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妃平日端庄,这还是黎四九第一次看到她这样,一时有些吃惊,还不等说什么,却听应妃问自己:你这几日去养心殿,皇上可是召见了几位臣子?
黎四九道:是。
应妃沉默了许久,又问:都有哪些大人?
黎四九答道:是兵部的赵钱孙李四位大人。
应妃闭了闭眼:本宫知道了,黎公子先回去吧。
再去养心殿时,黎四九想起今日应妃咳嗽得厉害,便和郁修锦提了一句,郁修锦无奈道:朕已派御医去瞧过,都说没有大碍,她身子太弱,从入宫时就这样,一入冬就咳个不停。
黎四九听得叹息,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隔了两日他往养心殿走时,却看到了一个人正在门口转圈儿,正是四臣子之一的李大人;这位李大人生着娃娃脸,面容白净,一见到黎四九,就跑着迎了上来。
黎四九奇道:李大人,你怎么不进去?
李大人道:黎将军,我在等你。
黎四九:李大人找臣有事?
李大人用力点了两下头:在下想请黎将军帮个忙。他从袖中拿出一串佛珠:这是,这是在下的妹妹为应妃娘娘去寺里求的佛珠将军能不能帮忙,带给应妃娘娘。
黎四九惊讶地看着他。
李大人涨红了脸:求求将军了。
黎四九尚在犹豫,李大人道:这真的是在下的妹妹关心应妃娘娘,才去求来的,在下保证,只有这么一次。
关于李大人的那番话,黎四九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妹妹求来的,这百分百就是李大人听到应妃生病后去求的,却不知道原来应妃竟然和李大人有私交虽然他知道郁修锦并不喜欢应妃,但一时间还是有些纠结,不知道应不应该帮这个忙。
可他看李大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佛珠:我只帮你这一次。
李大人感恩戴德道:一次就够了,一次就够了
李大人抹了把脸,跟黎四九走进屋子,郁修锦抬眸看了二人一眼,语调冷淡道:阿九来了。
起初黎四九还没觉得不对,可今日的议论,郁修锦全程都没和他讲过一句话,也未曾向他看过一眼,和平时简直是大相径庭。待其他人走后,黎四九问郁修锦:皇上可是心情不好?
郁修锦道:还好。
黎四九拖长声音道:那怎么今天都没和臣说过话。
郁修锦看他一眼:阿九想和朕说什么?
还不等黎四九答话,郁修锦先皱起了眉,声音也低了下去:想和朕说,你当初送朕的佛珠,其实还有另一条,被你送给了李其?
黎四九一愣,才知道郁修锦其实看到了自己和李大人在外面说话的样子,可也许是离得远,他光看到二人之间有条佛珠,却不知道,那佛珠其实是李大人交给他的,并不是他交给李大人的。
郁修锦沉沉吐了口气,将手伸到胸口,摸出一串珠子,正是黎四九当初送给他的那串破旧的檀木手串。
郁修锦扬起手,看样子似乎是想扔给黎四九,却到底忍了下来,将佛珠按在手里轻轻放在黎四九面前:还你。
他又从左袖中拿出一串人牙项链,右袖中取出一个歪歪扭扭的云锦荷包:还有这些,也都还你,不如都送给李其去。
闻言,黎四九怔怔地看向郁修锦。
郁修锦却忽地扭过头去,不叫黎四九看清他现在的表情。
常顺海似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紧张地问:皇上,您没事吧?
郁修锦没回,冷着一张脸抬腿就要往外走,黎四九笑着将他拉住了。
郁修锦道:你拉着朕做什么,松开。
黎四九看电视剧时就最讨厌里面的误会情节,纠结来纠结去,没有三集说不明白话,他从小就在心里发过誓,如果自己以后和谁产生过什么误会,一定得当面说清。
于是他不仅没松开郁修锦的手腕,反而还握得更紧了,他一口气道:皇上您今天应该是看错了是李大人把佛珠交给臣而不是臣把佛珠给李大人的。
这一长串话听得郁修锦一愣一愣的:什么?
臣只有一串佛珠,早在入宫的时候就给了皇上,至于这串黎四九放缓了语速,从袖中拿出那串李其给他的佛珠道:这是李大人给臣的。
郁修锦俊美的眉眼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拧眉问:你并没有也给他佛珠?
