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滴泪道:“我何尝不担心元丫头?只是我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春站起身,拿着手帕拭泪,虽哭得厉害,妆容一点未花,倒是衣襟经泪一染,些微湿了许多,哽咽道:“太太快别问了,是我没福,好容易到了皇后娘娘身边,没几个月就被打发出宫来,让老太太、太太担忧了。”
王夫人忍不住上前抱着她大哭,道:“我的儿,不管出了什么事,总要叫我明白!我是做娘的,难道我不担心自己的儿女?”
贾母擦了擦眼泪,道:“太太别哭了,叫元丫头坐着说话。”
王夫人止住泪,送元春到贾母身边,自己在下面坐下,元春方坐下。
元春缓缓地叙说宫中诸事,道:“老太太和太太都别担心了,已经出了宫,那些想头都忘了罢。我算是瞧出来了,圣上和皇后娘娘谨慎得很,不然不会这样里里外外换人。说到这里,我就后悔莫及,倘或此时仍在皇太后身边,原是皇太后得用的,大约不会被放出宫,再思其他也不晚,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
贾母叹道:“多说无益,既出了宫,别太伤心了。”
贾母到底疼爱这些孩子些,今见元春如此憔悴,不愿再说她的不是。
想了想,贾母道:“你好生留在家里,明儿叫太太带你出门走动走动,再者,叫太太给你收拾屋子,从前你的那些摆设都找出来重新摆上,宝玉见到你,必然极欢喜。”
提到宝玉,元春略略开颜,道:“宝玉怎么不在家?”
贾宝玉在家并非日日都在贾母房里顽,贾母转头看向鸳鸯,鸳鸯笑道:“老太太忘记了?宝玉和史大姑娘一处顽,现今在史大姑娘房里呢。”
王夫人不悦地道:“就在一个院子里,他姐姐回来了,怎么不知道过来?”
一语未了,便见宝玉和湘云携手进来,后面还有李纨、探春、惜春两个,却不见早已搬到东院居住的迎春踪影,也没见大腹便便的陈娇娇。
忽然见到宝玉,金冠绣服,面如春花,眼若点漆,当真是秀色夺人,元春霍然起身,目光柔和地看向宝玉,道:“这就是宝玉罢?这些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若不是颈中挂着这块通灵宝玉,我都不敢认了。”
宝玉看到元春,惊喜交集,迅速放开湘云的手,跑到跟前,道:“大姐姐回来了?”
元春含泪点了点头,道:“可不是我回来了。”
喜得宝玉眉开眼笑,搂着元春的脖颈不放,道:“大姐姐回来,真真是喜事,怎么也没人跟我说一声?大姐姐,我可想大姐姐了,本来还想着再也见不到大姐姐了,没想到今儿就见到了,像是做梦似的。大姐姐还走吗?”
元春最疼宝玉,知道家里独宝玉十分惦记着自己,泪未尽,眼先笑,道:“不走了,不过我也是刚回来,怎么没见你在老太太院子里?”
宝玉听元春说不走了,愈加喜悦,闻听问话,笑道:“我和云妹妹去找三妹妹和四妹妹了,可巧大嫂子也在,不然,早就知道大姐姐回来了。”
王夫人脸上略略一缓。
湘云歪头打量了元春一番,和探春惜春上前拜见,好容易方都坐下。不等别人先开口,湘云对贾母抱怨道:“老祖宗,今天有人欺负我了呢!”
这些姐妹中除了元春外,贾母最疼湘云,问道:“谁敢欺负你呢?”
