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男孩对视许久后, 陆他山用沮丧的语气回答道: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不想回家。你不回家,你的爸爸妈妈会担心你啊。喻朝辞道。
  那样的担心我不要。家给陆他山的感觉从来只有紧迫感与压抑感,回家就意味着要接着听妈妈的安排, 他已经对此感到了厌烦。
  喻朝辞一歪脑袋, 似乎并没有明白这个哥哥说的话。你不回家,你要去哪儿?他接着问。
  一时冲动逃出了学校,而只是经历了一场风雨, 陆他山便已经被挫了锐气。他摇了摇头,眼神中有着欠缺长远打算的自嘲,以及无处可去的无奈:我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可让喻朝辞很为难。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眼前的哥哥,发现对方穿着很好看的初中生制服, 只不过制服被雨淋湿了一大片,才显得人特别狼狈。
  就在这时,陆他山的肚子咕的一声。他的面色也随之尴尬起来。
  热心小市民喻朝辞眼睛一转, 决定先把好看的小哥哥骗回家,再让妈妈想想办法。你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叫,是不是饿了?我妈妈正准备烧可乐鸡翅呢, 可好吃了。喻朝辞微微一笑, 略有婴儿肥的脸被这笑意渲染得更加的甜, 你要一起来吗?
  陆他山愣了一下。
  你不回家, 肚子还在叫。妈妈说肚子饿了却不吃饭, 身体会长不高的。喻朝辞连哄带骗地道。虽然我的伞小,但刚好够我们两人戴。
  也许是过度的饥饿会让人丧失意志,等陆他山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到喻朝辞身边了。
  喻朝辞把小黄伞举到最高,但是这小哥哥对他而言太高挑了,比他哥哥还要高一些,他完全盖不住人。
  陆他山看他吃力地举着伞,便低下了头,一路贴着人迎着雨匆匆忙忙地到了小区里的一栋小别墅前。
  在普通人眼中,这种小别墅已经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了,但是陆小少爷含着金汤匙长大,所以这种小别墅在他眼里也只是普通的住宅。
  只不过这住宅里透出来的灯光暖洋洋的,特别是对吹了风,淋了雨的人来说。
  妈妈,我回来了。喻朝辞把小黄鸭伞放在玄关处,然后拉着湿乎乎的陆他山到了客厅。
  鸡翅正煎到火候上,徐静静听到小儿子动静,来不及放下锅铲便绕过料理台走到可以看到玄关的地方,可乐买到了吗?但是下一刻,他看到了一个陌生俊秀的男孩子,这男孩子的脸生得非常精致,虽然脸上还带着稚气,可眉宇间的凌厉之气已经初显于形,一双黑色眼眸深邃而迷人。朝朝,这是谁?
  陆他山循声望去,看到了披着亚麻色大波浪的年轻女士,这女士似乎是个中欧混血,所以五官看起来格外立体,眉眼间还带着无限的温柔。怪不得,他总觉得两兄弟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妈妈妈妈,我跟你说。喻朝辞抱着可乐噔噔噔地跑过去,示意要对妈妈说悄悄话。
  徐静静马上弯下腰,把耳朵凑到小儿子嘴边。
  这样啊听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后,徐静静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此时,锅里的鸡翅正发出滋滋的声响,徐静静马上从儿子怀中拿过可乐,倒了小半个铁锅转小火慢炖。
  趁着炖鸡翅的时间,徐静静走到狼狈的陆他山身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为什么不回家?
  陆他山低头思忖了片刻,回答道:我叫陆也。他担心阿姨知道自己的名字后,妈妈会第一时间找到这里。
  家住哪边?我可以送你回去。
  陆他山剧烈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家,我家里很可怕。现在回去的话,我妈妈只会更加生气。
  徐静静和喻朝辞对视了一眼,担心这个孩子可能在家里被欺负了。是你妈妈对你不好吗?她问。
  陆他山想起了昨天被撕毁的画作。一想到自己偷偷摸摸画的心血化为漫天纸片散落在地上,他的情绪愈发不稳定起来。少年时期的男孩最要自尊,最要关爱,可他母亲什么都没给,只是将他当成了一块石头,用强制的力量迫将他打磨成她想要的形状。我不想回去!我讨厌她!说着说着,陆他山便要离开这个地方,他知道这个阿姨一定会把他带回去的。
  哎,小也,你别走。徐静静急忙拉住孩子。外面还在下雨,天又黑了,这么个孩子跑出去要是真出事了那可怎么办。我不带你回去,咱们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一下,我家晚吟跟你差不多年纪,你要不先穿一下他的衣服?
