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院子外又传来似有还无的争吵,冷幽茹柳眉一蹙,道:“把窗子关上!”
  却是冷夫人和冷承坤吵得不可开交:“凭什么呀?她害死我女儿我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你是要薇儿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吗?”
  冷承坤扶额,一脸为难:“不是,薇儿是自己要吃那种保胎药的,薇儿是一个母亲,她想保自己孩子。”
  冷夫人不依不饶:“那她也不该给薇儿那么霸道的药!不对,她一开始就不该算计薇儿和姚成!”
  冷承坤叹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色迷心窍弄丢了解药,结果害死琰儿,她心怀怨愤这才对薇儿做了傻事,我承认,她害过薇儿,但我更混蛋,这事儿真要追究,咱们更站不住理。”
  冷夫人委屈得掉了两颗金豆子:“你要是有父亲一半痴情,何至于被人喀什庆的什么神使给算计了?”
  冷承坤忙说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你莫怪妹妹了,行吗?”
  冷夫人与冷承坤婚后的感情也是好的,冷承坤有姨娘通房,但没有庶子庶女,想起连冷幽茹那般貌若天仙的女子都不能独占自己的丈夫,冷夫人心里平衡了些,可在冷薇的问题上仍旧无法做出让步:“可她害了薇儿是不争的事实!我就算不找她报仇也不要一个杀子仇人住在家里!”
  冷承坤从怀里掏出一枚鸡蛋:“你看,这是什么?”
  “鸡蛋呀!”
  “错!”
  冷夫人微微一愣,冷承坤一本正经地道:“这是无数只小鸡。 ”
  冷夫人依然呆愣。
  冷承坤细细分析:“蛋孵鸡,鸡下蛋,蛋再孵鸡,鸡又下蛋……你明白吗?”
  “呃……”
  冷承坤换了个表达方式:“这么跟你说吧,你觉得我害死的是琰儿,实际我害死的是妹妹的百子千孙。所以,我欠了她的。”
  冷夫人的睫毛飞速眨动:“那……照你这么说,咱们薇儿也能生孩子,也有百子千孙。”
  “又错!”冷承坤神色肃然道,“姚成是一只认准诸葛汐的雄鸡,别人跟他没有再交配的机会。”
  冷夫人……目瞪口呆……
  十一月,天气渐渐染了冷意。
  中午,膳房的丫鬟按例去往紫荆院送饭:“姨娘,这是您今日的饭菜,四荤两素一汤。”
  董佳琳不动声色地瞟了丫鬟放在桌上的食盒一眼,温和地笑道:“有劳了,坐下喝杯茶吧,我正好有事儿向你请教。”
  丫鬟是新来的,不怎么懂府里的形式,对董佳琳也没任何瞧不起的态势,她恭敬地福低了身子道:“姨娘有话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董佳琳见她不敢坐,也不勉强她,只笑意柔和道:“我对食物不太懂,就是想问问螃蟹不能和什么一起吃呀?这不秋天嘛?正是是螃蟹的季节。”
  南方水患得到有效控制后,水玲珑便解禁了那些买不得的贵重食材,从月中开始,府里便陆陆续续地吃起了大闸蟹。
  丫鬟憨厚老实地笑了笑:“奴婢是新手,没学这么高深的东西,奴婢待会儿回膳房问问管事娘子,下回轮到奴婢送饭菜给您,奴婢再告诉您答案,您看如何?”
  董佳琳含笑地看着她,余光却瞟向了她身后,一道诡异的暗影,一边瞟,一边说道:“如此甚好,你顺便记一下,我喜欢这几样泡菜,你下次来帮我带点儿,萝卜、白菜、青椒、苦瓜……”
  嘭!
  丫鬟应声倒地,却是杏儿拿着木棒敲晕了她。
  杏儿首次做这种事,吓得脸色发白、双腿打颤,董佳琳也不遑多让,她摸着肚子,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了!
  半响后她意识回笼,指着地上的丫鬟颤声道:“快扒了她衣服!”
  “哦,好!”杏儿吞了吞口水,按照董佳琳的吩咐迅速脱了丫鬟的衣裳,董佳琳和她互换服侍。杏儿出门,四下望了望,又折回,小声道:“门房的婆子叫奴婢灌醉了,离换班只剩半刻钟,半刻钟后,新的守门婆子便要来此,姨娘赶紧吧!马车备好了,在东转角的巷子。”
  董佳琳认真地看着杏儿:“你放心,他日我若飞黄腾达,必定福泽于你。”
  杏儿拿起棍子,咬了咬唇,道:“若是奴婢有机会活着,一定会等姨娘飞上枝头的那一天!”
  董佳琳点了点头!
