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能做什么?
为什么不早些努力,更早一些, 从高一就开始?为什么她没有勇气,没有力量去冲破四年和一千公里的距离?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能说放手就说放手, 说忘记就忘记。
季翩翩不想在室友面前失态,她拿了手机去到洗手间。
好在闹腾了一晚上的姑娘们都迷迷糊糊的, 并没留意到她的情况。
季翩翩手指颤抖着,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发消息:【我喝多了,麻烦你当成没看见吧。】
沈度会的,会当成没看见的,他最擅长给人体面了。
他不会为难她,也不会靠近她。
他不属于她。
短信发出去的同时, 她也收到了一条:【方便接电话吗?】
季翩翩咬紧了下唇。
电话打了进来, 手机在她掌心震动,一下一下的嗡鸣像极了她心脏的跳动声。
直到振动声停下, 季翩翩才猛地回过神。
沈度的短信弹了进来:【不方便吗,抱歉,有些话我等不到明天再说。】
什么话……
等不到明天再说?
季翩翩死死盯着手机,像是要透过这小小的东西看到远在天边的沈度。
他要和她说什么。
安慰她吗。
哄她吗。
她不需要。
她想要的, 他又不肯给。
干嘛对她这么好。
她不是他妹妹, 不是他的亲生妹妹, 没必要。
季翩翩越想越难受, 越想越厌恶自己。
她打字:【不用安慰我……】
还没发出去,沈度的信息已经一条一条发过来:
【你很优秀,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孩。】
【看到你的高考分数,我很开心,只是四个月,你做到了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一所大学并不能代表什么,你已经用成绩证明了自己。】
【勤奋、努力、认真,才是最可贵的能力。】
隔了一会儿,沈度到底是说了心里话:【我哪里是嫌你小,我是怕你长大。】
少女的懵懂,抵不过岁月侵蚀。
卑劣的成年人,畏惧她的纯粹。
纯粹的喜欢。
率真的离开。
这是恣意少年的特权,他没有。
季翩翩逐字逐句看着,前面的都懂,是他惯常安慰人的话语,只有最后一条,她不懂。
他嫌她小,又怕她长大。
她不懂。
季翩翩下唇咬出了血痕却忽然不觉,只是颤着手指,用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量拨通了那串铭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沈度接得很快。
季翩翩连呼吸声都没了。
直到一声轻叹传入耳中,在沉沉夜色中,沈度的声音像遥远的风,吹散了笼罩在她胸腔的乌云:“别那样否定自己,我的小公主。”
季翩翩脸蹭地红了,耳中像有细小微弱的电流涌动,酥麻感顺着耳畔滑到脖颈,一路向下竟能落到腰眼上。
她靠在冰冷的墙砖上,努力平复着心跳声。
什、什么嘛。
就会哄人。
这么想着,一阵委屈涌上来,季翩翩鼻尖酸透了。
沈度的声音再度传来。
有时明明隔着电话,反而离得更近了些,因为这时的声音,能直达心底。
他几乎将自己整个剖开,摆在了她面前。
让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季翩翩,也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沈度。
在沈度眼中,季翩翩是怎样的?
生得漂亮、性情乖巧、做事认真、知情知理。
她有着让人羡慕的美好家庭:父母疼爱她,兄长爱护她,自出生就享受了别人一生都无法渴求的幸福。
她在蜜罐中长大,却没有骄纵和狂妄,有的是良好家教下的真诚待人。
她可以享受自由,也可以挑战逆境。
她有底气和资格做自己想做的事,有能力和心性来直面困难。
他怎么可能嫌弃她。
他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她生于城堡,他怎么忍心将她拖入市井。
这些是季翩翩想都没想过的,从沈度口中说出,有着满满的失真感。
他……不是嫌弃她幼稚,把她当成小孩子吗。
沈度笑了下,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是怎样的吗?”
这是一个季翩翩不了解的沈度,一个童话中不会讲述的现实。
沈度生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普通得隐匿在千万个家庭之中。
父母在外地务工,他跟着病重的爷爷守在老家。
留守儿童,是一代人无法逃脱的悲剧。
有着亲生父母,却像个孤儿,一周乃至一月一次的通话,让爸爸妈妈变成了遥远的符号,只能记在心中,时刻提醒着自己,他有家。
无数孩子在此时堕落,也有人憋着一口气,不肯服输,想走出去,想改变,想摆脱这因为金钱而不得不面对的分离。
沈度就是这样的。
他的学校生涯中,充斥着三个字:奖学金。
奖学金、奖学金还是奖学金。
他说出了让季翩翩无法想象的事:“拿到n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凑不齐学费。”
高三毕业的暑假,季翩翩去欧洲旅行。
同样的高三毕业,沈度一天打三份工,为了凑齐大一的学费。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不只是时间和空间,是比这更真实且残酷的距离。
说出这些,对于沈度来说,无异于揭了一层皮。
光鲜亮丽的表面下,是一片泥泞与狼藉。
他不想说。
可他必须告诉她。
他有责任让她知道:他没那么好,而她有多么好。
叮地一声提示音响起。
季翩翩恍然回神,发现手机电量只余百分之三。
“沈度!”
“嗯。”
“我……”
中看不中用的破手机,关机了。
季翩翩头皮发麻,立刻冲出洗手间找充电器。
更让人窒息的事发生了。
宿舍楼断电了!
是了……
十二点半之后,全楼断电,直到明天早上五点才会来电。
季翩翩看看睡着的室友们,实在是开不了口借手机。
宿舍楼也落锁了,她出不去。
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手机没电了,沈度……
季翩翩倒在床上,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