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周承沐总算扶着门站起来,在赵琝身旁瞪大眼睛盯着那孩子,不禁重又泪盈于睫,语无伦次地说道:“这孩子生的真好看,这小脸跟嘴有点像是妹妹,眉眼却又像是九爷!好好好!”
——
此后,苗夫人几乎就住在了张府,贴身细致地照顾七宝,加上石琉的精心看护,调养了半个月,七宝终于恢复了六七分元气。
而那小孩子也一天有一天的变化,眉眼越发比先前长开。
当时赵琝抱着他的时候他还不会睁眼,眉目里隐约倒是有些七宝的乖静。
但若赵琝看到他睁开双眼的样子,一定会大失所望,因为那样天生淡静的目光,配合那样从小出色的眉眼,不折不扣的小一号的张制锦。
苗夫人对才出生的外孙爱不释手,简直要超过了对七宝的疼爱。
不止是苗夫人,连叶若蓁跟同春等都喜欢非常,但凡得闲就要围着这小家伙逗弄个不停。
可不知是不是这小家伙的脾气太像是张制锦,竟然很少笑,不管给人如何逗弄,都是一副淡淡冷冷的样子,简直让人怀疑他随时都能冒出不悦的一句:“都不要胡闹。”
怪不得洛尘常常说:“看着咱们小公子,活脱脱一个小九爷,虽然人小,让人看着却怕怕的。不敢十分逗弄他呢。”
同春嗤地笑了出来:“你难道怕他也跟九爷似的踹你不成?”
洛尘认真琢磨了会儿,点头道:“还真不一定,有时候他看我的眼神跟九爷不高兴时候一个样……吓得我赶紧溜走,生恐他会冲我啐一口。”
同春哈哈大笑。
在七宝生下小孩子后三天,靖安侯来到府内探了一回。
那会儿七宝因为损神耗力的,仍旧卧床不能起。
苗夫人便并没有命人打扰,只忙出来相见,又请靖安侯入内见过自己的小孙子。
靖安侯随她来到内室,从乳母手中接过那小家伙,抱在怀中看了半天。
终于他叹了口气,说道:“跟锦哥儿小时候一个样儿。”
苗夫人看他脸上并不是狂喜,便含笑道:“是啊,我们也都这样觉着,这孩子跟锦哥儿简直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
靖安侯百感交集,又抱着看了片刻,才将小孩子交给了乳母。
苗夫人顺势问道:“府内老太太身子可好?”
靖安侯摇了摇头。
原来自打上回去太子府赴宴后,回府张老诰命就病倒了,这连日来更是不能起身,连水米都少进,据太医说,也就是在这一两天了,张府之中连后事都开始筹备。
只不过以前操持这种事的都是李云容,现在李云容也没了,府内的行事不免有些混乱。靖安侯自然更加心烦。
苗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本来按照两家关系,苗夫人很该去探望的……可是苗夫人也知道张老诰命素来不怎么待见七宝,加上张制锦又自己离开了张府,所以苗夫人索性也不去讨这个嫌。
何况先前苗夫人一心扑在七宝跟外孙身上,更加不想理会别的。
如今见靖安侯忧心忡忡的样子,苗夫人只当他是为了张老诰命的事而已。
靖安侯轻叹了声,原地徘徊了两步,回头看苗夫人,突然问道:“锦哥儿……很喜欢这孩子吗?”
苗夫人给他问的一愣,然后笑道:“哪里有亲爹不疼自己儿子的呢,不过锦哥儿的性子侯爷也是知道的,他不是那种动辄喜形于色的,可心里自然疼爱着呢。”
靖安侯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一笑点点头:“说的是。”
苗夫人给他弄的心里有些异样,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
“七宝……她怎么样?”靖安侯又问。
苗夫人忙说:“之前把人吓的不成,幸而还有惊无险的,只不过这两天要好好休养,暂时见不得侯爷了,您莫要怪她。”
靖安侯微笑道:“我怎么会怪她?横竖七宝无碍就是了,好罢,我先去了……等过几天再来。”
送了靖安侯后,苗夫人抽空把他来探望孙子的事儿告诉了七宝,等张制锦回来后也告诉了他。
苗夫人并没跟七宝细说,只对张制锦道:“听说张府内事多,锦哥儿你要不要会看一看?”
张制锦不置可否,只叫苗夫人不必担心。
后来苗夫人问起洛尘,却听说张制锦的确是回了张府一趟。
而就在张制锦回去了那一趟后,当夜,张老诰命便去世了。
张老诰命下世,张制锦并没叫府内之人告诉七宝这消息。
横竖七宝正是坐月子,天大的事情也自然先推了。
直到快足月,七宝的身体大有起色,那会儿张老诰命的事情已经了了,七宝才得知。
当夜,七宝便问张制锦怎么不许人告诉自己。张制锦只淡淡地说道:“横竖你也不能去,说给你,你存在心里反而不好。”
七宝搂着他说:“夫君这样替我着想,那你去行了礼了吗?”