  杏儿咬牙,一棍子敲上了自己脑袋,鲜血溢出,她倒在了地上。
  董佳琳随意将头发挽了个单螺髻,垂下两指隐隐约约地遮住容颜,尔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却不知,她前脚刚出紫荆院,那名醉了的婆子便睁开了眸子,眼底……清明一片!
  “董佳琳逃了?确定吗?”
  墨荷院内,水玲珑听完守门婆子的禀报,疑惑地问出了声。
  守门婆子拍着胸脯道:“因您提前交代过奴婢留意姨娘和杏儿的一切异常举动,是以,杏儿拿酒孝敬奴婢时,奴婢假装喝,其实全吐帕子上了,姨娘是穿着膳房丫鬟的衣裳逃走的,不是走正门,而是往常运送食材和货品的后门。”
  “你办得很好。”水玲珑肯定地赞了她一句,又取出一袋银裸子递到她手上,“把杏儿关起来。”
  “是!”婆子欣喜地接过钱袋,郑重应下。
  水玲珑带上叶茂、枝繁和柳绿,又去外院和安平知会了一声,尔后四人悄悄地尾随董佳琳去了。
  董佳琳戴着面纱,一般人认不出她容貌,她刚怀孕两月,乍一看瞧不出异样,可她仍然非常谨慎,走几步便回头张望一番。
  好几次,水玲珑一行人跟得太近差点儿被发现。
  董佳琳小心翼翼地前行,七弯八绕,拐进了一间小胡同,胡同尽头右转第三间铺子,名为“甄宝阁”。
  枝繁和叶茂对甄宝阁印象太深了,大小姐未出阁之前有段时间经常带她们俩吃香满楼的菜肴,有一回吃完菜肴又带她们来了甄宝阁,大小姐挥金如土,买了两千多两银子的首饰,她们俩替大小姐肉痛了整整一个月!
  而这间铺子,有什么特别的呢?
  两刻钟后,董佳琳从铺子里出来,她换掉了王府丫鬟的服侍,穿一条碧蓝色高腰罗裙,一件素白对襟琵琶襟上衣,蒙着面纱踏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水玲珑一行人立即雇了一辆马车远远地追上,车水马龙,顺道行驶的车辆繁多,不宜被发现。
  行进了约莫两刻钟,马车驶离闹市区,拐入僻静的羊肠小道,若水玲珑记的没错,这是前往普陀寺的方向。
  董佳琳的马车停在山脚,香客们多,马车亦多,董佳琳和水玲珑的马车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董佳琳下了马车,双手有意无意地交叠于腹部,缓缓地登上台阶,朝半山腰的寺庙走去。
  水玲珑跳下地,用特殊的药粉在一旁的草丛里标了记号,随即用杂草掩了:“都戴上面纱。”
  叶茂、枝繁和柳绿全都从怀里取出面纱戴上,水玲珑也不例外。
  董佳琳像普通香客那样参观了各大佛殿,捐了香钱,点了高香,并跪在佛祖跟前摇了一支签文,灰袍高僧耐心地替她解了签文,具体内容水玲珑没听清,但瞧董佳琳眼底露出的笑意,至少是支上签。
  几人在殿外围着一尊香鼎投铜钱,枝繁回头望了望与高僧交谈甚欢的董佳琳,压低音量问道:“大小姐,她是不是……就是来上香祈福的?奴婢听闻,许多怀了子嗣的妇人都会来庙里许愿,待到愿望达成再来还愿。 ”
  柳绿哼了哼,悄声道:“祈福?得了吧,八成是想男人了!瞧她画的眉毛和眼影,媚得跟苏妲己似的!孕妇可不能用这些东西,她要真心为孩子祈福,首先就别在自个儿脸上用化妆品!”
  最后一句声音略大,董佳琳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瞳仁一缩,笑着转过上半身看向了殿外:“……是啊,您讲的真对,我哥哥就是苦尽甘来了……”
  水玲珑等人赶紧拿出一枚又一枚铜钱,朝鼎里丢。
  董佳琳的神色稍霁,接着看向高僧:“和您论禅我受益匪浅,您不愧是得到高僧。”
  “哪里哪里?”高僧客套道。
  董佳琳笑着拜别了高僧,提起裙裾迈向供女香客们歇息的厢房。
  人分三六九等,厢房亦然。普通厢房在西面,中等厢房在南面,东面一排朱瓦红墙则是供皇室或极显赫之人歇脚的地方。
  董佳琳去的是中等厢房。
  为了更好地观察董佳琳的动静,水玲珑爬上了厢房对面的一处山坡,并吩咐枝繁、叶茂和柳绿要了董佳琳隔壁的厢房,枝繁打开前窗,方便与水玲珑交换信号。
  水玲珑目力过人,五十米距离,她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皱纹,这是重生带给她的礼物。
  像进行射击任务那样,她趴在了草地里,并拢了几根树枝做掩护,她的视线透过斑驳枝桠,一瞬不瞬地锁定董佳琳的房间。
  水玲珑起先以为董佳琳在甄宝阁与掌柜的做了交谈,荀枫便会亲自来会见董佳琳,但显然,她低估了荀枫的谨慎程度。从正午到日暮,董佳琳的房门一直牢牢紧闭,若非每隔一刻钟,枝繁便朝她打个“目标健在”的手势,她或许认为房里有地道,董佳琳遁地逃走了!
