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侍从算了饭钱,张制锦起身带了七宝往外,来到门口,˙正要抱她上车,突然听见前方路口上一阵吵嚷声传来。
七宝转头去看,却见那边儿竟围着好些人,还有更多人正匆匆跑了过去,隐隐听到有人叫道:“捉了一个偷东西的北贼!快去看呀!”
不止是七宝吃惊,张制锦也略觉意外。
正好七宝因为先前坐车不耐烦,便对张制锦道:“夫君,我们去看看吧?”
张制锦点头,当下叫侍从们驱车跟随,他却拢着七宝,往那边儿缓步走去。
来到十字街口,果然见许多人正围着一个看似有些瘦弱的男子拳打脚踢,那人已经给打的面目全非,早就看不出是否北人。
七宝没想到是这种场景,她从来瞧不得,不由转头把脸埋在张制锦怀中。
张制锦一边抱着他,一边看向那里,只听旁边一个围观者恨恨地说道:“果然北人没什么好东西,打死了他是正经。”
又有义愤填膺地说:“不知杀了我们多少人呢。现在混在城中莫非是当细作吗?不如绑着交给官兵,砍他的头。”
那人给打倒地上,听到这里突然厉声大叫说:“我没杀过人,我正是不想杀人才离开部族的!”
众人轰然,大部分人却并不相信。
此刻巡城兵马来到,将那人拉了起来,押着去了。
张制锦看到这里,便安抚七宝说:“好了,官兵把他带走了。”
七宝这才又抬起头来,她迟疑地看着张制锦:“夫君,那个人不像是说谎的,官兵真的……会砍他的头吗。”
张制锦道:“我看着也不像,只不过,之前才跟北人打过一场,这会儿百姓们自然容不下他们,至于官府那边,自然会审讯明白再行处置。”
但边关局势这样紧张,捉到入城的北人,按照官府行事风格,只怕不会轻纵,这些话张制锦自然不便告诉七宝。
七宝心中想着的却是之前在北营的日子,便小声对张制锦道:“夫君,北人里,是不是也有好人坏人?”
张制锦一笑:“怎么突然这么问?”
七宝便跟他说了,又问:“之前跟北人打过这场后,是不是不许任何北人进关了?”
张制锦本来不太跟她说这些朝廷上的事情,此刻见七宝关心,便耐心地说道:“我之前也跟郑总兵说起过,他的意思,也是想以后加紧关隘上的检查,以防万一,不能让一个北人混进关来,只不过毕竟关外辽阔,只要那些人有心,也还可以绕过关卡进入中原的。”
就像是之前管凌风他们,便是绕了小路,不过幸而有一点——如果把小路绕行,人数不多的话难以给察觉,可若是大部队绕行,自然会给边军的斥候们发现。
且就算侥幸饶进内城,到时候给发现,就很容易形成给前后夹击的状况,所以北人若想长驱直入,还得冲破关隘。
七宝说道:“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也未必能够防范的很周密?”
“是啊,”张制锦道:“可也没有办法。”
七宝眨了眨眼,又问道:“夫君,他们为什么要跟咱们打仗?”
张制锦哑然失笑:“他们不像是我们中原人以农耕过活,乃是游牧之族,从小就学习游猎,他们之间也有许多部族,倘若水草丰美的时候,自然各不相犯,可如果出现了食物短缺之类,甚至他们部族之间也会开战,倘若所有的部族都支撑不了,那他们唯一的目标当然就是中原这块肥肉了。”
七宝听着可怕,不由搂着他的腰问:“那他们为什么不垦田种地呢?”
七宝再懂事,毕竟是出身公族的贵族小姐,五谷不分的,自然不太知道民情。张制锦忍俊不禁:“你这傻孩子,你也算去过北营,你瞧他们那里的样子,是能种出庄稼来的吗?”
七宝皱眉想了想,虽然不知庄稼是如何才能种出,不过她的脑瓜子也算是很机灵了:“那么……他们不会拿东西换钱买粮食的吗?”
张制锦才要回答,突然心中一动,他看着七宝,一瞬间没有做声,但心头却有一个念头模模糊糊地升起。
七宝见他不言语,还以为是自己多嘴,问的他烦了,于是便说:“我是不是又问错了。”
张制锦反应过来,笑道:“你没有问错,相反,你还提醒了我。”
七宝眼睛放光:“真的吗,我提醒了夫君什么?”
张制锦看着她闪闪发光的明眸,不由俯首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提醒了我很重要的一件事。但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如果真的可成,那是比严防死守还要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七宝虽然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却也知道自己好像做对了,便笑道:“那实在是太好了。如果不用打仗就最好了。”
张制锦微笑道:“时候不早,我们上车吧。”
七宝点点头,正要转身,忽然回头看向长街尽头,有些发怔。
张制锦问道:“怎么了?”
“我、我刚才好像……”七宝迟疑着,对上张制锦疑惑的眼神,终于摇头,“没什么,可能我看错了。”
原来七宝方才转身之时惊鸿一瞥,竟仿佛从人群中看到玉笙寒熟悉的身影,但是仔细再看,却空空无人。
七宝只当是自己太过惦记她,倒也罢了。
张制锦将七宝送上马车,自己骑马随行,走了片刻,跟马武吩咐了几句,便打马往旁边走开。
将到街头的时候,张制锦翻身下马,往旁边看去。
果然,在拐弯的墙角边上,靠墙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张制锦瞥着玉笙寒道:“你怎么在这里。”
玉笙寒道:“怎么,侍郎要把我拿下吗?”
