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赛馆回到基地的路上,车里鸦雀无声。
  舒迦和阿越站在车厢前部,看着队员们一个个缩在椅子里,低落颓然,就连队服上那条心跳也仿佛骤然停止了。
  lux在bp时的异样,舒迦在后台看得清清楚楚,虎哥回到休息室后的不解与懊恼也让她更加迫切地想知道真相。
  谁又不想呢?
  那个象征着荣誉的三连冠,眼看着就在手边了啊。
  “啊啊啊啊啊!”萌王再也憋不住了,一头撞上了座椅后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他们就跟窥屏一样啊!”
  小花沉吟半晌,轻轻摇头:“我倒不觉得是窥屏。我们在后台看转播,与其说是窥屏,不如说是提前摸清了你们在某个时间点会做什么。”
  “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主要还是阵容上的针对。”妖皇挠着自己的奶奶灰,有条有理地分析着,“你们想想,分带体系对地图资源的掌控就那么几种方式,只要和我们打过,就差不多能知道我们的习惯。”
  嗯……有道理。
  “等一下。”骆知简突然出声,一双深邃的眼瞳此刻就像两口枯井,毫无感情,“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只要和我们打过,就——”声音戛然而止,“对啊,我们没有和青训队以外的战队练过这些阵容啊!”
  骆知简没有再接话,只是看着窗外渐而模糊的斑马线。
  难道,真的会是青训队的小朋友?
  万幸的是,经过一番排查以及骆知简的“严刑逼供”,最终发现整件事与这群天真的小孩子毫无关系。
  骆知简盘腿坐在沙发上,厚重的乌云笼罩着他:“既然不是唯一和我们训练过的人泄露的,那么……”
  “那么?”阿越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不会是想说自己人干的吧?骆爷你说话可要负责。”
  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一寸寸扫过朝夕相处的队友,似动摇,又仿佛在说服自己。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享受被怀疑的滋味,遑论血气方刚的大男孩们。眼看着妖皇就要跳起来和他争论,舒迦连忙挡在骆知简面前,心平气和地建议:“青训的小孩们刚刚被莫名其妙安了个嫌疑人名号,估计也气愤着。你们一会儿也当着他们面自证一下清白吧,让他们心里舒服一些。”
  妖皇冷哼一声:“有什么好自证的?我们训练的时候所有通讯设备都被没收了,每天不是训练赛就是rank,还被阿越舒迦监视着,难不成我们还能录屏发给谁吗?”
  录屏?
  妖皇随口而出的气话突然打通了骆知简的任督二脉,他蹭地跳了起来,跑到自己的电脑前敲敲打打。几分钟后,又蹙眉转向身旁蛋蛋的电脑,排查无果后,眉头渐渐舒展。
  最终,他站在萌王的电脑前,锁住了眉头。
  “你告诉我,”骆知简将屏幕转向所有人,“这个是什么?”
  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满载着训练赛视频的隐藏文件夹。
  第五十九章
  初秋的枯叶落在窗前, 一声声笨重的干裂声萦绕着整个训练室。
  谁也没有想到,看似最无害的人最危险。
  电脑上黑底的代码光标还在闪烁,和萌王无辜的眼睛竟意外地对上了频率。
  萌王凑近了屏幕, 一脸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你说呢?”
  “我看看我看看,”萌王从骆知简手中抢过鼠标, 随手点开一个视频,“诶, 这不是妖皇祭出亚索的那场训练赛吗?这个是上单维克托, 这个是骆爷突发奇想用德莱文骚了一波, 这个……等一下, 为什么我电脑里会有训练赛视频?!”
  ……
  一整个训练室的质疑目光突然无处安放。
  “你的电脑被人动过手脚,只要开机就会自动录制,并且传输到指定的地址。”
  “卧槽,谁这么牛逼?!”