湘云道:“还不是周姐姐,欺负我没有父母依靠,把别人挑过剩下不要的才给我两枝,跟打发个丫头似的。”湘云越说越气愤,周瑞家的送宫花时,她在自己房里和宝玉下棋,为了这个,恼得她不得了,宝玉好说歹说,才哄她回转过来,去探春惜春那里顽。
原来薛姨妈送出十二支宫花,周瑞家的顺路先去了梨香院,给陈娇娇四支,可巧迎春也在,从中拣了两支,剩下的六支她拿出抱厦,探春和惜春同住,亦收了,最后方去湘云房中。湘云一见匣内空空的只剩两支宫花,立时火冒三丈,开口讥嘲了几句。论宾主,以客为尊,她该先挑选宫花,论长幼,她也不该是最后一个,因此周瑞家的此举着实惹恼了她。
贾母皱眉道:“怎么又是周瑞家的?没个消停的时候。”说着,看了王夫人一眼。
周瑞夫妇近来没管着府里的大差事,但是周瑞夫妇是王夫人的陪房,许多机密事都知道,王夫人对湘云道:“史大姑娘,周瑞家的行事不妥,明儿我叫她去给你磕头赔罪去。”
湘云笑道:“太太不必如此,我已经不生气了,不过是两支宫花儿,我早赏给丫头们戴了。不过太太也得管教管教周姐姐了,她今儿得罪我无妨,明儿若是得罪别人,那就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别人也没有我这样的好性儿。”
王夫人笑赞了一句宽宏大量。
湘云回过头看了满屋的箱笼东西,好奇地问道:“这些是什么?”
元春一直在和宝玉说话,但耳聪目明,将一切都听在耳中,看在眼内,闻言一笑,开口道:“都是宫里来的东西,你们挑些喜欢的拿去。”
王夫人忙道:“这如何能行?原是皇太后和皇后娘娘赏了给你的。”
元春云淡风轻地道:“既给了我,就由我做主,太太不必如此。三妹妹,四妹妹,云妹妹,还有宝玉,你们都随意选罢,也给薛姨妈家的宝妹妹和大老爷家的二妹妹留几件,虽然咱们用的都不比这些差,到底这是宫里来的,看着体面。”
元春一面说,一面叫鸳鸯打开,果然都是些绸缎首饰脂粉玩意等。
元春走过去随手拿出一个刻丝牡丹的锦匣子,递到史湘云跟前,笑道:“妹妹方才说宫花是别人挑过的,可巧,这是今年新进上的,给妹妹戴罢。”
湘云接在手里打开一看,果然满满一匣的宫花,谢过后,和探春惜春同分。
探春和惜春不敢妄动,抿着嘴笑。
元春见状,长声一叹。
一时窦夫人婆媳母女等人听说了消息,婆媳二人心中暗笑,同时松了一口气,元春在宫里做女史这么些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银子打点,若真做了嫔妃,二房定然压倒自己家,如今出宫甚好,既少花了许多银子,也免了自家来日之难。窦夫人和陈娇娇可不认为元春一朝封妃,会不抬举他们二房的人。元春虽是贾家的女儿,说到底是二房的。
贾赦知道后,顿时哈哈大笑,窦夫人婆媳想到的,贾赦也能想到。从前贾赦认为元春做了娘娘,势必提拔自己家人,但是这么些年了,两家嫌隙越来越深,他也算看透了,在怎么着,自己家得不到好处,反倒是他们极有可能凭着娘娘抢他们家的爵位。
贾芾不解祖父祖母和母亲姑妈何以如此,但是见到别人笑,他自己也忍不住咧嘴,手里揪住贾赦的胡须,疼得贾赦大叫出声,一面叫祖宗,一面哄他松手。
窦夫人见状,嘻嘻一笑,出门去了梨香院,和陈娇娇、迎春二人一起去贾母房中。
见到她们,王夫人面色略沉,以为她们是来笑话元春的。
窦夫人不置可否,看了元春一眼,道:“圣上和娘娘恩典,回来就好,一家团圆。”
事已至此,贾母和元春等人无可抱怨,只能这般安慰自己,元春含笑道:“大太太说得极是,到底是出了宫自在,不必谨小慎微的。”宫里设宴时,元春随着皇太后见过窦夫人,反倒是陈娇娇身无诰命,不曾进过宫,彼此相见,连忙拜见问好,半日方妥。
元春又让窦夫人等挑东西,她们三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闻得是俞皇后赏给元春做嫁妆的,当即推辞,实在推辞不过,便只各自拿了一匹缎子。
