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土地, 曾一草一木都属于人家家的。
这一晚,易安宫外聚集了大量的银行家,实业家, 还有大量的因为北燕一事,在成堆的顶级财阀破产之后,冒出来的新的有钱阶级。
一年前,许一个身价有一千万贯的土财主,根本上不得贵族的桌子。
然而现在,他们已经是难得的有钱人了,还能拿着金宫的帖子,坐在易安宫的晚宴椅子上,举帖子买老李家女眷内造的贴身首饰了。
这就是一生的荣耀啊,吹牛逼能吹一辈子的大能之事啊!
即便是精穷了,皇室的面子也不能丢。
拍卖家当呢,然而宫廷老院的戏台上,瑶琴宫乐依旧叮咚,耳边廊桥之下水流潺潺,周遭人声沸腾。
九州各国皇室代表,各国学院的研究会,世界各地的拍卖行,艺术廊,古董商人,私人收藏家,甚至还有杂七杂八的有着足够历史的点心店,咸菜店,甚至棺材铺子的老板也聚集到此。
各国皇室代表是来扶贫的,虽然他们已经很倒霉了,也不得不从倒霉的牙缝里再敲下几颗牙齿贴补中州李氏。
金宫是个牌,这块牌子要是倒了,李氏也就别在全世界人民面前站着活了。
都得一个个的蹲着仰望旁人过生活。
至于那些卖点心的,卖咸菜的……这些都是金宫后勤赊欠了人家物品,一点多没给人家结账的苦主。
听他们说,皇子枚的棺木都是宫里赊欠来的。
至于退位的前女皇殿下,她自出生还是第一次没在皇室仪仗的聚拢下出远门,按照官方的说法是女帝自我流放。
当然,人家也不是一个人出行的,据说是明目张胆的带了好几个“真爱”出门。
按照俞东池的说法却是,再缺也不缺不了她的,人家那是环游世界躲清静去了。
所以倒霉鬼李拓登基,连流程当中的世界环游拜访各国元首都不能做,他得先把家里的咸菜钱儿的帐付了。
这真是,大半夜的宫内乌鸦喧嚣,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来了。
江鸽子不耐烦在那边扎堆儿,就躲在宫外的石柱下面看风景。
他才站在门口边上没一会儿,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便都来了。
有一位六十出头的老干巴,说话都是大喘气儿那种,他走到江鸽子面前,先是看看他袍子,接着啧啧几声后,还颇为同情的对他悄悄说:“啧啧,可怜的!哎呦小贵人,家里日子不好过吧?跟叔叔来,叔叔给你看个宝贝儿……”
江鸽子把他带到屋角,直接让人捂嘴带走了。
他对法典里的贵族保护法,还是运用纯熟的。
这金宫夜色,衬着一头顶繁星,也是相当美丽,他正看的好,耳边却传来一声刺耳的吐痰声。
“啊哈~呸!这真是~半辈子过去了,递了无数的帖子,老子总算是进来一遭儿了!这是哪儿啊……啥?啥易安?老子可没听过这名儿,怎么不在前大殿拍卖啊,好歹也能引几个有钱儿的主儿不是,都这时候了还放不下架子呢?都新朝了!”
一位打扮有着相当油腻成分的大叔,手扶金宫的白玉栏杆,从肺管子深处拽出一大口浓的痰块子,对着一池锦鲤就吐了一口。
吐完,他还不屑的对着白玉栏杆上的浮雕龙角,就是一下狠的。
“这都安排的是什么破地方啊,当谁是乡下来的土财主儿呢,作糊人呢吧?”
一小块浮雕龙角掉落尘埃,这位便冷笑一声,又飞起一脚将那一块龙角,极其不屑的踢入水池。
来的贵族不少,看不惯的很多,有人想出头,却被家里的长辈拖住了。
今儿来了那么多李家的亲戚,人家还没出声呢,怎么能轮到他们出头?
这位环顾左右,见真没人管他了,便趾高气昂的一抖袍子,大力的又是一口浓痰吐了出去。
江鸽子就有些不高兴了。
他伸出手,对着外围负责的一个小秃子勾了一下。
等那位小跑着过来,江鸽子便问他:“那是谁?”
小秃子看了一眼后,顿时满脸不屑的说到:“哦,他啊!殿下,那位是金宫的木炭供应商。他先祖八代都是给咱金宫烧炭的,如今也不叫烧炭的了,叫新能源!您知道的,老金宫的这些贵人,尤其是年老的贵人具不喜欢现代供暖设备,就喜欢冬天在屋里烧个炭盆应应景,怀怀旧,尤其是咱宫里的老梅开了,不烧碳烹茶不赏梅……这位去年的帐大概是没有结算吧,他也算作是个债主儿了,您甭气,他,许是他心里憋了气吧……”
不等这位话唠说完,江鸽子便吩咐了一声到:“叫人来逮捕他。”
小秃子顿时满面震惊,他失声的问江鸽子:“殿,殿下?逮捕他?用什么罪名?”
不是说今晚必须百般忍耐么?即便那些债主态度蛮横,也不过是踢了一脚栏杆,吐了两口痰吧?还不至于吧?
怎么晚宴还没开就逮捕一个?
江鸽子对他冷笑:“破坏国家文物罪!怎么?还得我一个外国人提醒你不成?”
小秃子闻言依旧犹豫,他小心翼翼的劝阻:“殿下,那玩意儿的确不是好货,可是回头了,他要是在直接在民间告诉了,这皇室的面子……到底……到底不好看不是?说出来被个卖炭的告了?您可叫谁出庭去?”
