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品一拿起筷子道:“其实才不到半个小时,米饭都要二十多分钟,你做了这么多菜已经很厉害了。”
傅煜书没有表情地开玩笑:“一个男人在厨艺上被夸奖实在没什么值得骄傲的。”说罢,他催促道,“吃吧,时间不多。”
蒋品一有点好奇,为什么他老在说时间的问题,但好奇归好奇,她也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见他一直催促,便按照他的意思开始吃饭。
吃饭的时候照例没有交谈,直到傅煜书确定她已经吃饱,才约她到客厅说正事。
坐下后,傅煜书开门见山道:“在没有事先预定的地点停留不超过半个小时,一般是不会有危险,蒋小姐之前很小心,所以我一直在节约时间,但还是超出范围了。”
蒋品一并不意外,她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担忧,他能察觉到符合他的聪明才智,她只是点头感谢:“没关系,晚餐很好吃,我们可以说正事了。”
傅煜书点点头,先一步说出自己的底牌:“我来这里是因为一个朋友,他是平江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叫宋云。最近几年槐园里发生过许多住户死亡的案件,死因都趋向于自杀,我最近在创作一部小说,对这些比较感兴趣,所以听他说了一些。”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资料递给蒋品一,眼神黑且亮,“这些案子也并不是没有疑点,警方发现这些住户都是后搬到槐园来住的,最长的一个在这里也不过居住了一年,死因是抑郁症。”
蒋品一接过资料,低头看的时候听到他继续说:“因为案发现场实在处理得无可挑剔,所以警方也只能把这个疑惑藏在心里,但这种事发生太多,就会让人不得不注意。”
手里的资料蒋品一大多都知道,她将它们交还给他,道:“你说得没错,之前死得都是外来人,所以我才一直希望你搬走。”
傅煜书接过资料低头放回桌上,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你对以前每一个外来人都这么热心吗?”
蒋品一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虽有迟疑,但还是实话实说:“不是。”
“为什么?”傅煜书抬眼看她,眼神直接锐利。
蒋品一别开头说:“你也说了,有些事发生太多就会让人不得不注意,所以你应该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我和我的家人会在这里住一辈子,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没有其他原因。”
“蒋小姐,很遗憾地跟你讲,你现在才这么做已经晚了。”傅煜书看了看表,站起来道,“时间超过太多了,回家吧,下次再聊。”
蒋品一有点无奈地站起来说:“几句话就可以说完了,我说完再走。”
傅煜书伸手比着外面,一副不容拒绝的送客模样:“下次,先回去,再不回去来不及了。”
“怎么了?”蒋品一有点不好的预感。
“如果我没猜错,你爸爸应该回来了,他很着急,可能有人告诉他你在我这。”
傅煜书拿出一个类似手机的东西,屏幕大概五寸多,分成六宫格,每一格里都有这栋住宅几个方位的监视画面。
原来他也不是毫无防备地住在这,难怪那么大胆。
蒋品一皱着眉朝楼下快步走,傅煜书跟在她身后陪同,她记忆里的父亲是永远不会把真实情绪表现出来的人,所以她忍不住问傅煜书:“你怎么知道我爸爸很着急?”
傅煜书一边送她出去一边说:“外面又在飘雨,令尊穿着浅色夹克衫,夹克衫前面湿得明显,后面却没有,这说明他一直在雨中奔跑前进,直至回到附近才减速。”
蒋品一眼神复杂地回眸看了他一眼,飞快地朝他伸出手:“手机给我。”
傅煜书没有犹豫,却不是给她手机,而是从衬衣上方口袋取出一张名片双手执着礼数周到地递给她。
蒋品一接过名片头也不回地离开,因为动作着急,一头长发随着她转身飞扬起来,傅煜书离她很近,她带着香气的发便飘过了他的面颊,有点疼,但更多的却是感慨。
她很美,高个子,身材也好,穿什么衣服都是漂亮的衣架子,但是褪去层层铅华,那包裹在丝布之下的,也是曼妙玲珑的身姿。
虽说她的面容精致却世故,但长成这样聪慧得令人望而却步的她,交际起来却善良又坦白,这种反差让人对她的印象大大改观。
她看着你,那种畏惧某些事却又坚定坚强的样子令人心动。
只是,古语有言,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好的东西往往都存在不了多久。
正思索间,斜对面的房子里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离那里很近的傅煜书有了不好的联想,几乎没有犹豫地跑过去敲响了房门。
恍惚间想起一句朋友玩笑时跟他说的话,说是跟他扯上关系的女人,下场都不怎么样,以前他不觉得,但透过蒋品一家窗子看见她歪倒在楼梯口嘴角带血的样子,他有点相信了。
没有人开门,傅煜书敲好几下门都无人回应,因为担心蒋品一的安危,傅煜书只好伸手利落地翻窗进去了。
屋子里有个正在发脾气的中年男人,瞧见他进来就想也对他大打出手,蒋品一被父亲的巴掌打得有点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你没事吧?”傅煜书低头问她,声音很一会远一会近。
蒋品一整个脑子都很迷糊地看着他:“我在做梦吗?”