元春再看还在和姐妹们一处说话并挑三拣四的贾宝玉一眼,说这匹红缎好,那盒胭脂香,又伸手拈了意欲往口里送,元春喝了一声,伸手打掉,道:“谁纵得你这般毛病?你再不改性子,我日后可就出去不回来了。”
胭脂盒掉在地上,洒了一地的胭脂膏子,点点殷红,如同深秋的枫叶。
贾宝玉觉得十分可惜,到底是宫里用的胭脂,倒比自己做的还好些,正想尝尝味道,比着这个做呢,偏被元春打掉了。但是他素敬元春,只好收回目光,给姐妹们挑衣料钗环。
贾母都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命人将东西分了分,令其各自回房,当晚留元春在自己房里睡,祖孙两个枕畔说了无数的话,流了无数的眼泪,唯有贾政晚间回来听说元春被打发出宫,不由得长吁短叹,只说命运不济。
府里都知道元春出宫,暗地里没少编派,但王夫人管家,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说。
第二日一早,贾母尚未梳洗,便叫来王夫人和窦夫人,对窦夫人道:“你们常常出门走动,带元丫头一起过去,元丫头这么大的年纪了,难道一辈子待字闺中不成?我老了,不爱出去,你们做娘的和做亲伯母的总得为她打算些。”
丁奇既然说让他们家给元春择亲,他们就不能毫无动作。贾母更心疼元春了,这都二十几岁的年纪了,哪能寻到门当户对又尚未娶亲的女婿?谁家的儿郎在这个年纪没有娶妻生子?只是让元春做填房,她又舍不得,觉得那些人配不上元春。真是两难,贾母说话的时候,满心忧虑,只盼着能给元春说一门好亲。
元春才梳洗完,听了贾母的话,顿时羞红了脸,避到暖阁里去了。到了元春这样的年纪,她也不敢奢望还有什么好亲事,若是不想做填房,凭着自己的年纪,只能孤独终老了。
元春心中酸楚无限,迎春能堂堂正正地做原配正室,自己竟落得如此地步!
窦夫人却是暗暗冷笑,道:“该二太太带着元丫头才是,迎丫头跟着我,我哪里能带姐妹两个一起出去?”元春年纪这么大了,自己带她出门,还不够别人笑话的呢。
贾母道:“太太在外面不如你有体面,因此须得你多多费心,你也是做伯母的,难道不管侄女?再说,长幼有序,元丫头还没定下来,二丫头急什么?二丫头年纪还小,反倒是元丫头二十几岁了,不能再等,你们先替她寻一门好亲再说二丫头的事。”
窦夫人心中不满,即便长幼有序,也轮不到迎春,遂道:“老太太容禀,我近来身体不好,琏儿媳妇年底临盆,哪有心思带元丫头出门见人?何况谁不知道二太太比我还有本事,四王六公,哪一家不是二太太出面料理的?反倒是我,也只认得寥寥几家罢了。”
贾母一想也是,这些年来贾家外面大小事情都是王夫人出面,反是窦夫人不大应酬,再者自己家和王家的门第比窦家强,看来还得王夫人自己带元春出门。
王夫人对自己的女儿自然尽心尽力,没过几天,八月二十八这日,顾家二爷和苏家独女小定,王夫人便带着元春过去,反倒是窦夫人没去。
自从新帝登基后,苏黎在京城中的地位首屈一指,谁不知道他这些年来对新帝忠心耿耿?顾家也是得了极大的好处,都管着要职。不过苏黎秉性清高,新帝登基后,询问过他的意思,升其为大学士,单管编书去了。即使如此,仍是极得新帝重用。
顾家早就起来了,顾越现今是户部侍郎,长子顾迅今年考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做庶吉士,次子亦已二十来岁,早就中了举人,今年春闱落榜,正打算参加恩科。两家都是读书人家,偏都是位高权重,和林如海再交好不过了,顾越的女儿顾逸又是张大虎之妻,儿女双全,可谓是显赫非常,虽是小定,所有人亦是趋之若鹜。
苏家和顾家早在几年前就说定了亲事,但是那时妙玉年纪小,新帝迟迟没有登基,苏黎并不放心,故而才等到今日小定。
见王夫人带元春出门,各家诰命见了,连声称赞,对其来意却是心照不宣。
