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缜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恐怕在蔺前辈眼中,莲华界也没有一个莲华重要,你赌赢了!”
  扔下一句话,凤缜不再纠缠,而是往后一退,混沌圈出,他扔下了韩朴叔侄,径自遁逃。
  庞大的魔气终于成形,但是最先惹怒她的“饲”族已经离去,她便把视线放在了蔺如霜身上。
  嘶哑古怪的女声响起:“蔺如霜,你助我恢复,然而你压制我之过,我不能不究,你帮我杀了昆山之人!便作罢。”
  蔺如霜没有看她,也没有应,他拢了拢袖子,仰头,望向天际。
  那是一个等待的姿态。
  他在等。
  “没有人能威胁我。”蔺如霜淡淡道:“你也一样。”
  成形的模糊女身大怒,就要扑向他,就在此时,苍天之顶骤然撕裂,出现了一座山落。
  渺渺远山,皑皑白雪。
  远远望去,是一片空茫茫的白,唯有白的尽头染了些令人目醒的青,那是群山深处透出的青。
  大雪覆盖了整片山落,冰冷洁白的禁区,透着凛然高远的气息,不容人靠近。
  云虚界的剑修尊此山为圣山,以界为名,就叫云虚山,传说那里有剑道之极的存在,只是寻常剑修靠近尚且不能,更别提拜会传说中的人物。
  而今日,这片山落似乎有所不同,它接邻莲华界,出现了。
  静落无声的鹅毛大雪压住了山间的一切生灵,却压不住一把剑。
  不,或许这不是剑,而是个人。
  从终年不见晴朗的云虚山缓步迈出的人,着雪衣,负霜剑,一身肌肤剔透明净,若非那一头乌发翩飞如瀑和点漆般的双目,直说是冰雕雪铸而成,也未为不可。
  她踏步而来的瞬间,身后便降下了茫茫大雪,寒,而那凛冽的寒意随着她的脚步一直蔓延至方圆千里,意在彻骨。
  当她行至近前,一身气势更是锋锐无匹,直教人目不敢视,分不清这彻骨的,究竟是冷,还是她身上绝俗的剑意。
  一身傲骨寒霜意,独占枝头避春风。
  原本嚣张不可一世的心魔,在这道身影之下,几乎可见地开始颤抖。
  道合元君也在颤抖,然而他的颤抖是因为激动,他几次张嘴,都喊不出那个名字。
  来人没有等他喊名字,她只是将一双点漆般的双目,静静地扫过遍地血染的陈渊峰。
  然后,挥出一剑。
  一剑,清气满乾坤。
  就在这样一道剑气之下,成形的心魔瞬间散如尘埃!
  蔺如霜同时掷出竹简,残损的竹简裂散成片,每一片落地就是一道新的阵法,十二重阵法重重压下,被凤缜忌惮的莲华心魔,最后重被压制。
  蔺如霜自嘲地笑了笑,他的猜想得到证实,长孙仪的确恢复了记忆,也如他所想地联系云歆迟——
  是啊,无论什么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都只有云歆迟。
  看着空空的手掌,蔺如霜一声叹息未出,清歌已落进他怀中,破天荒的蹭了蹭。
  抬起头,清气满剑的女剑修已然消失,蔺如霜背起清歌,昆山的大战已落下帷幕,韩家叔侄被无情抛下,被乘胜追击的白衣剑修等人废去了剑府,留作审讯。
  道合元君尚未回神,追寻的传说就已经不见,他战栗在残存的剑气下,双目通红,却没发现自家徒儿冷淡的目光。
  这、就是恪律剑尊啊!
  白衣剑修探查了商逸灵的伤势,愁眉许久,向蔺如霜问道:“前辈,这孩子……”
  蔺如霜看了一眼,垂下双目:“等。”
  “等?”
  “对,等……长孙仪归来。”
  第73章 回山
  收到长孙仪消息, 易又晴自瑶华宫出来,面色沉重。
  从夜在瑶华宫外等了许久, 看到她的身影方从树上跳下来, 长眉一挑:“怎么了?”
