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銮驾在大批骑兵的保护下出了邺城。
慕容泫送走了皇帝,立刻就召集手下人在府内,“事情准备的怎么样?”
“那个人自己说已经不多了,只是求大王日后放过他全家老小一条性命。”裴敏之道。
如今的裴敏之已经是裴家的继承人。
裴松只有两个儿子,嫡子已死,那么留下来的只有他。嫡子倒也留下来了儿子,可是儿子不过才两三岁,根本就不知道能不能长大,更别提要带着家族在这个乱世里头走下去。
都说国赖长君,在大家族中也是如此。族人不可能看着一个奶娃做族长。裴松一直在家痛呼河东裴氏恐怕要走上太原王氏的老路,当年太原王氏就是因为族长无嫡子也没有其他的庶子,不得不把和外面婢女所生的儿子抱回来作为嫡子。结果这儿子长大成了一方太守之后,就引入了段氏鲜卑,最后身死。
可是真的从旁支过继,又迈不过自己那道坎。裴敏之见着家里的闹剧,越发坚定了自己辅佐慕容泫的心。
那些个人自小看不起他,父亲也好,嫡母也好,不过认为他是下贱婢女之子,身份卑贱。张氏这会都认为自己害死了她的儿子。当然她这么想也没错,因为的确是自己推波助澜的,不过他心里可没有半点愧疚。
为何要有愧疚?
父亲认为他是走那个王家子的老路,那么他就偏偏要证明给他们所有人看看。
“告诉他只要将此事办妥。自然无事。”慕容泫道。
秦萱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看众人,又垂首下去。
皇帝在汤泉宫逗留了两个多月,早年皇帝亲自带兵四处征战,落下了不少的病根,年轻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就是来还债的。
在汤泉宫泡了两个月的温泉,身上渐渐的有了些许起色,这时从邺城方向却来了快骑,将一封文书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抽开一看,顿时面色铁青,手指都在发颤。
☆、第205章 接招
皇帝到底是从刀山里头滚出来的,而且他曾经手杀亲生兄弟,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手中文书是密报,说是东宫的几名郎将上告太子谋反,私自运送盔甲到东宫,这几个人在路上就到地方官员那里,说有重大案情,人已经快送到汤泉宫这里来了。
慕容奎看着手里的文书,将东西丢到一旁,他看了看身边的中常侍,“人甚么时候能够送到?”到了这会,慕容奎面无表情,一开始的时候还愤怒,手都在发抖,可是这会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脑子里无比的清醒。
“人已经送到了。”中常侍这会大气都不敢喘,听到皇帝问他,立刻就弯腰答道。
天家父子,和平常人家的阿爷和儿子有所不同。中常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撞在了皇帝的怒火之上,自个脑袋就没了。
“立刻带到我面前来。”皇帝道。
“唯唯。”中常侍应道。
皇帝背着手,在偌大的宫殿内走了好几圈。汤泉宫是魏晋时候留下来的,赵国时候扩建了一倍有余,到了现在全部给慕容家的人享受了。偌大的殿内,安安静静,不管是宫人还是中官,此刻屏住气息,也不敢大声。
慕容奎看着殿中的柱子,“去邺城把太子叫来,就说我身体不适,想见儿子了,令他快马加鞭立刻从邺城过来。”
不管太子谋反是不是真的,首先必须要做的,就是将太子控制住,太子一旦被皇帝掌在手掌中,就算他真心想要谋反,首领已失,剩下来的党羽也没有多少用。
不多时,外头的禁军就带进来两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见着皇帝立刻就跪在地上。
皇帝阴沉着脸,“你们告发太子谋反?”
“回禀陛下,太子令我几人运送兵甲前往东宫,而且这些兵甲还不仅仅是运往东宫。”郎将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止不住的发颤。太子谋反,此事非同寻常,所以战战兢兢。
“不仅仅是东宫?还有何人?”皇帝听到太子手下运送的那些兵甲不仅仅是运送到东宫去,似乎外头还有人,皇帝眼中的光芒立刻锐利了起来。
“还有翼州行台尚书……”
郎将的话出来,皇帝的脸色已经黑到了底。
郎将被带下去后,皇帝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背后,不发一言,宫殿中的宫人还有中官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来人,传我的意思,让太子迅速从邺城赶来汤泉宫。”皇帝面色阴沉如水,但说话的时候十分平稳,谁会想到方才皇帝才震怒了一回呢?
