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很快乐啊!
待她吃了半只桂花烧鸡、两根糯米纸包的糖人、三包麻油糕点、几串万年牢糖葫芦, 并且强行塞了少年满嘴蟹黄包后,方才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语气极为遗憾的道:“走吧,给你买衣服去。”
少年一脸冷漠。
“对了,你叫啥来着?”十五忽然挠了挠头:“我似乎忘记问你了。”
“没有名字。”
“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朋友要诚实一些,不可以诓你姑奶奶,这么大哪能连个名字都没有?那别人怎么称呼你?总不能‘喂’、‘喂喂’,这样吧。”
一边说着,十五忽然就瞥到路口转角处有家店门口挂着许多布匹,再抬头,匾额上端端正正的“成衣”二字,但因为在拐弯的地方,所以并不显目。
十五眼睛一亮,急忙拉着少年跑了进去,十分熟稔的敲着木质柜台,喊道:“老板,老板在吗?”
“哎!”半人来高的布帘后头很快传来一阵似近似远的应和声,不多时,就有一大约三四十岁模样的女子小跑了出来,笑容满面道:“两位是买布还是买衣?”
“衣服,给他来一套。”十五指了指少年,又回过头朝老板娘道:“不过得先让他洗个澡,你们这儿有沐浴的地方吗?”
老板娘顺着十五的手势看向少年,却是轻轻叫了一声:“这哪家的公子,眼睛怎么了?”
少年听出来是在说他,不禁嗤笑道:“大惊小怪。”
十五顿时横了他一眼,又瞬间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她只得讪讪的回过头,同少年传音道:“你收敛点,别吓唬她,凡人很脆弱,稍微碰一下就碎了,我可不想背上一条人命的因果,就是把我论斤卖了都赔不起!”
少年低低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十五舒了一口气,又对老板娘解释道:“他这是在外头捅了马蜂窝,才弄得一身狼狈,连眼睛也被蛰坏了。”
“哎,是哪里来的蜂子,恁的凶煞,这好端端的小公子……看大夫了没?”
“看了,说听天由命没得治,就先带来换身衣服。”
“唉,也是命啊……公子你且跟我来,后堂有热水能擦洗。”
“等一下。”十五叫住老板娘,笑道:“衣裳还没买呢,他这一身都不能穿了。”
“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老板娘拍了拍脑袋,随即指着店铺两旁琳琅满目的布匹道:“这些都有成衣的现货,是按着寻常男子的尺码制成的,贵公子皮相嫩、身量倒是高大,应当能穿下。”
十五便往货架上一一望去,大多是中规中矩的花色,不过……她往左边走了几步,抚上一匹桃花纹的深红绸布,这绸布虽说是红色,还绣了桃花纹样,但胜在色深简洁,也不显得女气。
她回头细细看了少年一会儿,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花样颜色极衬他,仿佛是他天生就该一袭红衣,潇洒而不妖艳,轻易就能夺去众人的目光。
老板娘见着了,忙夸十五眼光好,这桃花布料如何舒适、少年穿上会如何好看云云,十五在凡间待过,也算是熟悉这些凡人的套路,虽然按理说老板娘的套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但她这回倒是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可少年却反而蹙了蹙眉头,冷声道:“我不用桃花。”
十五好奇道:“你这是什么毛病?”