  重新觅回龙身, 她安然无恙, 自然要回瑶华宫报个平安,尤其沐簪雨一事须得向柳梳风请教, 以及天道不稳一事,更要通知瑶华宫之人做好准备。
  她们面临的,将是万年之前, 人人谈之色变的“饲”之一族,何况这万年来,莲华界中人还未吃过心魔的苦头,没有警惕性的话……
  很有可能一败涂地啊。
  “君上, 劳你久等。”尽管心头存着些许烦忧,她还是抿起唇角, 笑着温声回道:“任谁想到‘饲’这样的对手,都会头疼吧。”
  从夜睨着她的愁颜, 双手环胸,似笑非笑道:“莲华这心思想得可够远的, 让你和信月投身为人, 又给你们安排了个那么顺风顺水、受人疼爱的身世, 无形之中让你们多了人族的牵扯, 倒是为莲华界又多设计了几层保护伞。”
  这黑心胚子, 肯定是知道莲华界终有再面对“饲”族的一天,于是做了这么些安排,易又晴、沈信月如今算来都是莲华界的人,不可能袖手旁观……他万妖界的能臣干将,现在倒统统成了她的拥趸。
  哼。
  “君上!”易又晴拧起眉,而后意识到这口气太过强硬,于是慢慢放缓了语调:“你何必这么说,若是陛下当真这么想,她为何不让你也沾上人族因果?”
  “君上骄傲,不愿与人族扯上关系,恐怕陛下也是尽了全力,替你寻了一副未长成的黑龙幼躯,慢慢养就。”
  从夜怔了怔,没说话。
  但若是说没有与人族扯上关系,也不尽然,既重生于莲华界,那么一路上总不了避免遇上各种各样的人。
  易又晴知道自家妖皇君上看着直白莽撞,实则心细如发,他的表达也向来一针见血,尤其是对莲华的言行,更不留情面。
  她明白,莲华不是不可能起过这个念头,可是在为莲华界留下一线生机的同时,她也尽力做到了两全。
  何必苛责?人无完人,她从不将莲华看做完人。
  易又晴说到这里,黛青色的长睫微微一垂,似乎是想起了万年前的惨痛一役:“君上黑龙之躯何等骁勇?也在那一役之中血染中州,支离破碎,如今你我能重临人世,陛下已是做了最大的周全,她事事安排妥当……”
  她并没有一味替长孙仪说话,顿了顿,反而舒展了眉头,笑了:“我想,君上也是明白的——不,我就不该上您的当,替陛下说了这么些好话,君上只怕早有成算,您总是嘴硬心软,话说得不好听,待陛下遇上什么,却也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
  从夜没恼,他讨厌的其实是莲华那副不食烟火的模样,觉得她太装,于是她做什么,都要挑两句刺。
  轮口才和亲和力,谁也比不过青龙的,他嗤了声:“不等一个我,还有歆迟呢。”
  易又晴有点想笑,想了想,又收敛笑意,长长一叹:“剑尊这么些年,七情六欲越发淡薄了,剑道绝巅我为峰——她替云虚界撑了这么多年,轻易离不得,恐怕也未必帮得上太多忙。”
  如果说“饲”之一族没打过云虚剑修的主意,那是不可能的,然而不同于莲华圣尊的呕心沥血,云虚剑尊对付心魔的手段简单粗暴。
  她纳天下清气于己身,化己为剑,镇守云虚界内,有她在一日,“饲”族就要对云虚界退避三尺之外。
  云虚界内剑修感念她的恩泽,就算羽化飞升,也不忘照拂一二。
  易又晴怅然道:“相较于剑尊,陛下做了这么多,依旧两面不讨好,实在叫人心酸。”
  从夜扬了扬下巴,抬步就走:“有什么好心酸的?自作自受,说的就是她。”
  易又晴无奈摇头,见从夜离开的背影,问道:“君上欲往何处去?”
  “先收拾了那个敢把老子当妖奴的傻叉——”
  莲华界唯一的大乘元君,在他口中,成了个傻叉。
  咧了咧嘴,从夜森冷一笑:“再帮那个自作自受的混账,干、架。”
  说他是口是心非还真的口是心非……要和“饲”族干架?