张制锦道:“当然,我毕竟是张家的子孙。”
七宝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就知道,我也是随口问问。”
正在此刻,外间响起婴儿一声啼哭。
七宝立刻要起身,张制锦摁住她:“有乳母跟同春看着,你别去。”
“可是……”
张制锦叹道:“不打紧,你听,现在不是已经不哭了吗?”
七宝侧耳一听,果然响起了乳母跟同春的抚慰声响,她勉强放心,重又缩回了张制锦的怀中。
片刻,七宝问道:“夫君,咱们的宝宝是个男孩子……你喜欢吗?”
夜影里张制锦无声而笑:“我说了,只要是七宝生的,什么都很喜欢。”
七宝道:“可是……他们说你很少抱宝宝。”
张制锦眉峰微动,终于咳嗽了声:“他太小,我不大会抱,怕抱坏了。何况最近忙的很……等他再长一长吧。”
七宝听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窘迫似的,便笑道:“难道世间也还有让夫君为难的事吗?”
张制锦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叹道:“能为难我的事情多着呢。”
七宝觉着痒,忙捉住他的手,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郑总兵已回去了吗?我本来还想见见他的,可惜……”
张制锦说道:“你见他做什么,难道还想给他带一本我印了章的诗册回去给他娘子?”
“噗……”七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惦记着呀?”
说了这句,心底突然闪过许多奇异的场景。
张制锦正要调笑,突然见她笑容微微僵住,便问:“怎么了?”
七宝咽了口唾沫:“我、我才想起一些事。”
“何事?”张制锦以手肘撑着起身,正色看她。
七宝眨了眨眼,一边回想,一边把分娩当夜的诡异经历告诉了张制锦。
张制锦拧眉望着她,许久没有开口。
七宝忐忑问道:“夫君,你说、我这是梦吗?”
当初她所做的梦,是国公府倾覆之后,她给藏匿在紫藤别院,初见张制锦,给他没头没脑问了那句,然后……
分娩那晚上所“梦见”或者“经历”的,跟以前那个“梦”场景一样,——甚至他从西府海棠下走出来的样子一愕一模一样。
除了当时的她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还当是这时侯跟他是夫妻的关系。
七宝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样了。
张制锦给她注视着,同时看出七宝眼中的焦灼不安。
终于,张制锦抬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过,温声说道:“你只要记得,只有现在……跟我相处的此刻才是真真的,其他的都是梦,你都可以置之不理。”
“真的?”七宝问。
张制锦点头:“是,那是梦,你不用怕,而且……”
“而且怎么样?”
“而且假如你还梦见那个梦的话,梦见……‘那个我’的话,”张制锦忖度着,缓声说道:“你不用怕他。”
“不怕他?”七宝睁大双眼,想起那天晚上梦境中的遭遇,说道:“我上次、上次就没有怕,还骂了你……不对,是骂了他。”
张制锦笑道:“对,你就狠狠地骂那个糊涂虫就是了。”
两个人目光相对,七宝突然笑道:“夫君,那个也是夫君呀。”
张制锦俯身在她眉心亲了口,又缓缓下滑:“那个不是,只有现在这个才是……你一定要记得,也只有现在的我,才是七宝的夫君。”
“夫君……”七宝才低低轻声一唤,就给他堵住了嘴唇。
唇齿相接,柔软湿润的触感如此真切而鲜明,七宝禁不住彻底放松,同他忘情地唇舌缠绵。
只不过毕竟现在还不宜同房,听着张制锦克制的喘息声,七宝抬首在他耳畔呢喃低语:“我帮夫君……”
张制锦微微抬眸,因情动而闪烁的眼神之中流露一抹惊愕。
七宝禁不住在他好看的唇上轻轻吻落。
这本是她并不喜欢的事情,但是这一刻,却竟甘之若饴。
——
又过数日,小孩子满月。
因为张府老诰命的缘故,且张制锦也不想张扬操办,小家伙的满月宴只请了些亲戚前来。
其中康王世子赵琝同世子妃周绮,永宁侯裴宣跟程弥弥带了裴铭,以及太子府内的周蘋带了小郡主,尽数来至。
除此之外,还有张制锦素来交往密切的一些王公贵戚,当世名士之类的,也纷纷前来送上道贺等等。
七月初,七宝正在府内陪着苗夫人逗幼安。
突然有小黄门来到门上,传皇帝旨意,命七宝带小公子速速进宫。
七宝听了这个消息,突然觉着身上阵阵发冷。
原本对于老皇帝……七宝还不觉着怎么样,只像是个威严些的老人家罢了,但是经历了那么多事,尤其是淑妃之死,直到现在,一想到要面对那张天威莫测的脸,七宝下意识地有些畏惧。
偏偏张制锦不在府中,外头的太监又在催促,七宝一边命人去吏部告知,一边慢慢地换了品服,在同春的陪伴下,带了幼安出门进宫。
在皇宫的养心殿内,七宝再次见到了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