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完毕,县令踟蹰片刻,显然是心中有事,却在犹豫怎么开口。
  杨错却看透了他心头所想,自己先开了口。
  “此次追捕我国逃犯,多亏贵国多加支持。尤其是您,若非您多加配合,这逃犯也不会轻易落网。”
  杨错朝县令拱手,“请受杨某一拜。”
  县令侧开身子,受了杨错半礼,“都是上大夫指挥有功。”
  杨错继续,“只是追捕逃犯的过程中,实在是对县令叨扰良多。那些因此事受伤的捕役,还有被毁的民宅,县令莫担忧,杨某都会如数赔偿。”
  他道,“我这就写一封信来,持我手信去任何大的钱庄,立时就可提现钱。”
  县令装模作样的推让一番,守在一边等杨错手书一封丝帛,看到杨错写下的金钱数目时,县令眼睛一亮——这个钱,比他心中想的数字还要多翻了一倍。
  杨错写完,县令立刻将帛书收入自己怀中,喜滋滋道,“多谢上大夫。”
  县令就是为这件事来找杨错的,只是谈钱到底尴尬,所以一时没开口,没想到这位上大夫考虑周全。
  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县令忙道,“那个被烧毁的民宅,我派人已清理干净,只是里面那具被烧焦的尸体……”
  县令迟疑,“您看怎么处理?”
  写字时牵动后背伤处,杨错面色略显苍白,他忍不住蹙眉。
  那烧焦的尸体……
  公子息啊,怎么处理。
  杨错对县令道,“先让我想想。”
  县令点头,拱手退下了。
  屋中就只剩杨错一人,他端坐床上,将方才随手披的外衣解开,上身□□,杨错低头,醒来后第一次仔细观察自己的身体。
  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烧伤,从小臂直延伸到肩上,杨错想起来,当时自己抱着赵常乐出火海时,有木头砸下来,他伸臂一挡。
  还有后背,皮被紧紧扯住一般的疼,他看不见,但能想见伤痕的丑陋。
  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杨错想,那个丑陋如怪物一般的姬错又回来了。
  杨错内心忽然有些忐忑,方才笑儿给他上药许久,好像……并没有嫌弃他的意思。
  他枯坐许久,仍没有等到赵常乐回来。干脆拿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就这样迈出了门。
  后背上的衣服沾在伤处,每走一步都是折磨。
  走出院外,杨错见有丫鬟路过,拦住便问,“可知熬药的地方在哪里?”
  他因身上有伤,恐衣服沾到伤口,所以衣襟略显松垮,往日都是端整肃严模样,此时却显出几分格外的风流之意。
  被他拦住的丫鬟看了一眼他雪一样的肤色,红着脸低下头去,指了一个方向。
  杨错颔首,“多谢。”
  然后离开。
  丫鬟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痴了。被身旁另一个丫鬟一扯,这才回过神来,再去看时,高山之雪般的青年身影已经绕过回廊不见了。
  “你扯我干什么!”
  杨错不见了,红脸丫鬟有些闷闷。
  另一个丫鬟轻呸一声,“别看啦。那位上大夫有心上人呢。”
  “你是没见过,他看着他心上人的时候,眼神多专注,好像全世界只有一个女人似的。你啊犯痴也没用的,还是好好干活去!”
  拉着红脸丫头离开了。
  顺着丫鬟指的路,杨错来到隔壁院子,这院子被开辟出来做药庐,院子里晾着草药。
  杨错一眼就看到了赵常乐,她坐在廊下,此时正专心对着两个药炉。
  药似乎快煮好了,所以她揭开盖子,想要去看看药汁成色,结果扑面而来的蒸汽带着苦意,熏了她满脸。
  杨错就看到她整张脸立刻被苦的皱了起来。
  他笑了一声。
  赵常乐转头,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杨错,“你怎么来了?”
  她看杨错走路缓慢,明显是被背上的烧伤扯的疼,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扶住他,一边埋怨,“你乱跑什么,就应该好好躺着休息。”
  “你不在屋里,我呆不住。”
  杨错低头,认真看着赵常乐,“我想你。”
  赵常乐脸哄一下就红了,“你你你……”
  “你”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好好坐着去!”