  现在就看莲华界能撑多久了,易又晴将耳际的长发捋到耳后,送别了从夜,她转移目光,笑意柔和。
  她的方向,是昆山。
  这一役,昆山陨落了二分之一的弟子,原本热闹的问松岩上人影寥寥,而在此战后,道合元君也不知去向,其实就算他不走,以他袖手旁观的行径,昆山也再容不下他。
  白衣剑修叶谭明是昆山辈分最高的太师叔,见状只有再次担起了昆山的担子,商逸灵这一辈,道合不见踪影、韩朴背叛师门、段无尘心性偏斜且早已陨落、兰凊微也死在凤缜掌下,细细算来,竟无一落得好。
  而他们各自的弟子,也几乎散尽,叶谭明想到昆山眼下的境况,饶是数千年修行,也不免嗟然长叹。
  细细算来,一个得用的商逸灵伤势过重,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叶谭明看不出具体伤势情况,问及蔺如霜,也只得来一个等字。
  眉目柔和的女剑修垂首自洞府退出,对等候在外的白衣剑修道:“师兄,蔺前辈已经在调息了。”
  叶谭明点了点头:“曼卿,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苏曼卿柔和一笑,怅然道:“谁知道道合竟然存了如此心思,不过……云虚剑尊果然不负其名,这等气势,也难怪道合……”
  “曼卿!”叶谭明喝了一声,严厉道:“万万不可起这等心思,道合不明事理,你却不能同他一样。昆山本就是莲华圣尊保下来的,咱们只有感激的份儿,没有埋怨的道理。”
  苏曼卿眉头蹙了蹙:“既如此,为何她的心魔还成了举世皆知的圣灵?我们却无人知晓。”还任她招摇撞骗了这么多年。
  叶谭明长叹一声,踌躇片刻,终是道:“任谁付出一切,却被看作是心怀叵测之辈,也会心生魔障吧。”
  心生魔障的长孙仪回到昆山时,昆山上下已经挂起了白幡。
  沈信月拢着披风,唇色苍白,沈病梅啧了好几声,叱道:“都让你先回沈家呆着了,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奇怪,昆山怎么又冷了这么多。”
  到了现在沈病梅还是很难接受自家大侄女的金龙身份,没办法,谁家金龙会是个病蔫蔫的女孩子?而且金灿灿那种颜色,多俗气。
  “歆迟来过,残余剑气未消,自然是冷的。”长孙仪也注意到了沈信月的异状,问道:“信月,你的龙身出了什么差错?”
  以金龙的体质,不可能畏寒至此。
  她和易又晴一样,都是转世为人,而今既然有万年之前的记忆,那么应当是龙心回归。
  可是,沈信月未得到龙身,这就很令人疑惑了。
  颜近澜看了眼沈信月,道:“陛下,信月的龙身不在北方。”
  原本依照莲华的安排,青龙在东,也正是东方的瑶华宫;黑龙在中,也即中心的央天城;蓝龙在南,深埋堑渊海下,还托了御兽宗秦羽的照看;金龙在北,所属的是佛宗域内。
  龙心人身,易又晴当时便沉睡不醒,也难怪沈信月身体虚弱至此,她反而奇怪,为什么沈信月还能行走如常,而仅仅只是虚弱而已。
  长孙仪眉间蹙了蹙,回忆片刻:“的确应当在北方,沈家也在北方,你既然得了龙心,不可能没有感应到龙身。”
  “龙心?”沈病梅眼皮跳了跳,不可思议地道:“不会就是那颗破石头吧?”
  他这么说,显然和那块“破石头”有着不得不说的故事。
  沈信月则看起来很平静,解释道:“沈家有颗传世金石,先辈有言,金石择定沈家继承人,此前沈家族长都是可以靠近金石之人,”顿了顿,她看一眼沈病梅:“九叔也是,可惜他认为用石头决定继承人的说法太荒唐,叛逆之下离家了。”
  就因为这位长辈的任性,沈家只好让下一辈再行测试。
  沈病梅有点心虚地摸了摸眼侧衰败的梅花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