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喀什庆的王女,诸葛玲总有什么象征什么的东西,如玉佩或令牌之类。
  果然,穆华怀里拿出一个绞金丝镯子,说道:“这是玲儿三岁的时候大哥教她做的,她说一共有三个,大哥一个,二哥一个,她一个,是预备赠送自己娘亲的生辰礼物。但后面……她思念大哥,就一直没将它送出去,而是留在身边做念想。”
  冷幽茹的黛眉一挑,端着茶杯的指节捏出了淡淡白色。
  水玲珑就想起曾经在诸葛钰马车上捡到的镯子,不正和它长得一模一样?难怪她当时觉得它质地上乘,做工却很粗糙,就是用银丝绕城圆圈,再辅以金丝缠绕,且看上去年代久远,十多年前的东西,能不久远么?
  诸葛流云却是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来,他怎么不知道孩子们做过这样的事?为什么他们全都偷偷送礼物给娘,却不管他这个爹?!
  冷幽茹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取我梳妆台右边第三个锦盒的第二夹层里的镯子来。”
  岑儿领命,快步去往清幽院,取了冷幽茹说的镯子来,与穆华的一对比,几乎一样!众人又想起穆华和皓哥儿的容貌,也觉得这俩人不是父子,简直都没天理了!
  诸葛流云就头疼,上官茜说穆华是假冒的,但穆华又能拿出证据;穆华明明是诸葛玲的丈夫,却又一口咬定岳母不是上官茜……这其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水玲珑又道:“你是诸葛玲的丈夫,又与她们母女有一定生意上的往来,你想必见过上官茜的容貌,难道和她不一样?”说着,手,指向了上官茜。
  穆华想了想,很公正客观地道:“实不相瞒,我岳母怕有故人寻到她,是以在南越的十几年从没对外摘下过脸上的面纱,她和玲儿有几分相像,但绝对不是我岳母!玲儿早逝后,我岳母终日窝在铺子里不出门,一日铺子里突起大火,店里的伙计抢救不及时,等我赶到现场时已经只剩……”
  后面的话,他难以启齿!
  但不说,众人也不难想象被火烧成焦炭的惨不忍睹的样子。
  穆华斩钉截铁地道:“我岳母虽与我们走动不多,但通情达理、光明磊落,怎么会拐着我儿子跑到大周,还撒下一个又一个弥天大谎?”
  上官茜摇头,无比激动地道:“你是谁派来污蔑我的?为什么模仿了我女儿的东西,还知晓那么多关于我女儿的事?一个镯子而已,难道就不能伪造吗?”
  目光扫向众人,“你们不要上当!我是上官茜!穆华的的确确是死了!这人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玲珑!是不是你?你知道小钰有那样的镯子,也知道玲儿有,对不对?所以你派人伪造了镯子,然后随便找了一名戏子来演一出好戏污蔑我,是也不是?”讲到最后,她扑向水玲珑,企图揪住她衣襟。
  水玲珑侧身一避,她扑了个空,额头磕到桌角,猩红的血丝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端的是羸弱不堪,楚楚可怜。
  水玲珑恶心得胃里一阵翻滚:“收起你惺惺作态的嘴脸!我又没见过皓哥儿的父亲!我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在座的谁能否认穆华与皓哥儿俨然就是一对父子?”
  甄氏按住胸口的悸动,颤声道:“可……上官茜也的确长这样啊!上官茜,穆华,到底你们……谁在撒谎?”
  “当然是他!”
  “当然是她!”
  三人异口同声,水玲珑和穆华同时指向上官茜,上官茜则指向穆华。
  诸葛流云焦头烂额!莫说皓哥儿如今尚未清醒,便是清醒了,一个四岁的孩子与父亲分离一年也早不记得父亲的样子。这……到底谁在撒谎?
