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学作诗时,偶有佳句,贾敏见了,深为纳罕,又不自禁地生出一抹担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世间哪有几个人似林如海这般豁达,能容忍区区小女子才气纵横,胜过天下男儿,到那时,势必有人闲言碎语。
因此,贾敏对待黛玉格外严厉,常常嘱咐她莫要在外人跟前显摆。
黛玉撇了撇嘴,心中不服,不是男儿又如何?和她同龄的哥儿,又有几个如她这般?她经林如海陶冶教育,遂向林如海道:“爹爹,妈妈嫌我是个丫头哩!”
言语虽是告状,然而黛玉眉梢眼角却全是笑意,没有一点儿怨气,贾敏不觉一笑。
林如海摸了摸她的头,又轻轻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笑道:“你母亲担心你,可不是嫌弃你,你常常在外面走动,看看别人家的女儿如何?哪有你自在?若是你母亲迂腐,你早和她们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黛玉想到自己在姐妹中说起在外面的见闻,她们总是对自己羡慕非常,瞬间明白自己的处境比她们强了不止十倍。见惯了外面的风景,又怎能愿意永远闭门不出?即便出门,也只是行走于内院花园,瞧不到墙外半点四季之色。
贾敏道:“我只怕你如今惯了,将来满心痛苦。”
又说了几句话,黛玉略觉疲倦,贾敏命人送她去午睡,转而对林如海道:“老爷这般常带她出门,将来可怎么好?她又是个心高气傲的,懂得多了,难免不愿受到拘束。”
林如海听了,情知贾敏担忧黛玉将来的夫家容不下她的才气,又恐她如今学习四书五经,日后出阁却不能再学,未免失落,沉吟片刻,他便开口笑道:“咱们家的女儿可不能做睁眼的瞎子,总要读书明理才好。再说玉儿懂得分寸,何曾让你我失望过?她只是如今年纪小,未免淘气些,再过二三年,她就懂得收敛了。”
贾敏叹道:“只盼如此了。只是,若不如此该当怎样?”
林如海笑道:“那还不容易?给玉儿寻一个体贴她的女婿,咱们女儿与世俗女子不同,虽然世人瞧不过去,然则未必没有人懂得玉儿的好处。”
贾敏听了,不禁嗔道:“咱们的女儿又不是十全十美,难道天底下的男儿尽由着老爷挑选?也别太高看了自己,竟是好生调理咱们家的儿女。咱们家的儿女品格好,哪怕不是完美无缺的,比别人强,就只有咱们挑别人的,而不是任由别人挑三拣四。”
林如海笑道:“你既知道,还急什么?玉儿还小,等她十来岁后若还是这个性子你再担心不迟,五六年的时间,还不够你教导她的?只是别和俗人一样才好。”
贾敏道:“如何不急?前儿娘家回礼,我看了母亲的书信,又是满纸夸赞宝玉之语。咱们知道宝玉是个什么性子,比玉儿大一岁,倒比智儿还不爱上进,只知在姐妹丛中厮混,顽劣不堪,我原就不大喜他,兼之二嫂和我不睦,一旦玉儿进门,她是婆婆,指不定如何折磨我的玉儿呢。我早就拒绝母亲多次了,只是母亲还不肯死心。咱们只有玉儿一个女儿,老爷又将家里许多东西陪送给她,偏生睿儿还没出世前我为了安慰母亲说老爷待我好,一时嘴快说给了母亲听,当时母亲还说给其他人听了,一传十十传百,还有谁不知道?荣国府里的下人都是爱嚼舌根的,我看不必等玉儿长大,来求亲的就已经络绎不绝了,不下于睿儿如今呢。”
儿女长进,百家来求,贾敏心中自是得意非常,然而别人家求亲他们拒绝了也就拒绝了,横竖没有因为结亲不成就结仇的道理,唯有贾母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她记得父母恩德,即使如今厌恶荣国府,仍不愿和老母亲翻脸。
贾敏不觉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到底她看到了什么真相?自此以后,绝了和娘家来往的心思?偶然午夜梦回之际,她又总觉得对不起黛玉,更对素未谋面的宝玉厌恶非常。
虽说贾母溺爱宝玉太过,但是林如海却知道,即便有人好生教导宝玉,听也未必知道上进,毕竟脾性所致,听本性便不喜读书,逃学更是家常便饭。林如海还记得宝玉说过的话,什么读书人是禄蠹,又说做官的都是国贼禄鬼之流。此言实在是好笑得很,难道天底下所有人都是为了功名利禄,而非为国为民?固然贪官污吏横行,但也不是人人如此。
听了贾敏这么一篇话,林如海淡淡地道:“横竖咱们远离京城,岳母鞭长莫及,只要咱们不允,他们总有等急了的时候,到那时,自然而然便不来烦你了。”
贾敏道:“宝玉只比黛玉大一岁,按着母亲的意思,未必不能等几年,反倒是咱们的玉儿长大后,不好等得年纪太大,毕竟哥儿们成亲晚几年无碍,若是女孩儿,再等几年,岂不是老姑娘了?罢了,孩子还小,再拖五六年也还使得。”
林如海笑道:“正是,你别只在意这些了,曾家在此安居,你可听玉儿说了?”