这话已经是第二次说了,宫中的人不敢迟疑,立刻让人快马加鞭就去邺城传送消息,让太子快些从邺城赶到汤泉宫。
汤泉宫离邺城有几天的叫成,若是骑马可以缩短到两三天。
两三天的时间足够东宫郎将上告太子谋反的事传入东宫耳中。
这事原本就是郎将告到了地方官那里,地方官再逐级上报,到了皇帝那里,不可能半点风声都不走漏。
邺城的慕容煦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慕容煦得知自己东宫郎将竟然向皇帝告发自己谋反,当初冷汗就流下来了,而后皇帝从汤泉宫派来的使者也到了,传达了皇帝令太子前往汤泉宫的命令,当然由头还是用的父亲想要见儿子了。
但是慕容煦知道,这里头可不是阿爷想要见儿子那么简单。
慕容煦心中想要把那两个郎将撕了的心都有,他的的确确是令人运送兵甲到东宫和行台尚书那里,不过为的不过就是求个保险。东宫的戒备如果不加强,万一老三老四哪天玩狠的,东宫岂不是都要被端了?至于翼州行台那里,就更是如此。
不过眼下撕了那两个郎将是不可能了,既然都已经告发了,自然不是他能够碰到了,他赶快召集了东宫属官。
太子被告发,皇帝派人召太子过去,所为何事,人人都心中清楚。去了的话,害怕自己一张嘴抵不过那些诬赖。可是不去,明摆着就是心中有鬼。
“如今陛下心里对太子有怀疑,臣认为太子还是尽快赶到汤泉宫,向陛下说明情况。”太子洗马李洋沉吟一二,对太子道。
“可是陛下会不会将太子如何?”他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道。
“父子亲情,陛下就算心有疑虑,也不会轻易下结论。”李洋看了那人一眼,“但是如果太子不去的话,在陛下心里恐怕就会由怀疑变成认定太子心中有鬼,到时候就算有一万张嘴,恐怕也是说不清了。”
李洋继续对太子道,“臣有僭越之语,太子觉得如果对上太原王和中山王,胜算几何?”
“老三和老四,尤其是老三在军中声威赫赫,手下人也有不少掌权的人,但是他那些人大多数镇守在外,远水救不了近火。老四也是差不多,这两个在邺城外就是一条龙,但是在邺城内就成了虫。”慕容煦说到这里,言语之中有些洋洋得意。
“那么和……比起来呢?”李洋伸手指了指天上。
慕容煦面色变的惨白,“自然无法相比。”
阿爷老了,但是老虎老了也还是山林之王,尤其这头虎还曾经荡平辽东,奠定慕容家的基业,他是无法和父亲相提并论的。
“那么殿下应当知道要怎么做了。”李洋叹息。
鲜卑不重汉人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一套,草原上的争权□□而血淋淋,父子兄弟之间的争斗几乎连遮羞布都不要了。父杀子,子弑父,兄弟互相残杀,已经见怪不怪了。
慕容煦自然不是因为父子亲情,才对老父亲臣服,而是因为眼下他凭借东宫的兵力根本就不可能战胜皇帝。
东宫的兵力并不是很多,加上现在翼州行台尚书已经被暴露出来,他想要对抗皇帝,拿什么对抗呢?
“我立刻就出发,”太子从茵蓐上站起来,“今日就走。”
“太子英明。”李洋双手拢在袖中对慕容煦拜下。
太子妃听说夫君立刻就去汤泉宫面见皇帝,不禁有些担心,“明日再去不行么?就算是外头的人赴任,好歹也会收拾一下行李,两三天才出发呢。”
“你妇人家懂得甚么!”慕容煦原本就心中烦躁,夫妻两人相处这么久,他也自然不是当年那个只看长相的少年郎。夫妻相处到后面,都不是靠那张脸和身段来维持感情了。
“太子为何对我发脾气?”太子妃一听太子这话就不高兴,甚至眼睛都红了,“我说那话不过也是为太子着想而已,太子何必发火!”