  上官茜顶着满脸血水和泪水走到诸葛流云身边,握住他的手道:“流云,我承认我比之前软弱了很多,从前我拥有你全部的关注,所以我时时刻刻都能挺直腰杆,但进了府我才发现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你心里没我,不再护着我,我又哪儿来的底气继续做高高在上的喀什庆王妻?你扪心自问,换做十七年前的你,可会因外人的三两句挑拨而对我产生半分怀疑?”
  不会。诸葛流云的心里很快给出了答案。他拿出帕子按住她额角的伤口:“你先下去治伤,这事儿稍后再议。”
  上官茜的心头狂喜!
  水玲珑的瞳仁一缩,不乐意了,事情进行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可以功亏一篑?她确定诸葛流云的心底是有一丝怀疑的,却被上官茜的苦肉计给生生压下去了!
  但今天她是下定决心要整死上官茜,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水玲珑上前一步,拦住了上官茜的去路:“说了你别再惺惺作态!你明明会武功!怎么可能磕破脑袋?”
  “我会武功?怎么可能?”上官茜故作镇定地反问道!
  水玲珑淡道:“把小夏叫来!”
  余伯躬身退了出去,回来时身边跟着神情紧张的小夏。
  小夏跪下,向座上之人磕了头,把丈夫遇害的经历讲了一遍:“是三月上旬的事了,奴婢的丈夫是城外一处茂林的守林人,夜间提着灯笼巡逻,在茂林深处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响动,是男人的声音,叫得……”
  喉头滑动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叫得有点儿……那个,你们懂的,然后奴婢的丈夫跑过去看究竟怎么回事,会否自己听岔了,走到跟前才发现地上有一名衣衫凌乱的男子,下面的裤子被扒了,而另有一名女子……”
  又喉头滑动了一下,“那个,你们也懂的。”
  众人睁大了眼,这分明是……野外的风流韵事嘛!
  小夏低垂着眉眼,接着道:“奴婢的丈夫……想阻止他们,毕竟这样影响不好。”
  公共场合做这种事儿的确有损德行!众人不疑有他!
  小夏又道:“奴婢的丈夫上前劝阻,却被那女子打成重伤。那女子欲杀人灭口,奴婢的丈夫跳下河才侥幸躲过一劫。回来后,奴婢的丈夫画下了那名女子的容貌,与……与夫人长得……很像!奴婢讲的话要有一个字不真,甘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咔擦!
  诸葛流云捏断冒椅扶手的声音!
  水玲珑在心里给小夏点了赞,一个字也没背错,其实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小夏的丈夫巡夜时听到有人在叫“啊——发可”,其声音之凄厉犹如怨鬼咆哮,他心生疑惑便循声走了过去,待走到附近就看见一名男子没穿裤子趴在地上,满是鲜血,女子手里拿着什么像在行刺,林子里杀人影响自然不好,他便要阻止,这才被女子重伤。
  小夏用了几个“你们懂的”,根本谈不上撒谎,谁让你们不懂?谁让你们想歪?
  冷幽茹似是而非地笑了:“三月上旬啊,我记得上官茜你是六月下旬才入的府,你不是来投奔王爷的么?中间的三个月又跑去了哪里?该不会一直与谁鹣鲽情深,舍不得入府?”
  上官茜炸毛了:“冷幽茹!你别污蔑我!我算是看明白了!今儿这一出一出的根本是你和水玲珑联合起来给我下的套!乳母是你找的,穆华是水玲珑弄来的,你们俩个……就是看我不顺眼!想要将我赶出府!”
  水玲珑和冷幽茹同时笑了,这屋子里谁都有可能勾结,除了她们俩。一个给对方下过避孕药,一个设计将对方赶出过王府,说是不共戴天也不为过了。
  “流云,你别听她们胡说啊!我是上官茜,是你最信任的上官茜啊!”她泪如雨下……
  诸葛流云看着她一直哭一直哭的模样,心底升起了一股厌恶,若是十七年的上官茜,他绝对不至于怀疑她,但,眼前的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他还真觉得她做得出来那种羞人的事儿!
