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今天去算是拜山头吧?”宋言提着一个箱子,递给苏樱桃看了看,说:“我妈给我寄来的柿饼,给刘书记带去吧, 咱们先把姿态放低,到时候咱们秦工审请盖家属楼的时候,他应该能批得痛快点。”
这是已经把刘伟民,当成老大来捧了。
徐俨却说:“不见得吧,前几天我跟秦钢的总会计一起聊天,她说秦钢现在账面上几乎没钱,就等咱们的钱救急呢,我估计刘书记不会痛痛快快的给咱们批家属楼。”
“所以我才送点礼,看到时候他会不会吐口痛快一点,盖家属楼又花不了几个钱,他们秦钢、水泥,钢筋、砖块都是现成的,我把态度做足,应该就没问题了。”宋言抱着装满了柿饼的箱子说。
礼不在重,关键是态度。
毕竟能干到书记职位上的人,能力都差不多,心机和心眼也差不多。
宋言在下面风评不错,但首都那边名声不好,他没想过自己当选,现在拜山头,有利于在合并后,给秦工的同志们争取更多的福利和好处嘛。
徐俨突然转身,悄悄对苏樱桃说:“对了,我听说秦钢有个叫秦露的工程师,现在很被领导们赏识,听说她还认识博士。”
徐俨是总会计,经常去秦钢结账,或者送钱,和那这会计室的人比较熟。
“会计室的人咋说秦露的?”苏樱桃于是问。
徐俨撇了撇嘴,意味深长的来了句:“会计室的女同志们说起她,风评特别差,但据说别的科室的男同志们都特别喜欢她。”
会计室全是女同志,当然不喜欢秦露那种人。
但是男同志们肯定喜欢她。
据说一个女人,很难做到让男人和女人同时喜欢。
而男性喜欢的女同志们,向来也是女同志们最排斥的。
徐大小姐也免不了俗,在秦钢听了些女同志们贬斥秦露的话,就想跟苏樱桃嚼点舌根。
但苏樱桃不想说这个,却要问问徐俨,工业部下来的领导到底是谁,她想看看自己认不认识,提是做点准备工作。
“听说叫黄岗,我不认识,也没听说过个人。”徐俨摇头说。
转眼就进秦州城了,国营饭店就在眼前。
上了楼,进了包厢,刘伟民苏樱桃认识,他最近一段时间经常上报纸,是个五十多岁,半谢顶的中年男人,有点胖,天生笑嘻嘻的。
秦钢的新厂长叫刘振,据说是刘伟民的堂哥。
而中间,坐在主位上的,正是今天刘伟民请来的贵宾,工业部的黄岗同志。
苏樱桃只是做了个梦,也不可能现在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自己梦里出现过。
所以这位黄岗同志,确实是个陌生人,她完全不认识。
“宋书记,邓博士,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工业部的黄副部长,他是一位非常有远见卓识的同志,虽然刚到秦州不久,但我一直被他的博学多识所震撼,可以说每听他说一句话,都有一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感觉。”刘伟民笑着站了起来,指着坐在主位上的那位黄岗同志说。
黄岗看起来年龄没有刘伟民大,头发还很茂密,看样子倒是很周正,很正派一个人。
而刘伟民拍马屁的功夫,苏樱桃早就有所耳闻,这才头一回听,就不得不佩服,这家伙实在太会拍马,太懂语言的艺术了。
这么一席话,夸的太有艺术性了。
不过黄岗黄副部长听完刘伟民的夸奖,没有那种受用到飘飘欲仙的感觉,反而认真说了句:“刘伟民同志夸大其辞了,我没那么厉害,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就这一句,苏樱桃对这位黄副部长的印象不错。
因为刘伟民那种夸,一般人还真顶不住。能顶住的,都是有自知之明的。
而人呢,贵就贵在一个自知之明。
相互介绍完,就落坐了。
因为是私底下的聚会,而且国营饭店的标准招待菜里是有茅台的,所以大家得喝一点酒。
一开始,也得先聊几句身体方面,健康方面的话题,总之就是,热热场子。
女同志们当然都坐在一块儿,秦露先是在打量苏樱桃,然后则开始打量她怀里抱着的小杰瑞。
对于苏樱桃,秦露当然会用内心最挑剔的眼光去打量。
但是小杰瑞特别可爱,不是那种欧美式的,有着大大的双眼皮和大眼睛,长睫毛,黄头发的可爱。
这是个黑眼睛,黄皮肤的小男孩,两只眼睛也是跟博士一样的内双式双眼皮,这种眼睛不够大,不够圆,但是恰恰因为眼睛大小合适,而且眼眸特别清澈,他盯着任何东西的时候,就跟博士一样,有一种特别专注,认真的神情。
这种神情里带着天真和好奇,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善良的孩子。
而且这孩子特别爱笑,但凡你盯着他看,他就会咧嘴巴笑。
嘴里只有两颗小门牙,像两颗白白的米粒一样。
这可真是个讨喜的小家伙。
这不,秦露正在仔细的观察着小杰瑞,就听苏樱桃突然说:“黄副部长是为了合并的事情而来的吧,合并是秦钢和秦工两个厂的事情,您怎么一直住在秦钢,不到我们秦工去看看呢?”