黎四九点头。
郁修锦问:可是他为什么要给你佛珠?
黎四九噎了一下,郁修锦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沉,黎四九只好道:皇上,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郁修锦却道:那朕得听听你要说什么。
黎四九便道:这是李大人的妹妹听说应妃娘娘病了,特意去寺庙祈福,求来的佛珠,通过李大人让臣交给应妃娘娘,希望能保佑应妃娘娘平安。
听黎四九说完,郁修锦沉默了一会儿,问:只是这样?
黎四九反问道:皇上以为是什么样?
郁修锦:
在意了黎四九之后,郁修锦便总是忍不住地看他,即便是在和郁言礼以及众人讨论时,他也总会下意识地望上黎四九一眼,若是恰好二人目光对上,他心中便会生出莫名的欣喜,甚至还会为自己喝彩;若对不上,也没关系,看一眼他的侧脸也觉得安心。
可这两日郁修锦却总能与李其撞上目光。
起初郁修锦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可李其分明就在看黎四九,目光小心翼翼的,充满了期待。郁修锦早已心烦意乱,今日偶然抬头,却透过那扇未封的窗子见到了李其和黎四九交叠的身影,一串佛珠在二人手中拿着,顿时,郁修锦的心像被压了一块满是锋利棱角的石头,让人又疼又酸。
却原来是他误会了。
郁修锦只觉得自己耳根涌上了一股热度,有些不知所措地别过了脸去,干巴巴地道:没什么。
黎四九应他一声,看向桌上的东西佛珠、人牙项链、他曾经亲手缝的歪歪扭扭的荷包,却不知道原来郁修锦都片刻不离的带在身上。
黎四九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触动,他拖长了声音道:既然皇上不想要臣送的东西,那臣只好收回来了。
他慢吞吞地伸手去拿,郁修锦却猛地转过身来,不由分说重新抓起桌上东西,揣回胸口,死鸭子嘴硬道:朕朕什么时候说不要了。
黎四九憋不住地扬起唇角。
郁修锦道:你笑什么?
不等黎四九回答,郁修锦像是猛地松了口气般,一下坐在椅子上,郁闷道:朕只是
黎四九问:只是什么?
郁修锦却没说。
他要怎么说他竟然是在觉得不安?
他分明是肯定的,黎四九爱惨了他,可十次望向黎四九,他却只有一次回看过来;他总会想到黎四九,一次在照镜子时也想到了他,他看到镜中的自己目光变得热烈,可他却从来没有在黎四九的目光中看到相同的温度。
郁修锦道:是朕不对,朕向阿九道歉。
【宠爱值+50!】
黎四九看着郁修锦,却没作声。
系统以为他在发呆:【回神回神!小皇帝,等着你,说话,呢!】
黎四九道:【我只是突然发现】
系统:【发现,什么?】
黎四九:【发现,原来郁修锦是个活生生的人。】
系统:
黎四九道:【我是说,我刚刚突然,原来郁修锦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像攻略游戏里的一个攻略角色。】
系统道:【对啊,不,不然呢?】
黎四九没再回答系统,转向郁修锦:臣接受皇上的道歉。
郁修锦又问道:朕送你的那些东西,平时怎么没见你带过?
黎四九答:皇上送臣的那些东西,太过宝贵,臣平时都收在匣子里,怕弄坏。
郁修锦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又道:并没有那么容易坏,送你的你便带着就是。
黎四九道:臣遵旨。
第二日再去时他把那红玉簪子戴在头上,又在腰间挂上了红宝石的坠子,郁修锦一看到,眼睛便亮了,眉梢是说不出的得意。
黎四九得空去了趟长福宫,将李大人给自己的佛珠交到了应妃手中。
应妃瘦削的手将那串佛珠握在手心,问黎四九:黎公子这是谁给本宫的?
黎四九道:是李其,李大人让臣带给娘娘的。
应妃愣了愣,半晌后,犹豫着问:是是李大人给本宫的,还是李大人的妹妹给本宫的?