  水玲珑敏锐地捕捉到诸葛流云眼底流露出的丝丝厌恶,赶紧趁热打铁道:“那天却谎称皓哥儿跌落山坡,你没及时抓住也跟着一起滚下去!分明,分明就是你故意把皓哥儿推下去的!
  还有你说你没离开过王府,所以伪造母妃字迹的信件不是你出府请人做的,撒谎!你和岑儿一样都会轻功,翻墙出府又有何难?不仅如此,砒霜也是你偷偷出府买了下在皓哥儿的点心里,并把余下的藏在我屋里!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一次次残害年仅四岁的皓哥儿,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你简直不配为人!”
  上官茜的睫毛眨得几乎看不见眼睛,却奋力呵斥道:“水玲珑!你够了没有?你到底为什么一直揪着我不放?皓哥儿是我亲外孙!是我老年唯一的依靠,你给我个理由,我为什么会害他?”
  “因为你根本不是上官茜!”
  话落,众人俱是一惊,朝门外看去,就见诸葛钰一脸肃然地立在门口,数日奔波,他风尘仆仆,素来注重形象的他,嘴唇周围泛起了浅浅的青色,小麦色的肌肤也又深了一分颜色,却不影响他得天独厚的丰神俊朗。
  水玲珑转头,看到熟悉的面容,心跳都漏了一拍。
  诸葛钰上前几步,将她揽入怀里,满眼心疼地道:“回来晚了,让你受累了。”
  一屋子人全都坐着,只有她和新来的穆华站着……
  诸葛钰的目光一冷,亲自搬来椅子让她坐下:“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水玲珑点头,她东绕西绕本来就是在拖延时间,只为等郭焱送来穆华,也等诸葛钰从喀什庆归来。
  “又发呆,活该你叫小呆子!”
  “诸葛钰我和你说件事儿。”
  “什么事儿?”
  “你娘……会武功的吗?”
  “不会啊。”
  “诸葛钰,如果我告诉你,你之所以一直无法从心底接纳你娘,是因为她根本不是娘,你信不信?”
  就为她的一句话,不论信与不信,他都去了一趟喀什庆。
  上官茜目瞪口呆:“小钰,我……我是你娘啊!我是上官茜啊……我不是上官茜还能是谁?你告诉我!”
  “你是我娘的孪生妹妹,上官燕!”
  在喀什庆流传着一句话,“诸葛家的龙,上官家的凤”,是说每一任的族长都必须从上官家挑选妻子。上官家之所以在喀什庆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是因为他们一直用上官家的嫡系血脉守护着女娲神庙,人称神使。
  上官燕便是二十多年前被选入女娲神庙的神使,必须终身呆在神庙禁地,为喀什庆祈福。直到这一届的神使仙去,上官家便会再次从嫡女中挑选下一任的神使。所以,上官燕如今应当老老实实地呆在禁地才对。
  甄氏瞠目结舌:“神使……神使大人?”
  如果眼前之人真的是神使,就可以解释为何大家都把她当成上官茜了,孪生姐妹,本就长得如出一辙,又隔了十七年,即便有些微的变化谁又真的看得出来?
  可族规有云,神使终身不得离开禁地,上官燕是疯了吗?
  上官茜,不,上官燕在看到诸葛钰出现的那一刻起便知自己看漏了一步棋,不是没想过东窗事发,只是没料到暴露得如此之快。她看了看面色清冷的水玲珑,又看了看不怒而威的诸葛钰,暗笑自己傻傻的,竟中了他们的惑敌之计。
  她缓缓站起身,丢了染血的帕子,一改楚楚可怜之态,嘲讽地笑道:“怎么?你擅闯禁地了?没有神使的允许擅闯禁地者,按律党斩!”
  诸葛钰掸了掸下摆,眸光如冰,声若寒潭:“从你私自跑出禁地的那天起就早已不是喀什庆的神使,你没资格管我到底闯不闯禁地!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女人,从二十年前便开始作恶,一直今天,你依旧不知悔改!”