贾敏忙道:“我听玉儿说曾家世伯,她又学了你们说的话,我便知道了,礼物早已打点妥当,只等着送过去,然后再去拜见。曾先生是老爷的好友,虽不是官宦,可曾老爷当年却也做到了三品官呢,咱们也不能怠慢了曾先生和曾太太。”
林如海点头道:“我料想这两日他们就要上门拜见,咱们倒不必急着送礼。”
次日,曾家果然打发人来送礼,又送了拜帖,贾敏回了帖子,当日曾太太便带着一双儿女前来拜见,彼此相见,第三日贾敏又请客,她和曾太太一见如故,自不必细说。
而林如海则忙着点清银两数目入库,同时将亲笔写的折子快马加鞭送进京城。
因折子十分要紧,昼夜兼程,不到十天就送到了京城。
每年入冬,国库耗费极大,宣康帝正在愁今年的花销,忽然见到林如海的折子,又见夹带其中的清单,折子送出时,诸位盐商已先将金银送去,因此林如海便先在折子上写了一笔,宣康帝顿时大悦,唤来太子给他看,问道:“你看如何?”
太子看了一遍,称赞不已,道:“盐商巨富,世人皆知,若能得其银两,不知道造福多少百姓。父皇,我看林大人的提议甚好,不过就是劳烦父皇亲笔褒奖,赐下一副墨宝,或者一个匾额,不知道他们如何欢喜呢!人常说,一字千金,父皇却是一字万金呢!”
太子忍不住笑了,林如海果然不拘一格,若是其他官宦,说不定早就鄙弃商贾了。
宣康帝听了,踌躇道:“士农工商,若如此褒奖他们,岂非对士农不公?”宣康帝眼下虽缺银子,实际上从心里不大看得起商贾,宣康帝最看重的乃是林如海这般的读书人。
太子听了,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开,忙笑道:“依儿子看来,什么与民争利?盐商也好,寻常的行商也罢,他们并不是不劳而获,千里迢迢倒卖货物,耗费人力物力,只是他们所得巨大,便被人认为与民争利罢了,实不知商贾此举也算是造福万民了。”
这番话宣康帝倒觉得新鲜,不由得问道:“这话怎么说?”
太子恭恭敬敬地将折子送回御前,然后笑道:“各地土仪不尽相同,若没有商贾,如何流通于市?北疆需要江南的米粮丝绸茶叶瓷器,江南亦需北疆的马匹毛皮等等,单靠自己,如何千里迢迢地去采买?商贾倒卖,虽说获利极多,却终究方便了许多,百姓不必奔波千里,亦能各取所需。何况,商贾获利多,税亦重,国库岂不是多了进项?因此,咱们大可不必十分鄙视他们。就拿着这一次来说,父皇为了国库的银子急得不得了,谁又能替父皇分忧解难?林大人说服盐商送钱,便是其义,义只一字,何必因为他们是商贾身份,就小瞧了他们?”
