觉,他就在她身旁,一直撑着身体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样的感觉让她感到不安,也是她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的原因。
  屋子里安静到了极致,她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身后有动静传来,还没回过神,已经有一双温软的唇印在了她的脸颊。
  沈嘉晨猛地睁开了眼睛,然而那吻却仿佛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时候,随后,她听到慕慎容跌落回床上的声音。
  再然后,房间里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不多时,身后传来慕慎容平稳的呼吸声,仿佛已经睡着了。
  而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张开自己紧握成拳的手掌,掌心之内,已经都是汗,翌日清晨,慕慎容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沈嘉晨的身影。
  他睁开眼睛,盯着旁边那个略有凹陷的枕头看了许久。
  其实她什么时候起床出去的,他知道;她昨天晚上彻夜未眠,他也知道……
  她明明心有波澜,表面上却永远如同一潭死水。
  沈嘉晨再回到房间的时候,慕慎容已经起床,她看着站在床边系衬衣扣子的他,说了一句:“我刚刚下楼去吃过早餐了,等你吃过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
  “不用了。”慕慎容穿好衬衣,戴上自己的腕表,语气冷淡地开了口,“现在就可以走了。”
  沈嘉晨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只回答:“好。”
  两个人都没什么东西,也不需要收拾什么,很快就整理好下了楼,退房之后拿了车,便直接往来时的方向而去了。
  一路上慕慎容都没有说话,沈嘉晨原本对这样的情形极其习惯,可是身处这小小的车厢之中,还是难免觉得压抑。
  偶尔她会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景色深的时候,可以看到慕慎容的影子。
  他脸部线条僵硬,薄唇紧抿,面容冷峻,浑身上下仿佛写满了四个字——生熟勿近。
  沈嘉晨是见识过这样的起床气的,可是慕慎容这个样子,却又不像是起床气。
  看着窗户倒映中他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影子,有时候沈嘉晨会忍不住陷入思量——她究竟是从哪里开始惹怒他的呢?
  回到学校,车子在下方那块空地上停下来,慕慎容熄火之后就坐在座位上给自己点了支烟,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见状,沈嘉晨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打开后座车门,抱起里面那一摞书,没有看慕慎容,只是说了一句:“我上去了。”
  一直没有动的慕慎容这才缓缓抬眸,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她正费力地将那摞书抱在怀中,衬衫被压得紧贴在身上,手腕和腰身一样,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
  慕慎容忍不住缓缓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睁开眼来,他捻灭手中的烟头,也推门下了车。
  沈嘉晨刚好走到驾驶座这边,他伸出手来,直接将那摞书从她怀中捞了出来,拎着转头就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沈嘉晨在原地顿了片刻,这才缓步跟上。
  到了学校慕慎容才转过头来看她,“放哪里?”
  “放我卧室吧。”沈嘉晨一面回答,一面上前打开了卧室的门。
  慕慎容来了这么些天,第一次走进她的卧室,也是第一次看清她卧室的全貌。
  大小不到十平方的屋子里放着两张折叠钢丝床,一张放了被褥,一张上面则被她用来放杂物。靠墙的地方放了几只收纳箱,放着她的衣物,墙上拉起一根绳子,晾晒着毛巾和未干的衣服。窗户旁放着一张由课桌充当的书桌和一个简易书架,似乎已经算是将屋子的空间利用到极致。屋子里充斥着潮湿的味道,墙上的墙皮都已经斑驳脱落,透着点点霉灰色,几乎是他心中最清苦寒酸的模样。
  慕慎容将书放到书桌上,转头往那个简易书架上看了看。有一部分教育方面的书籍,剩下的便几乎全是中小学生课外读物。
  沈嘉晨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你要喝水吗?”
  慕慎容听见这句话,唇角微微勾了勾——这算是给他的感谢?
  “不用了。”他只回答了这三个字,随后便转身与她擦身而过,离开了这间屋子。
  沈嘉晨一转头,便看见他下行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接下来一连数日,竟皆是如此。
  除了他来借用浴室和卫生间的时候,其他时间慕慎容就没怎么搭理过她。之前的早晚饭他还会凑过来跟她一起吃,现在直接恢复了最初的状态,仍旧是在他的车里自给自足。
  沈嘉晨不愿意去细究其中的原因,他如此冷淡的态度,明明是她心里愿意见到的,所以不管原因是什么,她只需要坦然接受这个结果就好。
  而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他能早日离开这里。
  又一个周末来到,沈嘉晨起床之后就做起了自己的事情,直到吃午饭,整个早上都没有见过慕慎容。
  下午,她正在教室里做大扫除,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她:“沈老师!沈老师!”
  沈嘉晨走到教室门口,看见一个村民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站在外面。
  沈嘉晨看清那女孩的模样之后就笑了起来,“赵青?”
  沈嘉晨在这学校里待了六年,来的第一年,刚好是赵青在这个学校待的最后一年。后来这姑娘就去了镇上念中学,现在应该已经上高中了。
  “沈老师。”赵青小声地喊了她一声。
  沈嘉晨记忆中她就是个害羞的小姑娘,没想到现在依然如此,她笑了笑,“你回来看我的吗?”
  赵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父亲连忙走上前来,对沈嘉晨说:“沈老师,我们家这孩子现在在县城里上高中啦,可是您也知道这孩子性格内向,她现在不太跟得上班里的进度,又不好意思问老师跟同学,我就只能带她找您了,希望你能帮她辅导辅导。”
  沈嘉晨听了,不由得沉吟了片刻。
  倒不是她不愿意,只是这孩子的父亲恐怕不知道,她水平也是有限到极致的。
  见她没说话,赵青父亲连忙又说:“沈老师,我知道这会麻烦您,可是您也知道,这么多年以来咱们这山坳里才出了几个孩子去县城上高中,这多不容易,我还是希望她能学好,您肯定也是这么希望的吧。”
  “我不是怕麻烦……”沈嘉晨连忙道,抬头看到赵青的样子,心头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随后才又开口,“赵青,你来,我看看你的问题。”
  赵青这才走上前来,将手里的一套试卷递到了沈嘉晨面前。
  沈嘉晨一看到那封面上的字,脑子里就是一重——高一数学周测卷。
  她僵直地站立了片刻,伸出手来结果那试卷的时候跟赵青对视了一眼,赵青目光闪烁了一下,飞快地又低下了头。
  这孩子,也许是学业受挫的原因,好像比从前还要内向了一些。
  沈嘉晨心头微微叹息了一声,目光落到学校空地的边缘,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来。
  她安静了片刻,才对那父女俩道:“你们先去教室里坐坐吧,我很快就过来。”
  她将那父女俩安顿在教室里,自己转身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