元春的确是绝代人物,常人万个不及她一个,又在宫里多年,服侍过皇太后和皇后,规矩上挑不出不妥,但是她的年龄实在是大了许多,他们家里都没有未曾成亲的人选,似张大虎那样二十几岁才议亲的,出身寒门,以荣国府的门第哪里能看得上。倒是有几家老夫人想到自家丧妻的儿子,暗地里打听贾家的条件。
王夫人心疼元春,如何肯让女儿嫁给鳏夫,给原配养儿女。她这样挑剔,别人都能看出来,细细一想贾家为人,不觉都作罢了,倒是打听迎春的多,即使窦夫人没带迎春来。
迎春今年虚岁十三,虽说她是庶出的,但是父亲为荣国府的一等将军,哥哥早就有了功名,窦夫人的兄弟家、贾琏的外祖家和陈娇娇的娘家都是书香门第,故旧极多。近些年来贾赦在家带孙子不出去惹事了,外人见了,说起贾赦来都道他浪子回头金不换,世人总是对男人宽容些,只要他们幡然悔悟了,世人便不计前嫌。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贾赦不争气,奈何有个争气的儿子,姑舅岳四家联手扶持,就算他是个庸才,也能做官,何况他还不是庸才,年纪轻轻就是举人了。迎春是贾琏唯一的妹子,纵非同母,却是同父,和他家结亲不怕惹祸上身。何况,贾琏若真是惹出什么祸事来,只要不是谋反的大罪,那四家总会想方设法救他,不会撒手不管。
而迎春也不是拿不出手的,她常随着窦夫人出门应酬,言谈举止模样品格脾气大家都看在眼里,谁家都不想娶个调三窝四的媳妇。她虽不是爽利人物,但并不懦弱,只是谦让而已,因此意欲向迎春提亲的人不知凡几,反而向元春提亲的屈指可数,后者都是丧妻的鳏夫。
元春素日心高气傲,被迎春比下去,不知道心里是何等滋味。
姊妹中贾母和王夫人最疼元春,见状,气得不行,这些人丧妻不说了,根基门第品貌还不如自己家,哪里能愿意?眼见窦夫人天天见官媒,愈加烦恼不已。
她们如此,出来进去脸上难免带出几分来,顿时就有几家人不悦了,又不是正当妙龄的姑娘,已经是老姑娘了,想嫁给什么好人家做原配正室?以贾政从五品的职缺,荣国府又不是他们一房的,看不中他们家,还打算嫁到王府不成?就是王府里,尚未娶亲的年龄太小,年龄相配的早就娶妻生子了,哪里轮得到区区五品官之女。
说起来,元春除了是嫡出一项,其他哪里比得上迎春?父亲官职不如,兄弟功名不如,亲戚家亦不如。因此,更加没人愿意提亲了。
元春跟着王夫人接连出去几次,都是如此,她鉴貌辨色,如何猜测不出他们的心思?想当初自己何等自负,落得如此下场,不由得暗暗垂泪。
贾母和王夫人商议道:“元丫头这样,竟是剜了我的心头肉,咱们多托几家世交老夫人们,替元丫头留意,你给你娘家兄嫂去信,我给敏儿去信。元丫头的命格好,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品格容貌才气都无可挑剔,必然能找到一门极好的姻缘。”
贾母为自己女儿着想,王夫人登时满口答应。
王夫人想了想,道:“凤丫头最爱和人应酬,又是镇国公府的官家奶奶,明儿我就打发人叫她过来,让她也替元丫头打探有什么好人家,不能再带元丫头出门了,让人背地里说三道四,元丫头受了极大的委屈。”
贾母点头道:“凤哥儿的为人我极爱,她和元丫头是嫡亲的表亲,信得过。”
凤姐被王夫人叫来说元春的亲事,顿时愕然不已。这些年来,她被牛耀祖教得十分懂事,虽觉贾母和王夫人要求太高,但念在姑侄一场,仍是答应了。不过他们的要求也太高了些,既要对方根基深厚、门第富贵、品格敦厚、长相俊俏,又要满腹经纶,风度翩翩,不能辱没了元春,成亲与否眼前不甚在意,最好是膝下没有儿女的,免得元春嫁过去后为难。
窦夫人对此一无所觉,和贾琏商议过后,定下了国子监祭酒宋大人的长子宋奎。