太子暗暗叹息,只要有用,不管哪一行的人,都是人才,何必太过计较高低贵贱?对于贱籍中的乐户流民渔民等,他也觉得甚是不公。如今国库空虚,单靠税收已不足以支撑各项使费了,开源节流固然好,却也不是长久之计,唯有重用商贾,给其颜面恩典,令其死心塌地地为国出钱才好,不然,国库银两不足,民怨沸腾,必致大乱。
太子如今还不是皇帝,所有心思只能掩下,不敢露出丝毫,免得惹宣康帝忌讳。他现今只想着等到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时候,然后听依照自己的心意,缓缓地改正从前的规矩礼法,让百姓的日子好过些,能,固然好,不能,也是尽心了。
宣康帝想了想,感慨道:“你说的话,倒有几分道理。依你这么说,咱们就依了林如海所请,下旨褒奖大小盐商,择孝敬最多者赐下字来?”
太子笑道:“一道旨意几句褒奖,却解了父皇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
宣康帝听了,沉吟不语。彼时各处天灾人祸,为表天子仁慈,逢灾遇难时得开仓放粮,灾后又得免税,往往一连几年都不得进项,然而文武百官俸禄,各地兴修水利的花费,还有边疆军中所需的饷银,皇宫里也要吃穿住行,样样都要花钱,做了皇帝,才知道为君者难。宣康帝看了一眼昨日西海沿子送来请求赈灾的折子,长叹一声,道:“就这么办罢。”
林如海孝敬上来的几百万两银子和几十万石粮食,用来赈西海沿子的灾情绰绰有余,还能发往闽南,修建海防,训出一支精锐水师。
最终,宣康帝只择了四位大盐商赏了匾额,上书义商二字,并加盖玺印,其中包括吴越和崔、海两位盐商,其余大小盐商只在圣旨中点名道姓,极口夸赞一回,赏金玉如意各一柄,奉旨前去提取钱粮的钦差念完,整个扬州城沸腾起来,无数商贾奔走相告。
林如海忙得不可开交,既要和钦差点清数目交付钱粮,又要接受其他商贾所捐,谁不想得到圣人亲笔御赐的匾额?江南一带,也只甄家才有这样的体面。
吴越等盐商磕头谢恩,毕恭毕敬地将匾额挂在门上,张灯结彩,摆酒唱戏,天魔之音响彻扬州城,面上洋洋得意,尽是喜悦之色,经过此事,他们这些做商贾的也能昂首挺胸了,没见到圣人钦赐的匾额书着义字么?看谁还敢路过匾额不下马。
他们虽然有钱,但是很多东西都不敢大张旗鼓地享用,贫苦庄稼人能穿戴的,他们就不能。当然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并不在意他们私下里如何,他们平常也是样样都穿戴的,可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圣旨里已经言明了,额外特许他们这几家得了匾额的大盐商用,金银珠翠可上头,绫罗绸缎可上身。
吴越心想,横竖银钱于他们来说唾手可得,以后年年都要孝敬些银子才好,说不定圣人龙颜大悦,准许他们家的子孙不必等到三代以后也能参加科举呢。
听了吴越的想法,崔盐商等人都觉得有理,再多的钱买不到正经科举的名额,捐的官儿如何能比得上科甲出身的进士老爷?他们如今连带子孙虽然读书识字,但也仅限于读书识字,哪怕满腹经纶,才气胜仙,只要家中有人经商,三代子孙不得参加科举。偏生做了盐商,只能一代一代地继续做,代代都是商户。
林如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为了回报诸位盐商而建议宣康帝褒奖他们的举动,竟然惹得他们心潮起伏,此后,源源不绝地捐钱粮做善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些盐商有了钱,便想着功名权势了。
扬州城中又因此掀起怎样的风浪,影响深远,黛玉此时一无所知,十月十五是杨茹的生日,她初至刘家,刘瑛少不得嘱咐刘太太给杨茹做生日,在刘芳以往过生日的旧例上再添些东西,谅岳家知道了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
杨茹背负着父母之命而来,来到江南后,常听人夸赞林家长公子如何俊俏,如何有才华,又说林家如何清雅,如何富贵等等,因此给黛玉的帖子是她亲笔所写。
☆、第060章:
刘太太既要给杨茹做生日,少不得下帖子给各家。按理,小孩子家是不过生日的,即便过,都是自家人摆几桌酒戏,外面知道的人送些礼物来,不知道的也就罢了,然而杨茹终究不是自己的姑娘。外面的人都知道刘太太难为,均回了帖子。
杨茹的帖子是十月十四送到林家的,彼时黛玉正在四处找林智。今儿一早丫鬟们晒被子,才发现褥子上湿了一块,羞得林智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黛玉遍寻不着。
姐弟两个各有卧室,只是林智亲近黛玉,时常和黛玉同床,他小的时候黛玉便常住在他房里,如今他大了,黛玉便搬回自己房里,唯有偶尔方住在一起。然而林智经常抱着自己的枕头堵门,因此常歇在黛玉的拔步床上。
这座黄花梨木透雕百花争艳的月洞门千工拔步床乃是林如海曾祖母的嫁妆,一共三进,巧夺天工,林如海早年便与了黛玉。此时摆在黛玉房中,外面挂着帐幔,里头挂着黛玉素日所喜的鲛绡帐,上面是林如海亲笔所绘的水墨画,贾敏用心绣将出来,双面透绣,费了旧年好一年的工夫,淡淡几笔,十分别致脱俗。黛玉自从有了这帐子,便不去林智房中了。
贾敏听闻黛玉问林智在何处,忍住笑道:“我也不知道,等他饿了,自己就出来了。”她一早听说林智的奶娘来说林智跑到他们住的院落里了,问清原故,顿时啼笑皆非。
黛玉抱怨道:“我又没嫌他,他怎么竟躲着我?”
