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十二楼。
主楼内。
站在这里, 能听到外面暗流涌动的水声, 寒意从石砖中涌进来，使这华丽的殿堂反而显得更加阴暗。
青雀安静地站在下面, 双手垂在身前，过了一会，他轻声说：“周从明死了。”
闻人无期摇了摇头。
他倚在榻上, 形态懒散, 慢悠悠地说：“他能做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还是青雀更好用一些。
青雀不置可否, 这些年来，他已经看到了很多像周从明这样的人，像周从明这样愚蠢, 这样为闻人无期效忠，又这样被闻人无期抛弃。
他有一天, 肯定也会这样看着我的尸体, 然后说出一样的话。
但是他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
青雀一五一十地将前线的情况报告给他：“百里凤集结了兵力应对魔君奚, 他们此时正在交战中，问道宗损失惨重。”
闻人无期说：“问道宗的事都无所谓, 一个门派，因一个人而盛, 也会很快因为一个人而衰。”这也正符合他对白玉十二楼的态度, 白玉十二楼是盛是衰, 也不过取决于他罢了。
他露出充满恶意的表情：“江小舟呢？”
“他正在赶回问道宗, 三个时辰内就能赶回去，得知穷折枝的死讯。”青雀顿了顿，道：“那时候，就是主楼出手的最佳时间。”
主楼韬光养晦数年，已经积攒了一批不小的力量。
闻人无期之前并没有想用这股力量做什么，正如他之前所表现的那样，他不在乎白玉十二楼，不在乎旧州谁来当这个主人，也不在乎魔族对乾元大陆的侵蚀。
他只想飞升，偏偏又只差了那么一点，对闻人无期来说，差的应该就是闻人余那一点。
闻人余如今八岁了，一直被养在李小可身边，养成了一副怯弱单纯的样子。青雀时常怀疑李小可怎么会生下这样的孩子，她那个人，心机深沉，擅长忍耐，而闻人无期残虐阴险，安忍无亲，他们却拥有一个温和胆小的孩子。
但闻人余确实和李小可长得很像，他行走在阴森华丽的主楼之中，像一朵格格不入的小白花。
闻人无期答应不会吃下闻人余，所以他是剩下的最后一个孩子，其他的闻人药们，为了支撑这些年的修为，都已经没了。
就是这样只在乎飞升的闻人无期，却对江小舟有着极大的仇恨。
而这种仇恨，是一年内产生的，闻人无期斩钉截铁地发誓一定要杀了江小舟，问道宗不过是顺带而已。
青雀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内幕，他毕竟在闻人无期身边呆得很久了，而闻人无期并不会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想法。
实力的压制是绝对的，他何必在青雀面前伪装呢。
闻人无期这一辈子，所想的只有飞升，而他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飞升？并非是为了实力的突破，而是单纯地想要去仙界而已。
仙界有什么？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青雀，如果我要你来杀他，你有把握吗？”闻人无期问。
“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一定能杀了他。”青雀非常客观：“但现在的话，我需要寻找机会——他的实力成长太快了，快得有些异常。”这并非他在找什么借口，而是所有人的共识。
他单膝跪下来：“弟子愿为师父亲手杀了江小舟。”
表忠心也不过是随口的事，闻人无期早就有了自己的决定。
“你真是我的好徒儿。”闻人无期缓缓走下来，他拍了拍青雀的肩：“你先退下吧。”
青雀恭谨地站起身，离开了大殿。
他回到了幽冥渊旁边的小院子。
青瑶没有再弹琴，虽然她依旧抱着那把奇怪的琴，但青雀很久没听她弹过了。
“哥……”青瑶看着他：“你没事吧？”
青雀坐在她身边，幽冥渊内总是昏暗的，屋檐下的灯笼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一只飞蛾被困在灯笼内，拼命挣扎，无法逃脱。
“青瑶。”青雀坐得离她非常近，他说话的声音随着气息传到了青瑶的身上：“青瑶……”
“哥，怎么了？”
“你是不是恨我？”
“……”青瑶无言以对。
“你恨我又有什么用呢？谁让你是个废物。”青雀侧过身，手搭在她的脸上，这样的动作并不能让青瑶感到温暖，而是毛骨悚然。
“我不是废物。”青瑶冷冷地说。
青雀嗤笑一声，贴在她耳边说：“明天，我离开主楼之后，你也离开这里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青瑶惊异地盯着他：“是不是因为楼主……”