  对的哦,我妈妈可不会做你讨厌的事情,她最好啦。喻朝辞是个自来熟,马上凑上去拉了陆他山的衣服,我们先换身衣服,不然会感冒的,我前几天就感冒了,可难受了。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感冒了就真的不好了。喻朝辞紧紧拽着陆他山不放。
  就在陆他山推推搡搡的时候,原在自己房里写作业的喻晚吟下了楼:妈妈,是爸爸回来了吗?哎,有客人?
  正好,晚吟,你带陆也去洗个热水,换一套干净点的衣服,完了就可以吃饭了。爸爸快回来了。徐静静说。
  喻晚吟不明所以,但妈妈这样说,他便领着被弟弟紧紧抓住的陆也去往浴室。
  洗完澡后的陆他山第一次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也许是他从未这样狼狈过。他有些不自在地穿上了喻晚吟干净的白衬衫与运动裤,一出门,便看到了等在浴室门口的喻朝辞。
  喻朝辞正和一只小狸花猫亲亲抱抱举高高,而大狸花猫就躺在脚边打呼噜。
  陆也哥哥,你好啦?喻朝辞把小狸花猫扛到肩头,妈妈做好饭了哦,我们下去吃吧。
  陆他山直直地盯着喻朝辞肩上的小奶猫,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挠了两下。小猫在家里得了优待,所以一点都不怕生,面对陆他山的手指,甚至还主动把脸凑过去蹭了两下。
  陆也哥哥也喜欢猫啊?
  陆他山点点头。
  喻朝辞很热情地把小猫塞陆他山手里,说:她是鱼丸生的,其他小猫都被抱走了,就只剩她一只了,是不是超可爱?
  喻朝辞的家对陆他山来说明明是个陌生的环境,可因为喻朝辞太过热情,狸花猫太过可爱,陆他山的不自在稍微消失了一些。嗯,很可爱。
  走喽,吃饭去啦。
  走到楼梯口,喻朝辞听到妈妈正和哥哥谈论着爸爸的事情。听了几句,他得知爸爸又不能回家一起吃晚饭了,听说是正在和一家很大的,名为麒麟的公司谈生意。
  他挺沮丧的,原本还想跟爸爸介绍自己的新朋友来着。走了几步,他发现陆停在楼梯前不走了,神情略有犹豫。
  怎么了?喻朝辞问。
  陆他山摇了摇头,抱着小奶猫跟上了喻朝辞。
  晚饭过程中,饥饿使得陆他山有些狼吞虎咽,即便他一直在自我暗示一定要保持应有的风度,要如何如何的彬彬有礼。
  徐静静惊讶地看着这个孩子,愈发觉得陆也是被家里人虐待了。但是想到他刚进门时的打扮,虽然显得狼狈,但着装干净,气质不凡,不像是会在家受苦的。听晚吟说,那身校服是市里最好的私立中学的制服,能进那学校的人非富即贵。
  晚饭结束,两兄弟帮忙把厨房收拾好。喻晚吟继续上楼写作业,而徐静静和喻朝辞则坐在了陆他山身边。
  小也,你想过要是不回家该去哪儿吗?徐静静问。
  陆他山摇了摇头。
  你能跟我说说你和家里人出了什么矛盾吗?离家出走终归不能解决问题,也许我们可以解决你的问题。徐静静安抚道。
  喻朝辞撸着鱼丸,像个小大人似的听着。
  解决不了的,我妈妈太霸道了。陆他山从口袋里拿出一枚胸针,这是他从校服上取下来的,阿姨,你能不能收留我几天,这枚胸针就当是费用。
  这枚胸针呈绽放的玫瑰状,白金底座上镶嵌满了数不清的细小钻石,中间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它出自珠宝名匠之手,价格不菲。
  喻家还算富裕,徐静静自然是识货的,看到陆也拿出胸针,她连忙摇头拒绝了:不行,不可以这样,你要是一直不回家你家里会担心的。
  可是我真的不想回家,我妈只会让我做她认为好的,从来不问我的感受。我喜欢的,被她说成无用,我不喜欢的,她说以后肯定会对我有帮助。陆他山的情绪有些激动,她只把我当成讨好爸爸的工具,我对她而言根本不是人,只是一个工具!
  别激动。徐静静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你该跟你母亲好好商量一下。
  我跟她说过,可是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再次想到自己那些被撕毁的画作,陆他山的双眸开始泛热,她从来不会夸我,觉得我所争取的优秀都是理所应当。她还撕了我所有的画,可那些都是我的心血,是我抽出时间一笔一笔画下来的。她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不能将心比心,让我随心所欲地喜欢我喜欢的?