贾敏笑道:“想是他害臊了,月底便是他四岁的生日了,偏生还尿了床,如何不羞?你只管忙你的事情,不必管他,等他羞完了,就该回来了。刘家才送了帖子来,也有给你的一份,你且看看罢,若是去,就回帖子。”
黛玉好奇地接过来,不是刘芳亲笔,不禁道:“什么要紧事情,还巴巴儿地送帖子?”
一看是杨茹所请,原来是她的生日,刘太太要给她做生日,请了一班极好的昆腔,又兼家里才得了庄子送上来的野味,故杨茹请他们一乐。
贾敏上回见到杨茹,便觉得此女不是自己所喜之人,因而不愿意过去,遂道:“若是芳儿,刘太太必然不会如此,想来是因为以客为尊,所以热闹些。不止你得了杨姑娘的帖子,我也得了刘太太的帖子,果然办得热闹。不过,杨姑娘算不得什么要紧人物,哪有我亲自过去的道理?因此我不去了,你去走一趟罢。”
刘瑛的官职本就比林如海低,刘家哥儿姐儿过生日,和刘瑛下属官员趋之若鹜不同,自家向来都是打发人送礼,并不亲去,只有刘瑛和刘太太生日时才去。
黛玉想了想,道:“我也不喜欢杨姑娘呢。”哪有人过生日,特特给人下帖子?与其说请人吃酒看戏,不如说是图别人送的寿礼。黛玉常伴贾敏左右,对于这些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家上到林如海,下到林智,过生日时,从不请客,不过别人却都是必然亲自道贺。
贾敏道:“你若不喜,便以上学为由婉拒了,我不去,你自然也不必去。”黛玉年纪小,林如海和贾敏可不放心她自己出门,哪怕前呼后拥带足了丫鬟仆妇,对于黛玉,贾敏万般怜爱,哪里肯委屈了她,横竖杨茹只是个孩子,并不要紧。
黛玉又看了一遍帖子,皱眉道:“话虽如此,可是咱们家和芳儿姐姐家极好,刘太太下帖子来请妈妈不去,我再不去,他们面上如何是好?罢了,妈妈托病在家,我去一趟,略坐坐就回来,用白鹭做的两色针线做礼也便足够了。”
黛玉身边原有两个伴读丫鬟,陪伴长大的贴身丫鬟分别是青鹤、朱雀、蓝鸢和雪雁,六人现今都拿着小丫鬟的例。另外黛玉还有四个大丫鬟,六个二等丫鬟,除此六人外,还有两个小丫鬟,白鹭却是后来又挑上来的二等丫鬟。白鹭今年十二岁,其母原是极有名的绣娘,却是个寡妇,做得一手好活计,白鹭自小言传身教,亦学了七八分真传,可惜她母亲一病死了,族人为了霸占她家的田产,白鹭之父去世时已霸占了八成,此时又将白鹭卖了,可巧林如海遇到了,买来让管事媳妇调、教半年,放在黛玉房里单管黛玉的针线活儿。林如海爱女如命,女儿身边的丫鬟仆从从来不按着旧例,横竖他们家就一家五口,也没有人说什么闲话。
贾敏听了却不愿意了,说道:“你去我如何放心呢?都推辞了,咱们娘儿两个都不去。礼物你送也使得,不送也使得,横竖我已经叫人预备了一套衣裳鞋袜和挂面顽器等物,别的也没了。只是,别人过生日时,你总是送两块亲自做的香墨,怎么这回不给了?”