  恼羞成怒,一把将杨错推到了廊下。
  杨错笑一声,顺着赵常乐的力道,跪坐在她方才跪的席簟上,替她看着药炉。
  蒸汽从药炉上弥漫过来。
  光是闻着,就觉得很苦了,难为她在这儿安静熬这么久的药。
  药已经煮好了,赵常乐熄了炉火,以帕子垫着手,端起砂锅来,将砂锅里的药往碗里倒。
  忽听杨错开口,“烧毁的民宅已经被清理干净,公子息的尸体也清理出来了。”
  赵常乐手一抖,砂锅里的药顿时洒了一半。
  杨错伸出手覆在她手背上,牢牢替她抓住砂锅的柄,继续倒药,“他的尸体……你想怎么处理?”
  要带回国么?要葬入赵氏陵墓么?
  赵常乐不说话,看着杨错握着自己的手,将药倒入药碗中,扑面而来的苦意漫入她鼻腔里。
  她想起那一日的大火,也是扑面而来的烟雾漫入她鼻腔里。
  她低着眼,盯着黑乎乎的药汁,“就……在江边寻一处风景好的地方,就地埋了吧。”
  这药是真的苦,还未入口,她已经从舌尖觉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来。
  说罢,赵常乐又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句,“可以么?”
  她问杨错的意见。
  公子息乃姬国逃犯,为杨错追捕,如今他身死,尸体也是杨错全权处理。
  耳旁是杨错的声音,“当然可以。”
  正事说完,二人安静下来。
  药已经倒好,赵常乐将一碗推到杨错面前,“你的。”
  杨错接过,却没喝,看了眼另一碗药,“那个是……?”
  赵常乐皱起鼻子,满脸为难,“是我的药。”
  她觉得自己的药特别黑,特别苦,所以她盯着碗,皱着脸,苦大仇深。
  而反观一边的杨错,面无表情的端着碗,轻吹了吹气,已经喝了一口下去。
  赵常乐颇有些惊异,“等等!”
  杨错端碗的手顿住,“怎么了?”
  赵常乐盯着他,“你为什么喝的这么干脆?”
  唔。
  杨错沉吟片刻,严肃脸,“可能是因为我的药不苦吧。”
  赵常乐皱眉表示怀疑,为了佐证自己的话,杨错又面无表情饮了一大口,“一点都不苦。”
  杨错一本正经的分析,“好像加了不少甘草,其实还有些甜。”
  赵常乐生气,“为什么我的药里不加甘草!”
  一把抢过杨错的碗,送到唇边就饮了一口,“我也要喝甜的——噗!”
  呸,甜什么,比她的药更苦。
  赵常乐的脸皱成一团,就看到杨错扶额笑倒过去,“你还真信……”
  傻姑娘啊。
  啊啊啊好苦!
  他还笑!
  这个人……好可恶!
  赵常乐觉得自己要气炸了
  察觉到赵常乐不开心,杨错连忙收起脸上的笑,怕再笑下去她真要恼了。
  恼了就不理他了,多不划算。
  他忙从她手里端回自己的药,放在一边。
  又看赵常乐鼓着腮帮,一嘴的药,说咽也不是,说吐却不雅,她瘪着脸,像是被苦的懵了。
  杨错顿时心疼起来,忙伸出手掌,“好了好了,嘴里的药吐到我手里,我的药苦得很,咽下去你今天都没胃口吃饭了。”
  赵常乐满嘴涩意,再忍不住,立刻张口将嘴里的药吐在他掌心里。
  呸呸呸苦死了!
  杨错掏出帕子来,顺势给她擦了擦嘴角,然后才将手心里赵常乐吐出来的药以帕子擦掉。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脏。
  赵常乐想起自己方才将药吐在他手心里的动作……忽然别过眼去,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她沉默地端起自己的药碗,捏着鼻子喝完了。
  连吃了三个糖渍橘皮,勉强压下苦意,赵常乐忽然开口,“我失忆的时候,问过你一件事。”
  “我问你,我与你是如何认识的。”
  “你说你我初见,是在密林中,我迷失山林中,野兽出没,你救了我,自此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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