这段时间,皇室快要被媒体的声势逼死了。
不,已经是有人被逼死了。
皇子李玫。
江鸽子白了他一眼,再不想跟这个傻瓜多说一句。
他摆摆手,早就在一边按耐不住的唐凌便走了过去,一伸手就如揪小鸡仔一般的把那位拖出去了。
这位撕心裂肺的就开始喊叫起来,他显然是个在市井卖横的无赖,被倒拖着走,便撕心裂的喊:“干嘛呢!干嘛呢……我不要钱儿了,不要钱儿了!我可是债主,老少爷们看看呗,皇室不要脸了,皇室迫害普通公民,想赖账了!救命啊……救命啊!皇室想赖账,木炭钱儿都没给,就谋杀债主了……”
眼见着那位被毫不客气的带走了,这一入夜便叽叽喳喳,闹闹腾腾的易安宫外,到底是得了该得的清静,小债主们都一个个的老实了起来。
一支藤蔓从水下伸出,一块残破的龙角被送入江鸽子的手心。
江鸽子接过,从怀里取出贴身的手帕,很认真的将之包裹起来,并双手捧着一路走到工作人员面前,将之托付过去。
他看清楚了,即便是行人走路的栏杆,那飞龙角也被雕琢的灵气十足,上面的一层层纹路,真是立体俊秀,不愧为举全国自立,建造的最伟大的宫殿。
这是一座有人住着的,见证九州八百年历史的金宫,这里面的一草木木,一砖一瓦从来都属于建造它的劳动人民。
它是这个国家的体面,尊荣。
人如果连自己的脸都啐,都侮辱,长此以往这个国家不要也罢了。
而他这一番举动,倒是被不少的老宗室看在了眼里,获得了足够的赞美与认同。
当然,如今被宗室认不认同,也没啥太大的用处了。
时间缓慢过去,那些外来的叽叽喳喳,总算是想起排队入场这件事,等他们好不容易凭着帖子站成一排,便有几位小宫人拿着响木从深宫敲击而出。
这是新皇要过来了。
如此,这易安宫外便真正彻底安静,众人分站两排,躬身等待起来。
江鸽子重新回到柱子底下没有动弹,他做事儿全凭良心,并不稀罕旁人夸不夸奖他。
有着圆明园锥心刻骨记忆的江鸽子,最恶心的就是有人破坏文物。
这还没等外人来破坏,怎么自己国家的人倒是先蹦出来了呢?
那家伙品德败坏至极,是应该下地狱的恶心货,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就像他今晚的到来,像俞东池说的那样,皇室破产不过是铲除了他们未来前行道路上的某种障碍,可皇室的威严是不能丢的,李氏的尊荣也不能丢。
九州这个国家能够在国际上获得尊重,能够平平安安的国运昌隆八百年,靠的是皇家墓园里的无数姓李的尸首,姓李的鲜血才走到今天的。
即便它没钱了,它也应该有足够的体面。
新皇在不多的宫人簇拥下慢吞吞而来,这才几月没见,江鸽子便从这位新皇的五官上看到了心力憔悴的字眼儿,他的头发也白了一部分,如今晚月色星辰,满头星点银白。
新皇李拓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就在几个月前,他的内心还满是悲春伤秋的诗歌情怀,觉着人生最大的烦恼,便是求不得,爱不得,忘不了,然而到了这个梦寐已久的位置之后,他才发现人生最大的悲伤,其实还是三个字儿。
没有钱!
是的,没有钱,他的口袋比皇冠上的珍珠还要洁白。
他不想给母亲补窟窿,不想背上不属于他的债务,他自己的债务就不少。
可惜的是,按照法律他不背也得背。
太上皇的一切合同,是以皇室的名义签下的,至于以个人名义签下的那些合同,又都是老五的名字。
老五义气,直接自缢了解。
他没有家事,没有拖累,那笔债务算是彻底从皇室撇清了。
李拓这段时间失眠,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他有时候也在想。
要是他是李玫,他敢死么?
很努力的假设了一下,他想,他到底是不如他的。
他不敢死,也不敢把债务留给妻儿老小。
就只能薄伶伶的支着膀子扛着,如今老五没了,母亲终于折损了她与所有孩子的亲情,把自己活成了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恨她么?那是真恨啊!
可他还得背着债务,依旧得为她的环球旅行付账单。
李拓缓慢的走着,就恨不得一辈子也都不到易安宫里,然而站在他身边的莲巫璋却几次催促。
“陛下,都走到这里了,您就……”
快一点吧!不然明年你也到不了。
李拓回头瞥了一眼,可怜的莲巫只好闭了嘴。
比起对他百依百顺,当儿子宝贝一样娇养的女皇,他可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抠门鬼。
皇帝成了抠门鬼,也不招人待见。
这位都拖欠了他几个月的薪水了,他老连家的老老小小就等着他带钱儿回去买米下锅呢。
最可恶的是,他还不许自己离开他左右,想出去做私活,开几个祭坛赚赚养家的零花儿?那真是没门儿。
是呀,莲巫出去摆祭坛,说别人身上有王气,可真是祸国殃民了。
连璋如今对自己的堂弟,倒是发自内心的羡慕至极。
人家过的那是什么日子?那是人过的日子。
家有余粮,外无赊欠。
蓬莱居,东海阁一多半的老门户破了产,家家等着米开饭。
然而国会那边的态度却是,从新法典到旧法典,也没有一条是巫亲戚的生活需要国家来供给的。
他们只给巫本人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这就要了亲命了。
连璋现在每花一文钱儿,都得手续齐备,票据完全,都得花在应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