不知林如海从哪里淘来的一张方子,和黛玉一同亲手配制,做出来的墨虽比徽墨略差一些,却也十分上等,写在纸上浓淡均匀,更难得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而且制墨的模子是黛玉所想,林如海所做,因此所得的兰香墨黛玉都用来送人做礼物。
黛玉撇了撇嘴,道:“若是芳儿姐姐过生日,我必定送她两块,这杨姑娘我和她没什么交情,才不送呢!我和爹爹制的这些兰香墨,也不是谁都能得的。”
非亲非故的,用那么心思做什么?黛玉心中,待人自有亲疏远近。
林如海晌午回来用饭时听说此事,略一沉吟,道:“你们娘儿两个都去罢。”
贾敏一怔,和黛玉同时看向林如海,满脸疑惑不解。
林如海不好告诉妻子杨旭一二年后便升为了九门提督,亦得宣康帝十分倚重,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虽然妻子不去刘家给杨茹做生日理所当然,但是未必不会让杨家记恨,杨家除了和荣国府世代交好,而且还是王子腾的下属!林如海固然不怕得罪他们,不过他们若是心怀怨恨,自己未必处处防范得了,总有疏漏的时候,到那时,自己悔之晚矣。
看着妻女的神情,林如海淡淡地道:“听说,杨旭是王子腾的下属呢,将来极有可能接任王子腾的职缺,而且杨旭的堂兄名唤杨昊,乃是南安王府的亲家。”
不知不觉,距离林如海高中状元已经过去十几年了,霍灿当年引起的事情早已被贾敏淡忘,忽然听林如海提起她,不觉闪过一丝厌恶,道:“我竟忘记了,说来,这杨家也不是简单人物。”杨昊之子和霍灿三天两头拌嘴,竟然让南安王府不敢为女出气,可见一斑。
此事贾敏听叶停之妻小王氏说过几次,叶停现今还在扬州做官,他本事有限,并未高升,这些年倒也安分,没再处处针对林如海。他为了霍灿和林家有旧怨,但是叶停之妻却和贾敏时常来往,没有哪一个妻子愿意听到自己的丈夫牵挂表妹的,兼之小王氏亦是王子腾的族妹,却和王子腾兄妹有嫌隙,贾敏乐得和她交好。
林如海道:“刘知府在这里做了多年,他们既要大办,咱们好歹给些颜面。”
贾敏叹了一口气,道:“我和玉儿原本说不去的呢,正打算午后回帖子,谁承想老爷竟这么说,幸亏帖子没回,不然出尔反尔倒不好。”
次日清晨,贾敏略作收拾,带着黛玉一起,坐车去了刘家。若是平常时候,林智早闹着跟黛玉了,只是昨日被褥未干,他扭扭捏捏从奶娘家里跑回自己房里不出来,自觉羞于见人,哪怕黛玉哄了几次,仍不肯。
刘太太早带着媳妇女儿并杨茹等人在仪门处迎接,引进正厅,厅中早已来了不少人,多是刘知府麾下的官员女眷并当地盐商大贾之妇,见到贾敏母女进来,皆站起来见过,其中几位大盐商的太太最是殷勤,他们家现今得了圣人钦赐的匾额,顿觉扬眉吐气,对林如海自是感激涕零,即便是吴太太,亦不敢对贾敏再生心思。
贾敏言语和气,厅中十分活络。
一时落座后,贾敏细看杨茹,今日打扮得十分隆重,想是她来扬州之后,已经知道扬州的风气了,穿戴的皆是扬州最新鲜的款式花样,更显得鲜艳妩媚。
杨茹一见到贾敏母女,满脸堆笑,奉承了贾敏几句,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多日没见妹妹,心中甚是挂念,几次想去,又恐耽误了妹妹上学,帖子送出去后又觉得十分愧疚,不知是否误了了妹妹的功课?然而今儿见到妹妹,心里却觉得好生欢喜。”
黛玉淡淡一笑,道:“已经跟先生请假了。”
