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人都还没回到正殿,就看见赵承站在正殿外,一脸急切。他全身都湿了,是冒雨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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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这般狼狈的样子,文德并不吃惊。
早想到了他会来。
“皇上,入享太庙,这样大的恩赐,臣不敢当,请皇上收回圣旨。”
赵承睡了一日,醒来後,看到封赏的圣旨,吓坏了,连忙整装,进宫面见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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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功高,本就该赏,何况朝臣也已同意,你别放在心上” 文德的长发微湿,她向赵承摆了摆手,语气中略显得出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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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文德的失神,赵承完全没注意。他一步挡在文德的身前,拱手行礼,
“那是朝臣不知。”
两人站在殿外,赵承人还没进到正殿,声音却是先至,
“此番征战,臣只是领兵在前,若不是皇上事先谋划,又在新罗河一役,亲自率军由後方杀上,我大魏如何能够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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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的功劳,远远不及皇上。” 赵承低着头,真心希望文德可以收回这道,他愧不敢领的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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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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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赵承,你没明白朕的意思。” 她对赵承说。
“如果真的过分,你觉得,丞相和太师,他们会没有一点异议” 文德反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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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享独孤氏的太庙,对大魏臣子而言,是皇帝所赐,最高的家门荣耀。但是,这份恩荣不似其他封赏,是无法世袭,只能加诸在赵承一人身上,为赵承一人所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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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如此,为的就是,严防朝廷之上出现下一个李家。
明赏暗防,这道封赏其中的涵义,尹国公和姜太师,自然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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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只是文德所考虑的,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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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承,朕知道,这般的封赏,是把你抬到了朝中的最高处。” 前面那些,文德见赵承没会过意来,索性也不和他说了,
她要说的,是後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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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此举,是要让朝中那些百官知道,你赵承,是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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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代表的,是朕。”
文德的目光,瞬时之间,迥然而视。赵承受到她的震慑,立刻跪下。
文德的心思,远比赵承所想的,还要深沉。
朝宣渐渐大了,等姜灵宛这胎生下,为了表彰姜家的功劳,文德便会将他立为太子。
有些事情,文德必须要事先为朝宣设想,就如同过去,伯皇父为她所做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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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国公和姜太师,两人皆为朝中重臣,自文德即位以来,在尹姜两家之间,她刻意抬举尹氏,特别看重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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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看来,会说是因为皇后的情分,但这之中,其实另外还有一层,只能为帝王所知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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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独孤朝宣,他是过继,不是皇后亲生,说到底,终究还是姜家的孩子。
姜灵宛,已经是第三胎,若是顺利生下,到时姜家手上,就握有三个独孤氏的子嗣。为防日後,姜家的权势过大,祸乱朝纲,文德必须事先,替皇后和朝宣安排妥当。
文德清楚,如果自己发生什麽,皇后能倚靠的只有她的父亲,还有尹氏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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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宣看上去和皇后很是亲近,可他的性子,文德还拿不准,若是日後他选择靠向姜家,则必定是会危及皇后。
赵承是武将,是大将军,手握兵权,他的心之所向,足以影响整个朝局发展。
只要将赵承和上官荻,拉到皇后的身边,即便日後朝宣与皇后不睦,他看清情势,便也不至於会对皇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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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朕这份封赏,不是平白给你,” 文德笑着,拍拍他的肩,“再过不久,朝宣便要让你带在身边,烦你个几年。”
朝宣的眼中,是如何渴望沙场的历练,文德看见了。就像过去伯皇父让赵顾带着自己一样,文德也把朝宣,托付给赵承。
文德的思虑,赵承自然无法全都参透,但他再迟钝,也明白皇上这句话的意思。
“臣赵承,至死都是皇上的人,也定会誓死,保卫成王。” 大将军的回答,宏亮威武,响彻云霄。
见他终於明白,文德如释重负,点了点头。
“另外,让你夫人时常到宫里,陪皇后说说话,” 最後,文德还是不忘在赵承面前,提到续卿,“她性子静,也就你夫人,还可以和她聊上几句。”
皇上此话,像是请求,实是抬举,赵承立刻允诺。不过他起身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
“皇上,说到成王,” 他顿了顿,望向朝宣所居住的偏殿。
“臣进宫时,见他与一个......礼部的侍郎,” 赵承抓抓脑袋,想着那人是谁,
“臣见他俩一同回宫,成王被他扶着,像是伤着了。”
“伤着?” 文德不禁疑惑,此事太医院并没有来向她禀报,“朕过去看看” 她皱着眉,人根本还没进正殿,却又往外走了去。
赵承没了事,只说明日要北返锡安,文德答应後,他便告退。
朝宣所住的偏殿,离文德的正殿不远,但需要走上一段。这是续卿的细心,她觉得,朝宣还只是封王,不该靠文德住的地方太近。
还在偏殿外,文德就听见极大的动静。
“说了多少回,要温水!”