不论衣着还是打扮,再或者皮肤状态,身材,哪怕坐资。
作为一个从西方归来,自认为特别擅长交际的女性,秦露在苏樱桃身上挑不出毛病来。但是,她一说话,秦露顿时就笑了。
因为她深知一点,女性哪怕身份地位再高,在男女同席的桌子上,也不该在公开的饭局上跟男性去平等的谈论某些话题。
不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男性对于女性总是带着一种偏见的。
尤其在公开的饭局上,他们不喜欢跟女性讨论工作上的问题。
更何况工业部的领导为什么住在秦钢,而不去秦工,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上面看准的党组书记人选是刘伟民,而刘伟民,是秦钢的书记的缘故。
秦露觉得苏樱桃大概得吃个闷瘪,黄副部长应该不会理会她。
但是她估错了一点,苏樱桃是谁,是组织介绍给邓昆仑的妻子。
而且她还见过邓妈妈,妇联是她的娘家,家里头还有她们全家跟邓妈妈的合照呢。
苏樱桃可是上过报纸,出过名,曾经在首都大字报贴满全城的人。
所以黄副部长看苏樱桃问话,立刻就笑着说:“我也才来两天时间,才刚到秦钢,特别忙,还没来得及去你们秦工,怎么,秦工的同志们对我有意见?”
“当然,意见特别大!”苏樱桃立刻说。
这下不止秦露要笑,刘伟民和刘振俩对视一眼,也在笑着摇头。
人工业部的领导下来,都说了自己特别忙。
苏樱桃居然说秦工的同志们对领导意见特别大,她这一张嘴,不仅代表了自己,还连宋言,全秦工的人一起拉扯上了。
这不是拉着整个厂的人,给工业部的领导难堪吗?
刘伟民更加要腹诽:邓博士的妻子,有点居着身份拿大,看来也是徒有其名。
但立刻,苏樱桃就又笑着说了句:“我们也希望领导来视察我们啊,天天盼星星盼月亮,领导去了秦钢就乐不思蜀,不到我们秦工,我们心里的意见大的不得了。”
这也是很高明的场面话了,她这么一说,不但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了,而且领导也不过是哈哈一笑就完了,毕竟客气话,苏樱桃只是表达了秦工人民对于领导的期盼之情。
“过两天,过两天咱们工业部的王部长也会一起下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秦工。”黄部长笑着摆手说。
“那咱们可说定了,我们秦工的轻工车间马上就要上马,有好些专供出口的产品,现在要给它提词,做包装。我的意思是随便搞一下就行了,但是我们宋书记一直坚持,必须要你们这些领导们亲自过目,并且给它提词写名字,才能送到友谊商店和首都百货商店去销售,你们不去,我们的产品就不能上马,所以你们尽快去我们秦工,好吗?”苏樱桃于是又说。
“你们秦工的轻工车间,只是一个小车间,不就搞点刺绣吗,就这,还需要领导亲自命名,提字?”刘伟民忍不住了,觉得好笑,于是说。
“当然需要啦,那方小小的丝巾,可是总理出国访问时带的礼品,它是轻如鸿毛,但它也重如泰山。”苏樱桃跟刘伟民都犟上了,一副较真的样子。
而黄岗黄副部长,也立刻坐正了,同时,用一种格外欣赏的目光,看着宋言。
丝巾是不大,但自己的字能跟着丝巾一起出国,这意义它不大吗?