傅煜书不在意道:“是美梦就可以了。”
“美梦的话估计我死了才有。”她很消极。
傅煜书无奈地扯扯嘴角,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你没死。”
☆、第六章
在傅煜书和蒋品一说话的间隙,蒋品一的爸爸蒋嵊已经站了起来。刚才傅煜书跳窗进来,担心他再对蒋品一出手,情急之下将他制服在地上,这才去扶住了蒋品一。
蒋嵊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不顾身上的不舒服,大怒道:“放开品一!”
蒋品一回过神来,立刻推开傅煜书看向父亲:“爸,你没事吧?”
蒋嵊摇摇头,扶着墙道:“你过来,离那个男人远点。”
傅煜书扫了一眼父女俩,虽然觉得没用,但还是解释道:“蒋先生,我没有恶意,只是不希望您再对您的亲生女儿动手。”
蒋嵊斜眼睨着他道:“我关起门来教训自己的女儿,跟你没有关系。”
傅煜书道:“是,您说得对,这是您的家务事,跟我没关系,但如果您再做出刚才那样不妥的行为,我就算自己没权利管,也会替蒋小姐报警。”
蒋嵊脸上表情有些扭曲,恶狠狠地重复了两个字:“报警?”
蒋品一忙拉住傅煜书的衣袖道:“你快走,别搀和这些事。”
傅煜书回眸看着她,她眼神焦急心情迫切,嘴角还带着血迹没有来得及擦掉,应该是被父亲打了一巴掌后扑到楼梯上导致的。
傅煜书也没吭声,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替她擦掉了嘴角的血迹,蒋品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心情复杂地说了声:“谢谢。”
蒋嵊看傅煜书对自己的女儿如此“体贴”,勉强自己收敛起几欲爆发的怒火,隐忍道:“我说最后一遍,品一,到我身后来,以后不要再跟这个男人来往,我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蒋品一闻言就要过去,傅煜书拉住她道:“万一他再打你怎么办?”
蒋品一解释道:“爸爸不是故意打我的,他只是担心我犯错,他……”
“够了!不要和外人多说!”蒋嵊不悦地打断蒋品一的话,重复,“你还要我说几遍!到我身后来!”
傅煜书拧眉看着蒋品一,蒋品一给了他一个以后再说的表情,听话地站到了蒋嵊身后。
蒋嵊看着垂头不语的蒋品一,迟疑半晌,还是问了句:“你有没有事?”
蒋品一摇摇头,低声说:“我没事。”
蒋嵊“嗯”了一声,随后看向傅煜书,锐利的眸子里带着警告:“年轻人,这里不是你可以呆的地方,我劝你还是赶紧搬走,我女儿是为你好,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不要再为了一些往事拖累无辜的人,要惹祸上身的话,你一个人去就行了,请你不要再纠缠我的女儿!”
听到这傅煜书也明白了,蒋嵊是担心蒋品一和自己走得太近被连累,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担心?如果他坚持住下去,究竟会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事?
心里有许多疑惑,但现在却不是搞明白的时候。傅煜书朝蒋嵊点了点头,走到门前打开门快步离开了,不曾回一次头。
蒋品一透过窗子看着刚才救下自己那个男人的背影,他的身材修长高挑,肩膀那么宽,让人想要依靠。他方才跳进窗来救她的时候,让她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她曾经无数次期盼和梦想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无助和受难时来帮助她,她原以为不会碰见了,没想到真的会有这样的机会。
“你不必再看了,你和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蒋嵊忽然出声,打得蒋品一措手不及。
蒋品一慌忙解释:“我没那个意思。”
蒋嵊道:“你没有最好,有的话趁早打消那个念头,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槐园里的人,如果你不喜欢古叔叔的儿子,爸爸可以帮你介绍别人。”
蒋品一无奈道:“我是不喜欢古叔叔的儿子,而且现在也不想找男朋友,爸你不要帮我乱介绍。”
蒋嵊点点头:“随你,我累了,要去休息,你记住,不要再让我知道你和那个男人见面,否则你知道结果。”说罢,他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扶着腰回房去了。
门关上的时候,锁门声照例响起。
蒋品一捂着腹部靠到墙上,眼睛一直流连在斜对面那栋房子上。她这边窗户开得很大,可以将那两层楼尽收眼底。那栋楼的窗户一直紧闭,傅煜书自从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二楼亮着灯光,可他的影子却从不曾出现在窗边。
他是个好人,今天见到她家发生这种事,他挺身而出,明明救了她,她却表现得那么不识好歹,父亲更是对他态度恶劣。他应该生气了吧,估计以后不会再和她来往了。
蒋品一舒了口气,上前几步打算关上窗户去休息,可在她关窗户的时候,对面那栋楼的二层窗户打开了,傅煜书站在窗口,从二楼朝她这里望来,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蒋品一低头拿出手机和他的名片,在短信里编辑了“对不起”三个字,发送给了他。
不管他会不会原谅她和父亲,她都要说句对不起。
傅煜书很快就给她回了短信,简简单单地的“没事”俩字,没有标点,没有指责,回完了就将窗台外摆着的花搬回了屋,再次关了窗,拉了窗帘。