尹思衍,他站在朝宣的房门外,神色惊慌。
沁儿,那个被他指着的宫女,端着一盆水,应了声,就往文德的方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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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沁儿见了文德,手上的铜盆“锵锒”一声,掉到了地上。
水,溅了两人半身。
“尹侍郎,怎麽了?” 文德上前,把沁儿掉着的盆捡了起来,“成王伤了?” 她稍微安抚了一下沁儿,待沁儿退下後,她对着尹思衍问道。
尹思衍见她,立刻跪下,脸上还是那般惊慌的神色,
“回皇上,臣和成王在郊外骑马狩猎,遇到一只山豪,朝着成王直冲而去,成王松了缰绳,落下马来。”
落马?......这是大事,应是伤的不轻。文德抬了眉,“太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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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思衍被问的额上都冒汗了,“这......成王不让传。” 他俯身在地,头几乎贴到了地上。
看他这样,文德也不往下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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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了,你先回去。” 她对尹思衍说。说完,也没再理会尹思衍,直接走进了房。
进了房,才一眼,文德就明白为什麽朝宣不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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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跪在床边,双手撑着,一脸痛苦。
是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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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吗” 文德走近他,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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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在大营里,或是征战时,文德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与男子处在一起。这样的情景,她见多了。
“姑皇父......” 朝宣勉强撇过头,看到了她。
文德判断,应该是很疼。
“真的不传太医吗” 她蹲在朝宣身边,看他这样,实在有点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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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宣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咬紧了牙,朝着文德用力点了点头。
“好吧” 见他这样逞强,整张脸皱在一起的样子,文德觉得,倒还真有些像自己,
“可朕是女子,这种事,还是应该让你父王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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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朝宣没有反对之意。文德站起身,让人去传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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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礼在府内,被文德一召,以为出了什麽大事,立马赶来。进房,见朝宣这副痛苦的模样,他连嘴都不掩,简直笑歪了身。
“我还以为伤着哪了,” 文礼的眼中,满是忍不住笑意,“你是怎麽摔的,摔成这样” 他边说,边趁朝宣不备,打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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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朝宣握着双拳,大声哀号。
“别闹他了” 文德看了文礼一眼,“你看看碍不碍事” 她认真道。
文礼闻言,大笑一声,“要知道碍不碍事,等等带他上一回盈春阁不就清楚了”
说归说,他还是乖乖地低头,就要检查朝宣的身子。
“你这句话,朕会一字不漏,告诉灵宛。” 文德不理他,摆过头,直接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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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多久,文礼很快就从里推了门,让她进去。
“无碍,只是有些破皮,擦几天伤创药便能好全。” 他很有把握地,对文德说道。。
只是,朝宣还是一脸痛苦,跪在床前,维持跟刚才一样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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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宣,你伤好之前,不用每日来向朕和皇后问安。” 看他这样,文德乾脆坐在地上,同他说道,
“朕会告诉皇后,说你伤了,让你好好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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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没说完,朝宣突然就转过头,“不要告诉母后。” 他看着文德,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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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显得稚气的脸庞,眼中却是莫名的坚持。
“还知道丢人,” 看自己儿子这样,文礼又想发笑,“父王敢跟你说,皇后不会放在心上的。”
“是阿朝宣,皇后不会笑话你。” 文礼说的,文德也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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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宣还是摇头,“总之不能和任何人说,母后也不行。” 他红着脸,喊完话後,把头埋进了被中。
既然他这般强硬,文德和文礼互看了一眼,也只能答应。
“文礼,既然来了,留下一起用晚膳。” 在朝宣的房内,文德差了人,去把饭菜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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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礼点头,“行,反正灵宛这胎,没什麽大碍。”
文德和文礼,坐在朝宣身边的地上,三个人与床围成了一圈。
