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割裂了她耳边的红发。
安娜贝尔依旧没有动。
荆棘猛地张开尖刺——
再无比柔和、缓慢地收起。
安娜贝尔伸出手,试探着摸到那片隐在利刺下的柔嫩茎秆,把它托在掌心。
“布朗尼在哪?”
她一边咳嗽,一边轻轻地说:“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在梦里袭击你年幼的主人?”
荆棘亲昵地蹭了蹭她,一如过去每一次那样,乖顺地分出一缕细嫩的小叶子,缠住了她的脚踝。
安娜贝尔头疼喉咙痛,浑身上下哪个地方都因为高烧无力,但她还是摸了摸带着一身血、不合时宜冲她撒娇的荆棘。
“你总这样……倒是正经回答问题,别让我担心……”
一旁,年幼的小精灵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敢跟它说话?”他惊奇地说,“那是个可怕、血腥的怪物!”
安娜贝尔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捂住喉咙发出咳嗽。
“什么怪物,你来摸摸它,这明明就是你的……”
“轰!!!”
下一秒,数十道荆棘冲破漆黑的沼泽,猛地卷向趴在地上、看着荆棘发愣的小精灵。
安娜贝尔迅速拔出法杖,冲向小精灵的位置——
可圈在她脚腕上的荆棘,用力扯了扯她。
安娜贝尔重新倒回地上,脑子里嗡嗡直响,身体不听使唤。
……而沾着沼泽发动袭击的荆棘们早已退去,空地上再没有小精灵,只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安娜贝尔看着那把匕首,模糊的视野晃动起来。
被杀了?
年幼的,梦境之中的布朗尼,被他自己的荆棘杀死了?
不、不、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不……
安娜贝尔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眼泪因为脑袋剧烈的疼痛止不住地往下掉。
“洛森才不会……死……怎么可……”
“唔。”
“那孩子,原来,是叫洛森?”
安娜贝尔僵住了。
耳熟的脚步声,从她后方的沼泽传来。
“谢谢。”
对方轻佻地说:“我还以为,我一直都无法知晓自己猎杀对象的名字呢。”
——周围缠绕密集、如同牢笼般的荆棘,缓缓退下,收拢。
安娜贝尔脚踝上的那圈荆棘则犹豫地动了动,没舍得响应主人的号召,回到他身边。
“……你可真有一套,人类。”
冰凉而修长的指尖搭在安娜贝尔的肩膀上,指节布满幽绿色的结晶。
巧克力色的长发垂下,堪堪贴在她过热的脸颊边。
安娜贝尔回头。
洛森·布朗宁贴近她,嗅了嗅。
“病弱的漂亮小姐姐。”
他侧头,露出领口下半结晶状的脖子,与一个属于奸商的笑容。
“你用什么方法,蛊惑了我的荆棘?”
安娜贝尔急促地呼吸起来。
洛森毫无血色的嘴唇凑近了她的耳朵:“病的很重的人类……但味道似乎很甜?”
“洛——呜!”
