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这真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啊,可又不得不做。
恍如命中注定,盖尔有个命定的神, 有个命定的运,再有个命定要倒霉的他, 还有个更加倒霉的俞东池。
虽然现在俞东池这个名字已经被注销,可江鸽子依旧不把李爱与他的关系连接起来。
对于他来说,李爱是李爱, 俞东池必须是俞东池。
俞东池也早就起了,天不亮他就出门, 办理了一圈公务之后, 又早早的归来。
他理解江鸽子的生活节奏,所以他十一点十五分就回到了家里,坐在沙发上看今天的报纸。
差不多翻阅完之前的几分钟, 江鸽子果然摇摇晃晃的从他的小院子里走出,到大客厅觅食,见到俞东池他眼睛便一亮。
“起来了?”
俞东池放下报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一眼就能看出,鸽子的精神极疲累,这是是整晚都在工作啊。
江鸽子挠了几下后腚,又挠挠后脑勺,带着充分的穷人末路的颓废气质,他说了一句废话。
“恩~你~在家?”
随即一屁股坐在了俞东池坐过的位置,葛优瘫的伸手拿起一张报纸阅读了起来。
这屋因为他的到来,多数报纸跟艺术有关。
报纸是免费送他看的,随着报纸而来的,还有大叠的约稿函。
《新皇登基,民皇献唱,中州群英荟萃。》
江鸽子吧嗒了一下嘴巴里的各色萝卜味儿,举着这张报纸对俞东池寒碜到:“你们盖尔的宣传口,题目总是裹脚布一样长。”
俞东池接过周松淳递来的一条围裙,一边给自己扎,一边笑着回答:“南橘北枳,恰如你我,你应该比我更加理解这些的,就像你从群英荟萃,品出萝卜滋味,恩~吃什么?”
周松淳奇怪的看看这两人,他们交流总是在说暗语,暗喻的东西他大多听不懂。
所以他笑着冲江鸽子施礼,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大部分的凡尘琐事是插不进去的。
“吃什么呢?”
江鸽子很认真的思考着,杂面馒头,炸酱面,葱油饼……
俞东池没有打搅,相当耐心的等待着。
自他来了,便成了江鸽子御用的厨官,每天不论多繁忙,他都要亲自下厨为江鸽子烹饪一顿地球家常饭。
如南橘北枳,不论盖尔的文化多么跟地球相似,盖尔味就是盖尔味,地球味就是地球味,任何食物一入口,江鸽子与他便能寻出不同的区别。
偷来的历史,偷来的人类性格发展史,根骨里,盖尔人就缺了陶器发展史里的小火慢熬,盖尔人部落时代一出生便会使用铜铸的箭头狩猎了。
江鸽子坐在那边很认真的思想一会后,这才抬头说:“疙瘩汤。”
俞东池闻言叹息:“疙瘩汤啊,成!鸡蛋的还是羊肉的?”
胖老头的一生,耍来耍去就一招儿,孩子病了吃疙瘩汤,孩子考试考好了疙瘩汤,偶尔还会摸出几块钱,买街口的油炸糖糕给孩子改善生活,他对疙瘩汤的深沉热爱,是世上一切菜肴都无法相比的。
“鸡蛋,羊肉疙瘩汤是邪教。”
“呵~。”
俞东池转身往后厨走。
江鸽子推着九寸电视机桌跟着。
后厨新装修好的大皇帝御用厨房,洁白的面粉被筷子利落搅拌成一个个均匀的小面疙瘩,铁铸锅在冒着青烟。
江鸽子趴在案台边上捣着乱,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外行人指挥内行人的唠叨,油热了,该放花椒了,可怜贫穷的盖尔人连油烟机都没有发明……傻瓜盖尔人切菜要用一百种刀……
俞东池炝完锅,往里加满热水,合上锅盖后,才哭笑不得的为盖尔小小发了一句声:“鸽子?盖尔没有的东西多了,盖尔没有油烟机,那是因为盖尔有最好的吸烟装置,盖尔有一百种刀,那是……那是我们铁矿资源丰富。”
他抬手将厨房的一个按钮打开,屋内的油烟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甚至它还循环出了更加好的空气,那种略加了绿草坪的香味儿在室内飘荡。
江鸽子撇嘴儿:“啊哈哈,一套空气循环装置够老百姓买一套屋了,油烟机才多少钱儿?”
锅子里的水焦躁起来,俞东池打开锅盖,捧着小面盆,开始利落的用一根筷子,均匀的往锅子里拌面疙瘩。
“对,我们没有网络世界,我们没有油烟机,我们没有手机,当然我们也没有低头族跟扛精。可鸽子,我的研究室现在已经开始研发相关的东西,网络世界也好,航天技术也好,那些盖尔都会有的,地球也没有我们的大机械重工啊!我们有磐能,还有最安全的飞艇……”
“你这个贼,你祖宗也是个贼!”