国子监祭酒乃是四品官员,虽然宋大人并非世家出身,家资却也不薄,祖上原是经商的,几辈子的财富不少。宋大人乃是从科举出身,和林如海还是同科的进士呢,膝下共有三子一女,都是嫡出,窦夫人看中他们家风正派,公婆叔姑敦厚,宋太太瞧中迎春性子温柔,不是苛待下面弟妹的人,素日也敬佩窦夫人的为人,两家彼此有意,经人说和,便成了。
按身份,自然是贾赦爵位高,本是勋贵之家,但是按权势,宋大人虽也没权,国子监祭酒却是十分清贵,桃李满天下,贾琏现今就在国子监读书,很得宋大人看重。品级上宋大人不如贾赦,门第亦是,偏偏迎春是庶出的,所以窦夫人没什么挑剔的,两家都不讲究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规矩。她抚养迎春这么多年,不愿迎春嫁到公府侯门,操劳那么许多琐碎之事。
宋家考虑到贾赦一房只贾赦一人没有本事,近来又洗心革面,其他都是好的,至于荣国府贾政一房,他们压根儿就没想过,同时,都知道林如海是贾琏迎春嫡亲的姑父,故对迎春十分满意,得窦夫人同意后,立刻上门提亲。
其实在宋家之前,也有好几家的诰命夫人看中了迎春,甚至这几家的门第都在宋家之上,牛太太也想为庶子求娶迎春,不过窦夫人怕迎春过去受委屈,便没答应。
直到迎春次年定亲,元春仍旧没有着落,且是后话不提。
却说林如海等人昼夜兼程赶回江南,不想途中遇到一批因大旱而背井离乡的流民,十分凶悍,他们险些被冲散,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彼此,又将流民安抚下来,交给当地官员安置,又上折子给新帝,料理完后方重新启程,回到扬州时,已进九月了。
林如海这一去就是半年,贾敏母子三人早就望眼欲穿了,见他们一起回来,十分欢喜。
林如海本来说让林睿和俞恒在京城里读书的,尤其是林睿,免得新帝忌讳林家,依他和俞恒两个的本事,再有他们家的门第,必能进国子监,不曾想邸报上说明年开恩科,黛玉便跟贾敏说他们会回来,果然不出所料,林如海还没回来,书信先至。
叙说离别后两处发生的事情,俞恒忙不迭地奉上祖母的书信。
贾敏常和俞老太太通信,并不在意,也没看出俞恒眼里心里的焦虑之色,反而对他们嘘寒问暖,又问俞恒是先在住在自己家里和林睿一起读书,还是住在俞家老宅,道:“依我看,竟是和你林大哥一起住方便些,相互谈论诗书请教文章,俞家老宅没有长辈,你一个爷们孤零零的如何吃穿住行?我可不放心。”
俞恒往屏风处微微看了一眼,因黛玉虚岁十岁了,除了自家亲戚,早已不见男客,俞恒和她虽是青梅竹马,毕竟非亲,因此也不能相见了。
俞恒笑道:“那就叨扰府上了。”
贾敏听了,嗔道:“说这些做什么?没的太生分了些。你住在这里能吃多少,穿多少?每年你们家给的东西都不少,尤其是给玉儿的。”
俞恒心里感动,立时道:“那我就不说了。这回带了不少东西过来,皇后娘娘说给太太和妹妹做衣裳,本想着夏日能回来的,谁承想入秋了才到,怕是用不上了。”
贾敏凝眸一看,打开的箱子里除了笔墨纸砚新书等,余者俱是纱罗绸缎,不觉抿嘴笑道:“娘娘的恩赏太厚了些,真真是当不起。这些纱罗丝绢都是上用的,搁几年不会霉坏了,何况,今年穿不得,明年做了衣裳穿也是极好的。”
俞恒心里一宽,目光不觉又瞥向书信,盼着贾敏早有回音。
这时,忽然听到屏风后环佩叮咚,俞恒不由得看了过去,影影绰绰看到好些人,那些人影中他一眼就认出了黛玉的身形,半年不见,倒长高了一些。
黛玉扯着手帕子,真真不知道世俗间怎么就那么些规矩,见个人都不成了。
黛玉年纪愈长,愈发觉得规矩太过繁琐,怪道父亲常说做人须得不拘一格,可以知晓规矩,在规矩中活得自在,却不能被世俗规矩所束缚,免得失了本性。
好容易等到接风洗尘时,黛玉和贾敏在里间吃,他们在外间吃喝。安排林睿和俞恒早些去歇息,贾敏拆看俞老太太的书信,黛玉方对林如海道:“爹爹回来了,我有好些不懂的要问爹爹呢。怎么这一回去了半年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