  ……
  要他们去相信萌王会干出卖战队的事情, 还不如去相信舒迦的卡里没有钱。
  骆知简恨铁不成钢地推开了萌王的小脑袋, 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半是质问半是自言自语:“如果不是萌王, 又会是谁?一定是了解我们私下性格的人,否则是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萌王的,因为他最没脑子……”
  “嗯,骆爷分析得有——呸, 有个屁的道理!”
  阿越顺藤摸瓜地思考下去:“白天大家基本上都是黏在一起的, 如果一定要动手那只能是晚上。但这样也太不划算了吧,全基地都知道有监控啊, 等下只要去查一下就知道谁半夜独自来过训练室……”
  既不是萌王,也不是基地的人,那还会有谁?悄无声息潜入基地,难不成是鬼吗?
  等一下。
  有一个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舒迦下意识抬头,正巧对上了骆知简骤然清明的眼睛。
  舒迦强压下喉头那一丝颤抖,缓缓说道:“有一个人,能够在白天进出训练室,甚至能碰到萌萌的电脑。”
  萌王瞪大了铜铃眼睛:“谁?”
  那三个字挂在齿边,可她却迟迟说不出口。
  骆知简失去了耐性,焦躁地揪着一头乱发,掷地有声:“白景言。”
  无数次在训练时大摇大摆地进出基地,甚至能够坐在萌王的位置上使用他最喜欢的英雄皮肤。
  “骆知简你说什么呢……”萌王难以置信,却又有无法控制的动摇,“小白才不是那种人!当时我们双排他虽然坐我位置上了,但是、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动啊!我们打的韩服高分局,那种节奏他怎么、怎么去动手脚啊!而且……而且小白才十七岁啊!”
  “十七岁?十七岁杀人放火就可以被原谅,甚至还要摸着脑袋说‘做得好,下次再心狠手辣一点’?”骆知简再度把一行行代码推到萌王眼前,“这当然不是什么一时兴起就能写出来的。但提前写好,放进u盘,插入电脑再复制粘贴,这需要什么时间吗?一个死亡回城的时间就能办到的事情,很难吗?你看看清楚,这就是害得lux今天‘爆冷出局’的原因,甚至可能会是你拿不到三连冠的罪魁祸首,你能不能丢掉你沉溺在青春少年傻白甜的脑子,用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
  骆知简的脾气不好,谁都知道。但他不满的时候,也会少言寡语。
  像今天这样长篇大论骂醒谁,还是第一次。
  而且,似乎他每一次的咄咄逼人都是因为白景言,可能这就是男人诡异的第六感吧。
  舒迦看着自家adc突然威严肃穆的样子,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以后教育孩子的画面……
  就在这时,刚从隔壁会议室开完教练组反思会的虎哥低头走了进来,手中的平板传出了解说几近破音的祝贺:“恭喜tr!恭喜tr成功进入决赛!从a组第四,一路打进总决赛;从赛季初的萎靡不振,甚至是误入歧途,再到今天的一往无前,这就是我们lpl一直以来追求的精神!胜不妄喜,败不惶妥!再次恭喜tr!”
  这一件件事情接连发生,从南岛第一次和白景言相遇,就像是一环扣一环的剧情,让他们忽然找不到乱线的源头。
  为什么?
  白景言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为了一个世界赛冠军,那么他们大可以让lux先进入世界赛为他们披荆斩棘,再将这种卑劣的手段放到重要关头。在季后赛使用这种手段,对tr有什么好处吗?
  遇事不决,严刑逼供。
  舒迦不是什么藏得住心事的人,脑子里一团乱麻,不如直接找本人。
  此时的tr正在接受赛后采访,白景言作为小老板应该只是在后台悠闲地喝咖啡。舒迦毫不犹豫地拨出了一通电话,却在响起后第二声就被残忍挂断:“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在逃避——舒迦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的答案。
  舒迦打开微信,白玉似的拇指敲敲打打几十字,沉吟片刻后却又通篇删除,输入简简单单三个字,点下发送。
  ——是你吗?