慕容煦这会也没那个心思和太子妃吵架了。
“太子妃有所不知,眼下可是火烧眉毛了,太子哪怕是不带一个人也得赶到陛下面前去。”拓跋良娣听说太子要去面前皇帝,关于那些风声她也从那些中官的嘴里听到了一些,赶过来见太子,结果进来就听到太子和太子妃吵架,她幸灾乐祸,随口就刺了太子妃一句。
太子如今焦头烂额,管不了也不想管妻妾们的争宠斗嘴。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老实点。”太子后宫嫔御中,鲜卑嫔御们闹得最厉害,这群女人厉害起来,他都拿着有些头疼。
说完这句,他就匆匆离开,留下太子妃和拓跋良娣两人在宫殿中如同斗鸡一样剑拔弩张。
太子当天就出了宫城,也没有拿出皇太子的车马还有卤薄,只是带上几个随从从宫门处一路快跑往汤泉宫的方向去了。
这架势恐怕也没几个能看出是皇太子出行。
慕容泫这边收到了消息,对着众人笑,“他是着急了。”
“太子谋反,事关重大。”秦萱开口看了周围的人一圈,“太子自然会着急,不过这次能不能成,还是不好说。”
“不管怎么样,陛下还是怀疑太子了,不是么?”裴敏之道,他手里的塵尾轻轻一扇,洁白的羽毛就按在他的胸前。
“这次至少对太子发动了攻击,尽人事而已,就算此时不成还有下次。”裴敏之说着又摇了几次塵尾。
秦萱听到裴敏之这么说,点了点头。她是打仗的,战场上她更喜欢做好了铺垫,将敌人分割开来,歼灭左右两翼,然后一举歼灭。
不过朝廷上的事比战场上还要复杂,一来一往,派出斥候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其实,如果太子死了,事情就好办多了。”秦萱开口道。
“秦将军,太子没那么好杀,眼下倒是好机会,太子前往汤泉宫,身边不过是呆了几十个护卫,可是之后如何收场,让陛下顺利跳过河间王立大王为太子,这才是最关键所在。”裴敏之浅笑。
慕容泫的排行也是个问题。是老三,老大倒了之后,照着规矩是老二慕容捷,要轮到慕容泫,还真的要花费点功夫,例如立高昭仪为皇后,那么就名正言顺很多,可是皇帝和高昭仪的关系,向来是相敬如冰。高昭仪做皇后,还不如让慕容泫以后来追封实际些。
“可是太子活着,就是个祸患。”秦萱道,“怎么收拾可以策划,他活在世上一日,那才是……”
“眼下还未到这个地步。”慕容泫摆了摆手,“看这次他怎么接招吧。”
☆、第206章 求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当天出发,带着几十个护卫就往离邺城有三四十里的距离,骑马很快就能到达,但是人在马背上颠簸那么久,不是常年在马背上讨生活的,一趟下来还真是辛苦。
终于一行人在两日后赶到了汤泉宫。
太子从马上下来的时候,汤泉宫外的守将几乎都认不出这是太子来。
皇帝这两日让徐医给他好好治疗,人越到知天命的年纪,就越不想死。面对生死古来几人能够豁达?皇帝也怕死,哪怕他这年纪比起许多人来已经算是长寿了。
“卿有几个儿子?”徐医给皇帝艾灸的时候,听到皇帝问道。
徐医被慕容奎一道从邺城带到了汤泉宫,专门为皇帝治疗。皇帝前两天怒火攻心,徐医给他施针才让他好过来,慕容奎靠坐在那里,浑身放松,似乎已经看不出前两日暴怒的模样。
“臣有三个儿子,都不成器。”徐医手里持着艾条说道。
“才三个?有些少了。”慕容奎道。
“三个足够了,生育过多对女子身体毫无益处不说,每次怀孕生产如同入幽冥黄泉,三个儿子已经是上天眷顾,老臣也不想了。”
“卿还真是容易满足。”慕容奎叹口气,“我当年有很多儿子,可是夭折了不少,现在就活了那么几个,就这几个还时时刻刻不让我安心。”
徐医垂下头,宫人们过来将慕容奎身上的上衣除尽,徐医用手里的艾条来熏烫他身上的几处穴位。
“儿女都是债啊,就是老臣那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想要学医的,还得让老臣在外头挑个徒弟,好传承衣钵。”说起此事,徐医就一阵长叹,家里那几个混账玩意儿,读书愿意,学武也愿意,要他们学医,一个个缩手缩脚,和什么一样。
这群兔崽子,难道不知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么一句话么?真是八辈子欠揍!
“你这话说的很对。”皇帝就喜欢和徐医唠叨这些个话,徐医不知道太子被告谋反的事,这事地方把人证和物证送上来,对外是严密保密的。而在汤泉宫中,谁又有那个胆子将这等机密往外说?
嫌弃自己死了不够还要全家老小来陪?
“儿子都是债!那几个不孝的猪狗,眼睛盯着的都是阿爷的家产!见着阿爷还活着,就迫不及待的来抢!”皇帝可以在见过那几个东宫郎将之后迅速冷静下来处置此事,但是不代表他心中好过。
徐医听到这话里头有些不对劲,不过皇子们他可从来不会跟着骂,皇帝骂儿子也就算了,皇子们的错对曲直,不是他愿意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