  啊,陆也哥哥的妈妈好粗鲁,怎么把画撕掉了。坐在旁边的喻朝辞童言无忌,忍不住说了一句。
  朝朝。徐静静用这样不礼貌的眼神示意喻朝辞不能说这种话。
  我把自己画的东西给她看,她说就算画得好也是无用的,不能当饭吃;我的老师让我参加美术竞赛,她又让学校把那个老师辞退了。有这种妈妈的家,我再也不想回去了。陆他山的声音开始打颤。
  徐静静沉默了许久。她妈妈走得早,她辗转了好几个亲戚才得以长大,所以根本没有遇到过被妈妈严格看管的问题,她倒是想被妈妈严格看管着。
  而在喻朝辞的印象中,妈妈永远是最棒的,最值得依赖的,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凶的妈妈。
  阿姨,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徐静静有些为难。这怎么帮?她只是一个外人,怎么能对他的父母指指点点。
  妈妈,你最厉害了,你可以帮陆也哥哥的吧?喻朝辞也央求道,明明两人才认识不过几小时。但是在他眼里,同样爱吃可乐鸡翅的,喜欢猫咪的人,肯定和哥哥一样好相处。
  徐静静面露难色:我不是无所不能的。
  可是妈妈不是会画画吗?喻朝辞一语道破。
  哎?徐静静愣了一下。她倒忘记自己也是学画画的了。
  我想陆也哥哥很喜欢画画吧,可是陆妈妈不喜欢他画画,自然不让他学,你看陆妈妈都把陆也哥哥的老师赶走了。所以,只要陆也哥哥可以学画画,问题就解决了哦。喻朝辞一本正经地、自豪地向陆他山介绍自己的妈妈,我妈妈可是从很厉害的美术学校出来的哦,她画画可厉害了。
  陆他山眼中的泪光转眼间被惊讶取代。
  被儿子这么夸,徐静静略显羞赧。没有很厉害,只是学过一些,而且我也很久没画了。她是愿意重提画笔的,可担心自己手生,还到不了可以指点其他人的地步。
  妈妈骗人,明明前几天还给我画过梦比优斯。喻朝辞兴匆匆地跑到客厅角落的房间里,随后嘿咻嘿咻地搬出一个画架。上面是一副油画,画的是喻朝辞最喜欢的奥特曼,栩栩如生的。噔噔!我的小梦帅吧!
  陆他山的眼睛彻底亮了。他马上凑到画架之前,忍不住用手去摸,可又担心自己的手会弄坏上面的油墨。梦比优斯。好漂亮阿姨,这真是你画的吗?
  朝朝吵着要小梦,所以给他画了一个。手生了,颜料也没选好,画不出那种金属感徐静静腼腆地道。
  但真的好好看。陆他山对着油画目不转睛。
  徐静静对自己无法在画画一事上再有作为抱有遗憾,看到这孩子眼里对美术充满了光,便觉得自己可以帮孩子捡回一点梦。你真的想学吗?想要学好,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徐静静问。
  陆他山用力地点了点头。
  要不你先给我看看你的功底,好让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指点一二。
  在徐静静的指引下,陆他山很快完成了一张速写,是喻朝辞抱着鱼丸的画面。
  徐静静看了之后,不得不感慨他的天赋,纵使这孩子对人体结构的掌握还不熟练,在有些地方也过于抠细节。
  她按照自己的经验对陆也进行了粗略的指导,只改动了几笔就让画中喻朝辞的肢体动作变得更加自然,随后,她又找出了已经被封尘好几年的人体模型,按照喻朝辞姿势摆出了相应的动作。你看,如果只是看这个模型的话,其实人体结构的线条就特别明显了。这一块需要多加练习,画得多了,即使没有模特参照你也可以画得自然。她说。
  陆他山听得认真,眼神更崇拜了:没想到除了油画之外,阿姨的铅笔画也这么好。
  妈妈最擅长的就是画人,她画的人和衣服可好看了。喻朝辞又很自豪地夸道,同时像鱼丸一样钻进妈妈的怀里。
  阿姨难道是服装设计师吗?陆他山下意识想到了这个职业。
  正在描画的手停滞了一下,徐静静朝他温柔地笑了笑,说:以前想做这个的,只是不适合。
  哪里不适合了,妈妈画得明明很好。于是吹彩虹屁成瘾的喻朝辞又拿了妈妈的设计稿出来,是一个系列不同设计的款式。
  陆他山看到上面的设计后,突然皱了下眉宇。因为上面的某件衣服和他母亲的一件礼服非常像。这都是您的作品?但据他所知,他母亲只会穿高级定制
  是我的作品,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徐静静的眼神中略有遗憾与无奈,现在也不做这个了。
  为什么不继续呢?陆他山想不明白。
  对一般人来说,做服装设计太难了设计一件服装需要花费很多心思,然而设计好了,又被抄袭了,还是被大厂抄袭,她想要维权却根本耗不过大厂的律师团队。不仅如此,她这个原创还被抄袭者的簇拥者反咬,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网店就这么被冲掉了。以及,自从晚吟出生后,她更没有精力了。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一些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