张制锦眉头微蹙:“你做的那些事,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但是……幸而你还知道亡羊补牢。”
玉笙寒不禁笑道:“我不是亡羊补牢,只是,只是不够人家心狠,没有得逞罢了。”
“我不是说别的,”张制锦道,“我是说七宝。”
玉笙寒道:“之前……你为她担心了?”
张制锦哼道:“幸而她不曾伤损,不然的话,我……”冷然扫了玉笙寒一眼,并未说下去。
玉笙寒却知道他的何意,只仍一笑道:“如果没有尝过失去的滋味,又怎么会知道失而复得的感觉,怎么知道如何去珍惜呢。张大人,你说是不是?”
张制锦皱眉:“你说什么?”
玉笙寒一笑:“没什么,不必在意。我今日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知道你们要回京了,所以送一送。”
张制锦垂眸:“你不回去了?”
“那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玉笙寒淡淡的,“我也不想再回去。”
“那你以后要去哪里?”
玉笙寒不回答,片刻说道:“张大人,各自珍重吧,还有,对七宝好一些,你要是不好好珍惜,自然有人替你珍惜。”
“你!”张制锦又有些微愠。
玉笙寒却笑了,她转过身,长袖云淡风轻地挥了挥:“从此之后相见无期吧,张大人。”
张制锦微怔瞬间,身后是马武的声音:“少奶奶!”
他回头看时,却见是七宝慌慌张张地跑了来。
张制锦忙扶着她:“你干什么?”
七宝看他一眼,又放眼往周围打量,着急叫道:“玉姐姐呢?!我知道我没看错!夫君,你是不是……见着玉姐姐了?”
张制锦没想到她这般心真,忙拦住道:“别找了,她已经走了,你放心,她好好的,让你也保重呢。”
眼中的泪珠早泫然滴落,七宝哭道:“为什么她不肯见我呢?难道不知道我为了她担心吗?”
张制锦只得将她拥入怀中:“她当然知道,她只是……”
毕竟曾经几乎害了七宝,何况玉笙寒也知道,就算见了,终究也要长久的分开,纵然相见,只不过徒增感伤而已,所以宁肯远远地看七宝一眼罢了。
——
因为七宝是有身孕的人,张制锦又满心里不想快速回京,所以直到腊月底,才总算抵达京城。
张制锦先前已经命马武秘密地回京,告知了国公府众人抵京日期,所以马车还未到城门,周承吉周承沐已经等候多时,早着急地打马过来迎住了他们,要先接七宝回国公府去。
这会儿七宝已经显怀了,行动略觉不便。张制锦便不许她下地,只叮嘱说:“因为我得进宫面圣,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料理,恐怕会忙上几日,这些日子你正好在国公府内调养一段时间,也可以跟太太他们相处相处。”
七宝乖乖点头:“那夫君也要保重身体……我等你去接我。”
张制锦笑道:“知道了。”
张制锦跟周氏兄弟一块儿进京,护送七宝到了国公府,才调头去了。
七宝进府之后,跟苗夫人叶若蓁等女眷相见,自然更有一番喜悦,不多会儿,洛尘跟同春得了消息,也忙来到府内,同春早忍不住大哭不已,还是七宝劝住了她。
于是大家仍旧在暖香楼里住了下来。
次日,太子府里周蘋得知消息,回来探望,到下午时候,世子妃周绮也特回府。
门上送来消息的时候,同春不顾大肚子,悄悄地叮嘱七宝说:“姑娘,待会儿见了世子妃,可不要提世子啊。”
七宝一惊:“怎么了?是不是世子哥哥有事儿?”
“不是,”同春忙否认,笑道:“世子回京之后便又高升了兵马司副指挥使,又辅佐着太子,跟永宁侯一样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正是春风得意呢。”
七宝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眨了眨眼,仿佛有些明白:“哦,我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
同春又怕她想别的,便故意又笑着转开话题:“可惜三姑娘头晌午去了,不然岂不热闹?”
不多时,世子妃周绮已经进了门。
之前周绮因送别赵琝,伤心过度乃至晕厥,在国公府内调养了一段时间才恢复了。那时候皇帝虽得知赵琝出事,却并未将这消息公之于众,所以周绮还算撑得住,终于熬到赵琝返回,当然是谢天谢地。
周绮来至暖香楼里见了七宝,又瞧见她的肚子,一怔之下,脸色略有些不大自然。
两人闲谈些别后之情,几次七宝几乎忍不住说到赵琝,因为同春的叮嘱,便尽量避免。
周绮却也察觉她答话似乎有遮掩之意,本来还有几分笑意,后来笑容变得越发勉强了。
同春之前站在旁边伺候,因为身体毕竟不便,七宝就叫她去休息了。周绮示意身边宫女退了,因看着七宝,犹豫片刻,才问:“七宝,我有一句机密的话要问你,你可如实回答我。”
“四姐姐说就是了。”七宝原本心无芥蒂,但看她满面郑重,不由也略觉紧张。
周绮强笑一笑,问道:“你……之前在外头遇到过世子殿下,对不对?”
七宝抓了抓头,无可否认:“是啊。”
周绮的目光下移看到她的肚子,道:“你见到殿下的时候……你……”
七宝等她问完,她却迟疑着无法启齿似的,七宝问:“四姐姐,你想说什么?”
周绮眼神闪烁,终于把心一横:“我想问这孩子……”
话音未落,外头有人笑道:“七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啊,大喜大喜。”
七宝一听,也笑着起身:“石先生!”
果然,是石琉从外走了进来,又向着周绮行礼:“参见世子妃。”
周绮的脸色颇为难看,窘然一笑:“既然你有了客,我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