  又过了两刻钟,水玲珑饿得肚子咕咕叫,寺庙的饭香伴随清风,一阵阵迎面扑来,水玲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就在她幻想着无数美食之际,一名光头沙弥拧着食盒敲响了董佳琳的房门。
  门打开,沙弥步入房间,门阖上,五分钟后,沙弥走出。
  水玲珑狐疑地蹙了蹙眉,送饭送到门口便是了,何至于进去呆好几分钟?水玲珑朝枝繁打了手势,枝繁对柳绿说道:“大小姐叫你跟上那名小和尚。”
  柳绿依言,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须臾,一名洒扫仆妇进入房内,庙里会酌情收留一些无家可归之人,她们平日会帮着寺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以,洒扫仆妇的出现并不奇怪。
  但五分钟后,水玲珑就看见董佳琳出来了,这令水玲珑稍稍诧异,她比了手势,叶茂追了上去。
  然后,洒扫仆妇仍在房里,她在做什么呢?单纯地清理房间?还是改头换面?
  水玲珑的目光微微一凝,先前的饥肠辘辘完全被探索真相的欲望所取代,她静静地打量着房门,动也不动。
  突然,走廊尽头的一间禅房冒出了滚滚浓烟,紧接着,有人喷跑出来,失声大叫:“走水啦!走水啦!快点离开禅房,去前殿!大家动作快点呀!快离开禅房!烧起来啦!”
  被她这么一叫,所有禅房的门陆续打开,女客门纷纷逃窜而出,像极了那次花灯会,冷幽茹算计她对云礼投怀送抱的人群拥挤。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场面便陷入了一片混乱。
  水玲珑凝神聚气,这些应接不暇的场面在她眼里犹如慢镜头一般,一点一点闪过,尔后她注意到那名洒扫仆妇夺门而出,混入了人群。她朝吓得不轻勉强维持镇定的枝繁打了一个手势,枝繁按住胸口,惊魂未定地喘了喘气,迈步跟上。
  现在只剩下等待了,因为就连水玲珑自己都不清楚,这三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董佳琳,光头沙弥的可能性最小,性别不同,可也不能排除一点儿乔装打扮的可能。
  时间又流逝了两刻钟,柳绿回来了,她提着裙裾,喘息连连:“大……大小姐,那……那和尚是真正的董佳琳,她头上戴了一种特殊的帽子,半路她扯了扯,奴婢瞧见里边儿的头发了,现在她进了一处院子,奴婢在门口……看……看见了金尚宫!”
  好巧妙的心思!荀枫是算准了她的多疑,故布那么多疑阵,一般谁都猜不到小沙弥的头上,不仅因为他是男子,有光头,更因为他是出场的第一个,而紧接着又来更惹人怀疑的第二个、第三个……谁怀疑得到小沙弥?
  水玲珑的瞳仁一缩,脑海里闪过什么,却太快没能捕捉到,她道:“你在这里等枝繁和叶茂,等到之后哪儿也别去,我很快回来。”
  房间内,荀枫指了指桌面上的册子,淡声道:“这些官员的账册都收好了,临走时一定全部带上,决不能旁落他人之手。”
  金尚宫应和:“是,我知道了。”
  荀枫顿了顿,又道:“外边情况如何?”
  金尚宫含了一丝喜色地道:“世子英明,如您所料,皇上已经下令重审藏宝图一案了,召您回京呢。”
  “姚欣在我手里,姚家人投鼠忌器,自然是要先保我,尔后顺理成章地保姚欣。”荀枫笑了笑,“当然,这也多亏了冷家和诸葛家保持中立不肯支持皇权,姚家是云礼最大的倚仗,云礼能不拼劲全力保他们?”
  金尚宫难掩笑意:“只要夫人一日在世子身边,姚家就一日会保全世子,这样,我们谋划起自己的事就方便多了。”
  话落,侍卫禀报董佳琳来了。
  荀枫使了使眼色,金尚宫会意,抱着册子去往了隔壁房间。
  董佳琳推门而入,一看见荀枫便扯了脑袋上的头套,青丝垂顺而下,她的眼泪也簌簌落下:“世子。”
  荀枫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语气和缓地问道:“你哭什么?在府里受委屈了?”
  董佳琳啜泣道:“我受点委屈没什么,只要世子心里始终记得我和孩子就够了。”
  “孩子?”荀枫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