刘太太听闻此言,不觉对贾敏歉然一笑,心里恨不得立时就将杨茹送回京城去。杨茹住在家里一个多月,挑三拣四,偏又拿着在京城的款儿,一时说吃得不精致,想吃京城的菜肴,一时又说绢花做得不精巧,想戴今年新的宫花。弄得儿媳爱女怨气极大,若不是顾及娘家哥哥的权势,早就翻脸了,刘太太本就不喜杨茹,自然不怪自己儿媳。
刘太太身上虽然只有四品的诰命,却从来不羡慕娘嫂在京城的风光,她们品级高又如何?各人的日子各人心里明白,她就不明白了,哪有女家上赶着男家的道理?这样进了门,夫家又如何高看得起?杨茹和她不同,她是不愿背信弃义,所以执意嫁给刘瑛,而娘家此时却是想将杨茹许给林家,一意孤行,也不顾别人愿意不愿意。
刘太太心想,荣国府老太君不曾答应娘家从中说媒,必然是明白林如海和贾敏夫妇的性子,所以不敢,偏生娘家竟看不透,还勒令自己办成此事!刘瑛品级比林如海低,他们儿子的婚事,哪有自己夫妇插手的道理?
刘太太暗暗气恼,别人家的亲戚多是助力,她娘家却只会为难她。
贾敏回望了她一眼,见她脸上隐隐闪过一丝羞愤,略一思忖,想到刘太太和娘家的来往,便猜测到了几分,笑看黛玉送上早已预备好的两色针线。
诸位诰命千金们都得了帖子过来,眼见贾敏亲至,心中早就浸了一缸子醋意,她们各家的孩子过生日时,几时见到贾敏亲自过去了?即便贾敏曾经去过各家,也都是各家男女孩子洗三周岁之时。不曾想,杨茹一个从京城才来的女孩儿,竟有这样大的体面。待得见到黛玉只送了两色针线给杨茹,瞧着杨茹连忙推辞一番方欢喜收下,几位千金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杨茹连黛玉亲制的兰香墨都不得,想来不得黛玉看重,怕是因为她在京城的父母,所以贾敏才带着黛玉亲自过来的,到此时,众人都想起杨茹的来历了。
一时大人坐着叙说家常,杨茹请黛玉等诸位千金去园中游玩。众人见了,心中均是不屑,还是京城来的千金小姐呢,竟然反客为主了,看向刘芳时,都流露出一丝同情。刘芳心中苦笑,和她们一样,自己何尝喜欢杨茹?偏生到他们家,在自己和嫂嫂面前亦颐指气使。刘芳素知父母和外祖母家来往不多,为了父母,也只能忍气吞声。
黛玉原本落在人后,和刘芳说话,及至到了园中,众人三三两两地说话,不自觉地撇开了杨茹,本就不是她们本地的人,又没眼色规矩,何必亲近。
杨茹脸上闪过一丝羞恼,旋即面色如常,出生自天子脚下,见惯了王公贵族,哪里看得上外地的,看到黛玉和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女孩童顽耍,她想起心事,缓缓地走了过去。众人远远看到了,都抿嘴一笑,推了黛玉一把,道:“阿弥陀佛,佛祖以身饲魔,好妹妹,你好歹也学上一学,救我们一救,真真是功德无量。”顿时作鸟兽散。
看着他们的背影,黛玉顿足道:“你们好没良心!”
杨茹走近,她有话悄悄询问黛玉,见此倒觉十分满意,口里笑道:“林妹妹,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了?可是他们得罪了你?”
黛玉松开手帕,淡淡地道:“没有的事情,杨姐姐有什么事?”似杨茹这般得罪他们所有人,真真让黛玉大开眼界,不过黛玉心里也明白,他们个个都是心高气傲娇生惯养的主儿,哪里能任由杨茹颐指气使地看不起他们。
杨茹笑道:“上回见到林兄弟倒是伶俐得很,今儿怎么没有来呢?”
黛玉微微一怔,想起林智扭扭捏捏的模样,眉头一松,面色便柔和了些,语气却依旧淡淡的,道:“弟弟在家也有功课呢,哪里能随意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