蒋品一心里有口气出不去,堵得不行,使劲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关了窗户回了楼上。
隔天是周末,蒋品一不用上班,但昨晚闹得那么凶,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夜里醒了好几次,早上没七点就起来了,在家呆着实在压抑,就出门去了。
在槐园外的公交车站等车,蒋品一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挠,一直无法踏实,秋日的早晨萧索又凄冷,她坐在公交站牌边的长椅上,满大街安静冷寂,除了她看不见任何人。
蒋品一抬起头,有点恍惚地打量着周围,偶然间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由远及近,车子驾驶座正对着她这边,车窗开着,傅煜书的脸在里面若隐若现。
他戴着副无框眼镜,眼睛目视前方,似乎并没发现她,即将与她擦肩而过。
蒋品一看着车子慢慢越过自己,心里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昨晚发生那种事,正常人都不会愿意和他们这样看起来脑子有问题的人联系了,没有人喜欢自找麻烦,傅煜书这么选择无可厚非,只是她这心里头,总有那么点难过。
大概,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了交往算久的朋友,最后却还是无疾而终了吧。
蒋品一思索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一处,并没发觉傅煜书的车子停在了她前方不远处。在她思考事情的时候,傅煜书就坐在车里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清晨时分天还灰蒙蒙,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神色寥落地发呆,纤细的身子看上去柔弱不堪,却可以承受巨大的压力。身为女孩,她从出生起便长在槐园那种奇怪的地方,既没有像样的童年,也没有可靠的朋友,可以想见有多不容易。
微微眨了下眼,傅煜书发动车子朝后倒去,缓缓停在蒋品一面前,惹得蒋品一诧异望来。
望进她漆黑的眼睛,傅煜书语调平淡道:“在等车?要去哪里,顺路的话我带你一程。”
蒋品一愣了一下,想起父亲的话,虽有迟疑,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坐一会。”如果直接言语上拒绝他的好意,那会让她心里更过意不去,还不如说自己哪也不去,这样也给了他台阶下。
见蒋品一坚持,傅煜书也不好过分要求,只好说道:“那我先走了。”说罢,关了车窗,再没留恋地疾驰而去。
蒋品一望着他的车子消失在街道尽头,路边刮起的寒风吹乱了一地落叶,好像她如死灰般的心。
傅煜书开车来到平江市公安局,拿走了宋云给他准备的资料,回来的路上买了点早餐和鱼罐头,随后便开车回住处。
回来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扫了一眼那个公交车站,竟然见到蒋品一还坐在那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做什么。
傅煜书犹豫半晌,还是决定下车去看看,可正当他停好车打算下去时,蒋嵊的身影出现在街口。
他行色匆匆,是直奔蒋品一去的,于是傅煜书只好收回开车门的手,以免父女俩再因为他吵架。
蒋嵊到公交车站找蒋品一,见她穿得那么单薄坐在那发呆,立刻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责备道:“大清早不在家等着吃早餐跑出来干什么?天气这么冷你想冻死吗?跟爸爸回家。”
蒋品一没拒绝,披着父亲的外套往回走,侧眼时瞧见傅煜书的车停在路边,车子发动着,人很明显就在车上,也不知道停在那多久了。
算了,就算知道也没用,爸爸在这,她又做不了什么,只会越想越心烦。
从后视镜看着蒋品一被蒋嵊带走,傅煜书后知后觉地看向了副驾驶座上的早餐,他竟然不知不觉买了双份,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摇了摇头开车回家,傅煜书给小熊开了鱼罐头,喂完它之后就去书房看资料。资料里面有一盘很老的录像带,需要投影仪来看,他拿起贴在录像带上的纸,上面是宋云的留言,写了“重要资料,要精心保管”几个字。
傅煜书将纸条放到一边,翻转着录像带看了看,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关上门,安装好设备后,把录像带放了进去。
回到椅子上坐下,傅煜书靠在椅背上一边吃油条一边看录像,看了一分多后,他这饭是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也不是录像有多恶心或者多可怕,只是录像里的内容让人非常压抑。
录像录得很晃动,非常不专业,看得人有些头晕。录像的内容是一些黑白照片,还有一个女人的哭声,听着非常凄婉和骇人。
那些照片里的人,全都衣着整洁面容无神,这些人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儿童,无一例外地全都闭着眼,或躺着或站着。根据那女人的哭声,以及照片上人的神色,傅煜书判断那些是死人的照片,女人应该是一边录像一边在看照片,看着照片上那些去世的人伤心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