而作为一个厂矿单位的书记,能力是什么?
除了经营好一个厂子,搞好本职工作,官面上的事情也能搞得好,那才叫真的有能力。
而宋言在这方面,向来跟博士一样,属于不屑一顾,懂,但是懒得搞的那种人。
这种人偶尔搞一趟面子工程,领导就很高兴。
所以黄副部长居然主动端起酒杯,敬宋言了:“宋言同志,到年龄和阅历很重要,我看你现在的态度比原来谦虚多了。”
可不谦虚了很多,为了提前拜山头,宋言还提着一箱柿饼呢。
“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就去秦工。”黄副部长又说:“大概后天咱们王部长就到了,到时候,让咱们王部长给你们提字!”
这不,不着痕迹的,苏樱桃才几句话,就把一行领导,都给先拉到秦工了。
而等王部长去了秦工,俗话说的好,先入为主,苏樱桃不也就可以进一步的,为宋言争取那个任命了?
不过在场所有人,包括刘伟民和宋言在内。
因为默认党组书记的人选已经定了,所以没人往这方面想。
所以刘伟民笑着说:“咱们博士夫人可是咱们秦州的先进工作者,跟咱们秦钢的秦露同志一样,都非常优秀,刺绣虽然是个小东西,但难和博士夫人搞点小产业,咱们是该支持。”
刺绣是小产业吧?
当然不是。
不但不是,而且苏樱桃的轻工生产线也不仅仅是刺绣,还有一大堆的东西,但要等到工业部的领导来了,她才要正儿八经,捧出来亮相。
惊瞎大家的眼球。
此刻嘛,饭桌上,大家说说笑笑一下,也就完了。
不过就在这时,秦露突然伸手逗了杰瑞一下,假装孩子气的,就跟杰瑞说:“妈妈每天工作那么忙,咱们杰瑞见不到妈妈的身影,肯定很不开心吧?”
饭桌上嘛,男人们去聊别的了,女同志总共三个,就秦露,徐俨和苏樱桃。
“是不是啊,冬天的雪是那么漂亮,可是妈妈不会抱着杰瑞一起去看吧,因为她在忙工作。”秦露又说。
徐俨刚想张嘴,给苏樱桃拍了一把,于是又把嘴巴闭上了。
而苏樱桃呢,则冷冷看着秦露。
秦露自己还没意识到,因为她一直跟闻放鹤走的很近,苏樱桃早看她不爽了,想要敲打她,看杰瑞笑着吐了个泡泡出来,又说:“我要是咱们杰瑞的妈妈,可不会每天都忙着工作,我一定会抱着杰瑞去好好看看冬天的雪,春天的花,花是怎么开的,又是怎么结果的。”
这是典型的搞文艺,整天就知道风花雪月。
搓了一下双手,秦露又说:“如果是我,我会教咱们杰瑞读很多的诗,阿姨会读的诗可多了。”
杰瑞懂什么,咧开嘴巴笑着,嗷呜,吐了几个水泡泡出来。
“整天看雪看花的人,在咱们国家的旧社会有很多很多。”苏樱桃冷笑了一声,反问秦露:“看过《红楼梦》,知道贾宝玉吗?”
秦露还在国外的时候就看过《红楼梦》,而且,她对其中的古诗也颇有研究呢。
但立刻,苏樱桃又说:“冬天就去看雪,春天就去看花儿,再写两首诗,那正是贾宝玉干的活儿,知道为什么封建社会灭亡了,被咱们社会主义推翻了?就因为封建社会,就专产那些一天只知道唧唧歪歪,只会写点小酸诗,扔地里四脚不勤,五谷不丰的大少爷,才灭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