这回轮到黎四九吃惊了,他原以为李其是为了掩盖自己对应妃的心意,故意说是她妹妹送给应妃的,谁知道人家的妹妹竟然是真的和应妃有交情,他如实道:李大人交给臣的时候,说是他的妹妹关心娘娘,特意去寺庙里求来的。
应妃闭了闭眼,平静无澜地道:本宫知道了,辛苦黎公子了。
黎四九起身告辞,向外走去,谁知刚走出长福宫,却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应妃的宫女尖叫着喊道:公子!娘娘吐血了!!
黎四九连忙往回跑去,待见到殿内场景时,顿时睁大眼睛应妃几乎就要掉下座位来,她死死用帕子捂着嘴,洁白的帕子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她似是在极力忍着不发出声音,可鲜血一口接一口地从她唇角溢出。
黎四九冲到应妃身边将即将摔在地上的她接住:来人!!!
几口血后,应妃晕了过去,黎四九将应妃打横抱起,在她宫女的指引下来到她寝宫,将她放在床上。应妃的宫女、太监们哭作一团,黎四九气道:哭什么,去找皇上,去找太医!
有了他这句话,这些人才反应过来,忙跑出去找人。
郁修锦听到消息赶来,皱眉问:怎么成这样了?
黎四九站起身,随郁修锦一起走出了应妃寝宫,摇头:臣今天将李大人妹妹的那串佛珠交给应妃娘娘后,娘娘的病情就突然恶化了。
待御医急匆匆地赶了来,见到郁修锦作势要拜,郁修锦道:去看应妃。
御医进屋,对应妃道了声得罪,先是把脉、又问了应妃身体的状况,胸腹有没有疼痛,应妃一一作答。
最终,御医转向郁修锦:皇上娘娘这似乎并不是旧疾
御医道:咳中带血、胸腹杂音、形容枯槁、精气不足,这,这
郁修锦沉声问:到底是什么?
御医满头大汗地说:臣,臣斗胆推断娘娘这是染上了肺痨
御医话音落下,郁修锦沉沉闭上了眼,应妃却吃吃笑出声:好好好,肺痨,不错!
肺痨黎四九总觉得这病很熟悉,他问御医:可有治疗方法?
御医抹着额头上的汗:回公子痨病
御医仍在斟酌着说辞,应妃却直接道:痨病,无药可医。
郁修锦沉声道:不会的。
应妃强撑着坐起身子,她的前襟处还有刚刚咳嗽而滴落的血珠,配上她苍白如纸的面色,直看得人心惊,她道:皇上,妾有话,想对皇上说。
郁修锦深吸口气,对周围道:你们都先出去。
御医、旁边守着的宫女、太监,纷纷退出应妃的寝宫,黎四九也要走,却听应妃叫住了他:黎公子,你也留下吧。
待殿内只有他们三人时,应妃缓缓笑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急不缓:皇上,妾妾终于要走了。
郁修锦道:朕定会将你治好。
应妃却摇了摇头,她满是期盼地道:皇上妾这一生,从未任性过,也从未提出过什么,这是第一次,妾向求求皇上就这么让妾走吧。
郁修锦怎么都没想到应妃会这么说,不知所措地和黎四九对望一眼,黎四九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应妃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端庄,可说出的话却异常坚决:让我死吧,让我死在这个冬天里。
应妃的反常,似乎是从听到李大人在养心殿议事是开始的,黎四九问:娘娘,是因为李大人吗?还是因为李大人的妹妹?因为那串佛珠?
应妃依旧是笑着,可眼眶却红了,她道:和谁都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这句话,她当初对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应慧柔从小就听父亲说,她是要被送进宫当妃子的。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必须要合乎规矩。
她听了,也学了规矩,从此,七八岁的年龄,老成得像三四十一般,说话平平稳稳,笑容一定温和,每一步路的距离都是一样,所有人都夸她懂规矩,应慧柔也因自己懂规矩而感到骄傲。
十岁时的冬天,她父亲叫各路大人来家中用餐,她第一次见到李珠玉,李珠玉和她一样大的年龄,她蹲在地上,歪着头看她,脆生生生地问:你为什么站得这么直?
应慧柔不赞同地看着李珠玉,温声劝道:女儿家不该蹲在地上,也不该这般讲话。
李珠玉撇了撇嘴,问:你不累呀?
应慧柔不解地道:怎么会累呢?
李珠玉道: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样蹲着有多舒服!她道:来来来!你也蹲下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