是对方张嘴,狠狠地,咬在了安娜贝尔的后颈上。
鲜红的血液滴在怪物惨白的唇间,牙齿中传来的热度令怪物忍不住愉悦地扬了扬长发下缀满结晶的畸形双角。
“奇怪。”
但嘴上,他如此傲慢地评价:“血不算甜嘛。”
第232章 荆棘之锁下的怪物重新浮出水面(下)
针对你的这个问题,我会从两个层面回答。
首先,【森林】,它本身就是许许多多生命组成的共同综合体。
其次,当我们谈及【森林】时,谈及的就是组成它的那许许多多生命,永远不会是它本身——所以,当然,这些生命会拥有喜爱与厌恶,也会拥有光明与……黑暗。
——摘自法师塔第90层藏书馆,异人生物闲谈录,第5章 -森林与圣堂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独自待在老宅藏书室的时候,安娜贝尔便读到过《自然繁衍史》。
这本书是斯威特家族的祖先所编写的,所以,理所当然的,它的目录也被祖先用一种十分实用的方式排序了——
利用价值第一的,利用价值第三的,利用价值第三的……与利用价值最低的。
没谁会觉得这排序有什么问题:斯威特家的继承人当然要从最实用的角度吸取异人生物相关的知识,而不是无趣冗长的“学术性”。
也因为此,安娜贝尔完全没有薇薇安或其他女孩那样对异族的特殊幻想——她的启蒙读物不是《暮光之城》《惊情四百年》《霍0特人》,她对异人生物的初次印象也不是“苍白优雅的吸血鬼”“精致漂亮的精灵”——
在她这里,是“无耻低劣吸血鬼”与“无知自闭的精灵”。
吸血鬼特性里的“毫无廉耻之心,为了鲜血主动出卖色相引诱猎物”与精灵特性里的“自我封闭在森林中,抵制与外界进行资金流动”可是她小时候的家教课考试重点呢。
……虽然那时候的她完全不懂“色相”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背就完事了。
对,尤其是吸血鬼。
精灵的相关信息是最少的、也是目录里利用价值最低的——考试范围标注只是“了解即可”,所以那时的小安娜仅仅匆匆背了那么一句话——
但吸血鬼?
作为目前仍旧活跃在法师界,贼心不死地混迹在贵族中搞事、又能通晓那么点魔法的物种,他们对斯威特家族的利用价值可是大大的高,排在目录的利用价值第一名。
【龙】这个种族都在吸血鬼之后呢。
所以,与吸血鬼相关的考试重点,也是最多、最复杂、最需要记忆的——
小安娜可太讨厌吸血鬼了。
这边一个历史事件,那边一张投资决策;这边一串交际关系,那边一段桃色新闻。
这种生物干嘛总是蛊惑这个,蛊惑那个?
真的有女生会喜欢被伤害、被流血吗?
哈,甚至书里还有一段她完全搞不明白、长达十几页羊皮纸的细节描写——老师特意跳过去,又咳嗽着告诉她小孩子不需要记忆这边重点的——
这边不是需要记忆的重点,那干嘛花费十几页羊皮纸去记录它?
认真勤奋、事无巨细的小安娜便愤怒地对照字典、查阅不懂的单词,硬生生干背下了这十几页的全部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尽管这十几页的意思对她而言比咒语还难懂。
什么“插入”,什么“舔舐”,什么“打开”……
可那次结课考试并没有考到这十几页的超长内容。
这成了安娜贝尔漫长的死读书生涯中被多余记忆的无用内容——
等到她十四岁时,这些内容便直接成了她的性启蒙知识。
嗯。
斯威特小姐终于理解了那十几页的记录都在讲什么东西。
但她对此报以特别不屑的嗤之以鼻。
嘛,归根结底——
比起橱窗里那头抱抱熊格外温暖、宽厚、毛茸茸的抱抱,哪个女孩会喜爱“被吸血”呢?
【如今】
……安娜贝尔腿有点软。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只是因为高烧与失血过多——但事实是,对方吸了两口后便放开了她的肩膀,摆着轻佻的神情重新拉上她高高的领口,让厚重的蕾丝边盖住正逐渐愈合的那道伤口。
伤口很浅,在某种魔法的作用下已经开始愈合,不肯流出任何多余的血液——但咬痕十分鲜明,像个标记似的。
作为一个怪物,他并没有长出尖锐的犬齿,嘴唇与牙齿可能是全身上下的石化结晶以外最柔软的地方了——所以,那是切实吻过她额头的嘴唇,切实……咬过她的牙齿。
比以往寒冷许多许多。
也比以往麻许多许多,被咬开的感觉像是被一排细密的荆棘抽打过痒处。
……安娜贝尔不得不再次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失血过多。
与高烧。
肯定是高烧。
……虽然他放开她之后,她感觉脑袋的疼痛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