“别再让我看见你了，青瑶。”
青雀站起身，挥手间熄灭了屋檐下的灯笼。
飞蛾的尸体落在了地上。
青雀离开之后，闻人无期向前两步，便到了七星小楼。
李小可正在教闻人余念书，他今年八岁，在俗世之中，也正是上学的年龄。闻人余就是由李小可自己启蒙的，现在念的这一本，也是无聊的杂书罢了。
“教孩子这些做什么？”闻人无期大步走过去，他身上的寒意很快便被小屋里的暖香吹散了。
闻人余慌慌张张地向闻人无期行礼。
他唇红齿白的样子，眼神清澈而无辜，体质一般，不适合修炼，闻人无期并不喜欢他，而且这孩子还拥有一个独特的名字。
但他的质量确实是上佳的，比李小可生下的第一个孩子还要更好。闻人无期相信，只要吃下这个孩子，他就可以直接飞升。
他已经等不及了。
就在杀了江小舟之后吧……这个世界与师父的联系就彻底没有了，杀了江小舟，他再吃下闻人余，然后直接飞升。
闻人无期温柔地拍了拍闻人余的头，轻轻把他推出去，说：“去玩吧，爹和你娘说会话。”
闻人余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娘，李小可冲他点了点头，闻人余便雀跃地跑出去了。
“你对阿余太严厉了。”闻人无期坐在她对面，笑着说：“小孩子，喜欢玩闹是天性，让他多玩玩就好，教这些有什么用呢？”
没有未来的人，教这些当然是没用的。
“他很聪明的。”李小可这样回答，既没有否认，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闻人无期玩味地看着她，忽然问道：“夫人，你想飞升吗？”
李小可迷惑地看着他，闻人无期喜欢美人，不得不承认，李小可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而深居闺中的这些年，她变得更加美丽，身上的华裳与翠玉只能是她的衬托，一举一动之间，有一种轻盈而神秘的魅力。
“可是我境界不够……”李小可如实说，她至今为止，也不过是分神期而已，还是闻人无期用灵丹堆出来的，实际上连元婴期都不一定能打过。
正因为如此，闻人无期才对她放心。
他喜欢漂亮的美人，更喜欢漂亮而无用的美人。
“我可以带你一起飞升。”很难说闻人无期此时的话是出于欺骗还是真心，就连他自己也处于一种疑惑的心境中。觉得割舍下一切飞升往仙界才是正确的，又忽然觉得带上李小可也不错。
这些年来，李小可的表现都让他非常满意。
哪怕是放个装饰品在主楼之中，李小可也是他最喜欢的装饰品。
李小可还是疑惑，她对这方面了解得太少了，如果她在修炼上有天赋，能碾压闻人无期，吊打青雀小舟，她早就亲手掰掉了闻人无期的脑袋。
闻人无期还在等她的答案，李小可心念急转，她不能说“舍不得闻人余”，也不能质疑闻人无期，更不能直接说一切都听你的……就在她思索的时候，闻人无期却忽然站起来，百无聊赖地说：“算了。”
他忽然又对李小可感到厌烦，甩着手离开了七星小楼。
李小可恭送他离开。
闻人余看着他的背影，偷偷摸摸地跑回到屋子里，撞进了李小可的怀里。
“娘……”他在发抖。
虽然闻人无期对他一直很温柔，从不强迫他修炼或者学习，而李小可却严厉的多，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但闻人余还是更喜欢他娘一些。
这也许是来自一种求生的本能，他一直在躲着闻人无期。
李小可摸了摸他的头，垂下眼睑。
她说过，闻人余很聪明的。
天亮之后，青雀离开了主楼。
他什么话都没给青瑶留下，青瑶心里惴惴不安，最终轻轻拨弄着琴弦，跟了上去。
而战场这边，战斗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百里凤溜着那群魔族大军绕了一天，第一批反击联军终于赶到，随后便是乌木道人的傀儡军队和李寒星提供的支援也分批赶往了战场。
由百里凤主持战斗，对面哪怕有魔君奚，一时也难以对问道宗造成巨大的消耗。只是百里凤之前终究是受了伤，他很快便将指挥权交给了其他人。
这场战斗，无论对问道宗来说，还是对魔族来说，都至关重要。
双方的血液浸透了荒漠，呐喊声和哀嚎声笼罩了整片旷野，战斗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二天，问道宗传来消息。
江小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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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