  白景言的回复并没有预想中的姗姗来迟,他几乎是秒回,却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话。
  白景言ayn:舒迦姐姐,你知道为什么这支战队要叫tr吗?
  舒迦:?
  白景言ayn:team for revenge。
  复仇之队。
  舒迦:lux做错了什么?
  白景言ayn:no no,not lux. it's you.
  ……她?
  舒迦心底涌上一阵不安且焦躁的念头。她不动声色地抬眸,那些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庞,如今都镌着满满当当的疲惫。
  她悄悄离开训练室,拨通了“塑料姐妹花”的群语音。
  “白景言?”唐思潆一边被化妆师摆弄发型,一边回忆,“圈子里姓白的的确不多,但也没听过白景言这号人物啊……难不成是白阳日化的?也不对啊,白阳日化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还没长大呢……”
  连号称圈内第一名媛的唐思潆都这么说了,舒迦也只能叹气:“你们也知道我从小就不去掺和这些场合,一到正式场合谁也不认识,本来以为你们会有些线索……”
  “倒也不是毫无头绪,只是一时半会儿抓不住重点。按照你的说法,这个白景言应该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但——”忽然一阵嘈杂的摩擦声,周行之那头传来了娇俏而熟悉的声音,“舒迦,这个白景言,我指不定见过。”
  “小楼?”舒迦哭笑不得,“上次在南岛你就说好像见过他,长得好看的人你都见过吧?”
  “哎呀不是这回事。你知道我师父吧,上次影后也请了他的。”得到舒迦肯定的回答后,楼兮风继续道,“他算是摄影圈子里的头号人物了,据说家世也挺神秘的,我以前还不相信,结果几年前我阴差阳错跟他学习之后,第二年他就带我去参加了一个豪门的宴会。我一个普通人也不知道那是谁家,只知道那个宅子比海市森林公园还大。
  “我去之前,我师父就再三叮嘱我用一张新的储存卡,拍完之后直接把卡交给他,怪神秘的。去了之后吧,那家人也的确挺神秘的,看起来家大业大的,宴请的人没几个。当时我闲得没事镜头乱晃,就看到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站在二楼看着,把我吓了一跳。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就是小白了。”
  无论是骆知书还是白景言,小楼的镜头都立了大功。舒迦和周行之这还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傻人有傻福”。
  “那你还记得,那是什么宴会吗?”
  “模模糊糊记得是那家的老头子七十大寿吧,但奇怪的是我都没看到他儿子女儿,只有白景言一个后辈。”小楼的眉头皱成一团,绞尽脑汁地回忆当时地情景,“嗯……还有……”
  周行之娇贵的手掌覆在她的头顶,轻柔地抚摸着:“不要急,慢慢想。比如当时宴会上有没有什么你认识的人,有没有发生什么你预料之外的事,有没有说什么你记忆犹新的话……”
  “啊!有!”小楼一惊一乍,抱着手机语无伦次地回忆起来,“有件事情当时我觉得没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怪怪的。就,那个老头子在中间说了一串话,类似于感谢cctv这样的,说着说着就快哭了,他一直‘景言’、‘景言’地叫,还说什么‘乖女儿景言’。我当时还想着会不会是他女儿在国外回不来,现在想想觉得不对啊,白景言不是个男孩儿嘛。诶,白景言会不会是他那个女儿的孩子?也不对,那为什么会姓白呢?周行之你说对不——咦,行之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周行之没有说话。
  唐思潆在电话那头低声呢喃了几声,忽然一跃而起,吓得化妆师倒吸一口冷气。
  “迦迦……”唐思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他们两个和舒迦不一样,他们从一出生就是未来的金字塔顶端,从未经历过哪怕一天的苦难,毕竟,天塌下来了也有一整个家族为他们撑着。
  因此,唐思潆和周行之从小为所欲为,根本不知“恐惧”为何物。
  但这一刻,从地底穿破大理石的寒意沿着经络攀援而上,攫住他们的喉咙。
  “那个自杀的女人……叫白景颜。”
  第六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