“是是是,我们是贼,请地球警察逮捕我们吧。”
“无赖!”
“在~!”
俞东池耐心十足的迎合,偶尔无奈摇头笑。
江鸽子看他不时的耍赖皮,心里不忿他便加倍刺人。
“你看,你跟他多么相似,他偷地球轮廓,你偷细节,对吧?即便你去了我家,你也是个,盖,尔,人!”
俞东池没有说话,依旧笑着忙活,这个问题他想他是没法回答的。
就如他在地球思念盖尔,不管多么努力,他也融不进地球生活。
所以他说:“鸽子。”
“恩?”
“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知道。”
江鸽子抬眼看向俞东池,俞东池眼神漆黑如墨的盯着他。
他说:“鸽子,你该痊愈了。”
江鸽子用鼻翼哼了一声,接着烦躁的趴在案台上,好半天儿,他才指着身边的电视机说:“谁能想到呢,这三个小子~竟然能走到这么远的地方,瞧瞧,他们可比你这个穷酸皇帝受欢迎多了。”
电视内。
“……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恋爱吧,私奔吧,逃离吧,放纵自己青春岁月出发吧,莫负最好的时光,像个傻瓜……”
林苑春他们在台上娓娓动听的哼唱,几万人的观众没人喧哗,只有默默掉的眼泪,眼眶热红。
江鸽子捧着热乎乎的疙瘩汤,沿着碗边吸溜一口后叹息:
“他们没有谈过恋爱吧?”
“你谈过?”
捧碗的手停顿在空中,如蒙雷击。
俞东池手臂在胸前交叉的看着这个别扭鬼。
别扭了好大一会儿,江鸽子才愤恨的扭脸对俞东池说:“忽然想起一句话。”
俞东池清洗完双手,解下围裙,递给忽然出现的周松淳笑着问:“什么?”
“唔……好久了,好像是说~幸福的人啊!是不听民谣的,你看盖尔人是多么哀伤啊。”
俞东池呆愣一下,接着无奈的笑了。
好像~是这样的,盖尔多灾多难,慌慌张张,夹杂了魔魇的人类发展史,总是有着那么多哀伤与分离。
不过没关系的,他回来了,会结束这种哀伤的。
皇家第一高等艺术学院招待酒店内。
林苑春将心情沉重的将一块蓝底老阁莱手表,压在自己手腕上,就像在接受判决的镣铐。
他知道自己火了,红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在火了红了之后,那些根本想象不到的尊重也随之而来。
他们竟然,集体称呼他为老师?
老师啊,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敬畏的称呼。
他何德何能?
像是他这样的人?
林苑春从来没有这样清晰的看过自己,镜子里的青年,今年二十一岁,出身旧郡,家境平常,性子飞野,成长的生活当中该遇到的不满意,他都有。
然而他是老师了,夹杂在上百位年近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当中,他是老师了。
一切从他身边路过的人都喊他老师,他能从那些眼神里,看到与演唱会歌迷有所区别的尊重。
他知道,他地位格外不同,有着开派功绩,也称艺术大宗师。
可是,这些有用么?
对于老三巷的街坊,对于离开故乡,情况好了之后回来的家人,对于爷儿,对于小贵人,这些都没什么用处。
他的生活回不来了,因为年少轻狂,家人再也不会用正常的角度去理所当然爱他了。
盥洗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何明川举着一件半长的,有着绝对裁剪痕迹的改良暗纹袄子说:“春儿,这件衣服我分不清前后,你给我看看呗。”
到了这地儿,林苑春他们才明白爷儿的苦心。
搞艺术的,尤其是表演流,跳舞的也好,弹奏乐器也好,唱歌的也好,这群人是艺术流派里最会打扮,最具有个性的一群。
他们对美学的认知是跟外面的人不一样的,胆大,夸张,精致就是这群人的暗属性,发明流行就是他们的名字。
昨儿一来,评判团队里六十岁的老太太,都要穿着精工细线,撞色大胆的服饰,人家带了一身的荷花属性的银器都不嫌弃碍事儿,指甲长的能在上面画历史长卷。
再想想自己的羊皮大袄,再想想自己的旧围巾,用补丁大袋子卷裹的吃饭家伙……呃,真是一头冷汗。
差点就给故乡丢人了。
他们自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却也不想旁人评论的时说,啊,北燕那群艺术家啊,那就是一群乞丐啊!常辉郡里那些人啊,就是一群乡下力工啊……
恩,伟大的艺术行当,照样不缺嘴损的孙子,林苑春觉着走出来总是没错儿的。
就这遭遇,收集的灵感够他写几首歌儿的了。
他们今天也是一大早起来,按照行李里标示好的第一天,第二天的标记,很认真的打扮自己。
体面,总是没错儿的。
尊重旁人也是尊重自己。
爷儿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