  二十年前便开始作恶?这句话什么意思?
  乔慧朝安郡王挤眉弄眼,安郡王苦着脸摇了摇头,二十年前他还没出生。
  上官燕再没了一丝一毫的怯弱和惶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蚀心的戾气和妖邪,仿若预知了生死,又看透了轮回,她气质上的转变令水玲珑没来由地蹙起了眉,总觉得她好像……不怕死似的!可不怕死,之前那么拼命洗脱嫌疑又是为了那般?
  上官燕仰天长笑几声,疯子一般地晃了晃脑袋:“我做了什么恶?你们这些人,满口的仁义道德,谁与你们想法不一致在你们看来便是做了恶!我不过是听说小侄女儿去世的消息备感伤怀,想带着她儿子投奔王爷,以慰我姐姐的在天之灵罢了!等皓哥儿的事尘埃落定,我自然会返回神庙禁地,继续做我的神使。”
  “一派胡言!”诸葛钰暴跳如雷,“二十年前,我和琰儿的毒,你敢说不是你下的?”
  “琰儿,小钰,来,姨母做了好吃的糕点,一人只有一小块,尝尝看。好吃吗?”
  “好吃!多谢姨母!姨母你真好!”
  上官燕的笑容僵硬了一分……
  诸葛钰疾言厉色道:“冷承坤的解药,你敢说不是你偷的?”
  “冷大人,喝嘛!你怎么才喝一杯?奴家都喝了好多杯了。”
  “不,不行,真的不能喝了,喝多了误事儿。”
  “冷大人,能误什么事儿啊?和奴家说说,奴家替你排忧解难。”
  “不必了,你……你把面纱取下来,我看看你长什么样……”
  “取下来有什么意思?这样才有神秘感啊!冷大夫赶路辛苦,奴家今晚要好生伺候冷大人……”
  一股屈辱和恶心漫上心扉,上官燕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诸葛钰的呼吸一点一点变得急促,似隐忍了一个世纪的痛楚,到头来全部集聚在心口,撑得胸腔快要爆裂开来:“还有我娘,也是被你逼走的!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不潜入禁地,不看她的笔记,他永远不知道她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可是最后一页……最后一页没有了……
  “哈哈哈哈……”上官燕笑得前俯后仰,“想知道我对你娘做了什么?哈哈哈哈……下辈子吧……我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会告诉你的!”
  “上官燕!她是你孪生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她?你知不知道这样对她不公平?”诸葛流云按耐住无边无际的怒火,目光之犀利,似要将眼前之人撕碎了一般!曾经那么乖巧的妹妹,居然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难怪当初种种蛛丝马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她全程参与了调查,也等于全面掌控了他们的进度!
  “公平?世上有公平这种东西吗?如果有,姐夫你当初为什么舍弃琰儿,救了小钰?这又公平?”上官燕冷冷一笑,“我最恨的人就是上官茜!是她毁了我的一切!原本王爷的未婚妻另有其人,她才是内定的神使!就因为她去了趟沙漠,救下了王爷,便成了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福星!她顺利上位,就把烫手山芋丢给了我!凭什么?凭什么她要享受荣华富贵,我却要在荒无人烟的禁地孤独到死?我不甘心!所以我发誓,哪怕卑鄙无耻、玉石俱焚,我也要反过来毁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的婚姻,她的孩子,她的名利,她的荣耀,我统统都要毁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下!”
  “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诸葛流云抡起一旁的茶盏朝地面砸了下去!
  嘭!
  瓷器碎了一地,水花般朝四周飞溅开去。
  众人条件反射地闭眼,再睁眼时,就看见冷幽茹不知何时站在了上官燕跟前,拔了头上的发簪,不由分说便朝上官燕的眼睛狠狠地戳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燕单臂一绕,如腾蛇一般缠住了冷幽茹胳膊,尔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将冷幽茹拽到了自己怀里,并掐住她下颚,阴冷地笑道:“放我离开!否则我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