“太医说还有多久”
“约莫再两个多月”
朝宣在旁听着两人说话,不发一语,但他心里着实有些话,还是没忍住。
“姑皇父” 他开口叫了文德。
文德撇过眼,看到了他。
“何事” 见朝宣想说什麽,却欲言又止,她问道。
朝宣吞了吞口水,“您和母后之间,出了什麽吗”
原来,他心里放着的,是今日尹思衍说过的话。
文礼对这样的事情,一向最有兴致,他抬了眉,看向文德。从文德蒙傻的神情,文礼便知,朝宣不是胡言乱语。
“朝宣,不可议论皇上和皇后。”
不过,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文礼还是摆出一脸的正经,低声说道。
倒是文德,回过神後,冷眼望着文礼,“没什麽,都是自家人,朝宣也是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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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朝宣在,文礼这副的装模作样,文德光看,就能踹他几脚。
“朝宣,你为何这样问” 看完文礼後,文德转头,问了朝宣。
朝宣没敢说是因为尹思衍,但他自己回想後,也觉得今日的皇后和姑皇父,较寻常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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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皇父,您不在的时候,母后很挂念您。”
朝宣的年岁,正是一个孩子转变最大的时候,有时他的一语,是会令人十分吃惊。
现下就是,文德着实征了好大一下。
“她消瘦了很多,而且用膳用的很少,” 朝宣撑在床边,咬牙说出这些话,“母后若是有什麽不是,您罚儿臣就好,不要生她的气。”
朝宣因为剧疼,话说得很慢,可即使如此,文德还是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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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在没想到,朝宣会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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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姊,这倒是真的。” 文礼当日,是亲眼看着皇后晕过,对皇后是如何牵挂着文德,感受至深。
“朕没有生皇后的气。” 文德好不容易缓过,吸了口气,“不过,见你这样向着她,朕很高兴。” 文德笑着,对朝宣说道。
“母后是这样好的人,儿臣自然向着她。” 朝宣一时没了顾忌,把心里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文德哑然,不知该说什麽。文礼在一旁,见她的样子,又不能笑出声,都快闷坏了。
“朝宣,你有没有喜欢哪家的女子,跟父王说,父王帮你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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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朝宣的父亲,从他话中的语气,文礼意会到,是到了该关心的时候。
“没有” 朝宣坦白道。
“还是你喜欢男子,尹侍郎” 文德在旁,也认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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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没有喜欢尹哥哥。” 朝宣一刻也没多想,直接摇头。
“那你说一说,究竟喜欢什麽样的” 没有女子,也不是男子,文礼对朝宣的喜好,不禁好奇。
被两个人这般的注视,朝宣有了压力,“像母后这样的吧,” 他轻皱着眉,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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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体贴,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也不会霸道跋扈。”
“其他的女子,儿臣总觉得,似乎都有些执拗。” 说完,他还是皱眉,另外多加了一句。
“执拗”
文礼讶异朝宣的用词,霸道跋扈还可以理解,绝对是因为灵宛。可执拗......他这样小的年岁,怎麽会觉得女子执拗。
听了朝宣的话,文德笑了,“这话说得不错,的确,朕也很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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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捏了捏朝宣的脸颊,“不过朝宣,你觉得你母后就不执拗吗” 文德的语气,是有些不以为然。
“说不定你的母后,才是你见过的女子里,最执拗的一个。”
文德是被朝宣的话,逗的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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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文德今日,发自内心,最开朗的笑声,连文礼都很少见她笑得这样开怀。
这个笑声,传遍了房内,也传到了在房门外站着的,续卿的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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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刻意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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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刚从赵府回来,便听见宫女的回禀,说皇上和敬王都在这儿,怕是出事,才先过来。
恰巧,在门外听见了朝宣这段,关於女子执拗的说法。
“皇后,您不进去吗” 房门内的谈话,只有续卿一个人听见,霜月站在後方,见她站了许久,却迟未入内,不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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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没回答,只是对霜月摇了头,然後转身,往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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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拗吗......续卿想着,她也笑了。
原来文德,是这样看她的。也原来在自己的身後,文德是这样笑着,说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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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笑容,是霜月未曾见过的,如桃花一般,妩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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