“与你无关。”少年神色漠然,只有在提到桃花时眼中闪过一股浓烈的嫌恶感,他淡淡道:“红色也不用,寻常黑衣即可。”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穿什么黑衣服……”十五嘟囔了一会儿,不过还是转头同老板娘道:“按他说的办。”
老板娘连连应下,只要不是冒犯天颜的明黄色,其余的尤其是黑白这一类色调的成衣,店中备下很多,都放在后院仓库里,老板娘跟客人打了个招呼,便穿过门帘去仓库寻货了,留下十五二人在店里等待。
十五看着少年,忽然想起先前问他名字的事儿还没有着落,便又将话题扯了回来,拐着弯的打听名号,她还得待这人去卢国,总不能连个称呼都没有,虽说她不太清楚修仙界各路小道消息,但知道了名字,有了身份依据,也算是安心一些。
少年本不愿说,可被十五纠缠多了,只好随口说了一个“阿成”。
这词儿简单,同“十五”一样都不算正经名字,可见少年确实是个微末人物,也难怪会平白遭受欺辱。
这时,老板娘捧着一件纯黑色的鹿茸袍子出来了,一只手还提了双纳双层底的结实长靴,里衣则掩在袍子下面,十五逐一翻看过才递给阿成,阿成没接,只伸手在衣料上抚摸了几下,唇角下拉,似乎有些嫌弃,不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淡淡的点了点头。
十五遂付账,多给了老板娘一倍的银两,算是请她照顾阿成沐浴的费用。
……
俗语云:“人靠衣装”,这话搁在阿成身上尤其合适,洗净了满身的污垢,重伤的双眼也用一条黑色布带遮住,如此一来,便显露出主人公莹白如玉的面容和强健有力的身姿,十五摸着下巴兀自点评道:“不错、不错。”
“呵——”阿成嫌弃的哼了一声,即便没有眼睛,十五也能想象出一双充满了不屑神色的眸子,又冷又扎心。
唉,既然人家已经这么好看了,就不强求他还能具备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这样的美好特质吧。
再说了,作为一百来岁的老人家,姑奶奶得大度。
……
卢国这几日正是复国七周年的大典,百姓沸腾、举国欢庆,女皇陛下将亲自登上城楼,燃祭符以告慰复国战争中丧命的将士百姓。
卢国都城亦名卢城,是一座千年古都,倚靠着卢王宫的庇佑和天子履足的美名,因而尤为繁荣富庶,城中十万户百姓,今日皆汇聚城下,熙熙攘攘从东市一直排到西街,极是壮观。
高空中的十五扒拉着云头,也同这些百姓一道,殷切期盼着女皇的驾临,神色间颇有些与有荣焉,她回头朝阿成嘚瑟道:
“看下头,女皇,那可是我干女儿!”
阿成:“……我看不见。”
十五:……
第126章 女皇
“下面的是卢国皇室?”阿成往十五的方向凑近了些, 他看不见, 只能凭着周身流动的云雾水汽和十五的声音判断附近环境。
十五点头,又忽然想起这样没用,便出言道:“是, 应当是仅剩的卢王宫后人, 这里十多年前发生了叛乱。”
“叛乱?”阿成皱眉:“什么人胆敢欺辱卢氏?”话音未落,他才猛然忆起自己如今已经不是……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庇佑下属?
十五则按着自己知道的老实答道:“听说是权臣篡位,不过现在阿月早已成功复国, 那叛乱之人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阿成扯了扯嘴角,却忽的咳嗽起来,将面皮都咳成了病态的红, 好半晌才褪去,显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意。
十五眨了眨眼睛,劝慰道:“别激动,别激动, 你又没有修为, 就是个风吹就倒的普通人……身体已经这么差了,万一一个不小心咳咽气了……”
“你担心我?”
“额……我是想说麻烦你先努力走远点, 要是天道把这因果算在我头上,我、我我便是被天雷劈成灰也要下去找你拼命。”
阿成:……
这时,下方城楼上已经有两列士兵笔直的站在通道两边,中间留出一行空地,铺了整整齐齐的镂空织花的毯子, 旁边另有两个高壮大汉擂鼓助威,伴随着高昂的鼓声,通道尽头缓缓走出一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女人,云鬓高耸、龙凤对钗,面色威严整肃,眉心一抹赤色烈火图案的妆饰,与精致贵重的红唇相得益彰。
十多个春秋不见,阿月如今已是凡人界赫赫有名的卢国女皇陛下,看那城下民众沸腾欢呼的盛景,看来她将国家治理的很好,深受百姓爱戴。
跟在女皇身后的,是两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年纪在三十上下,周身气度不凡,五官有些想象,气质却是截然相反,一锋锐如沙场勇将,一持重似帐中谋士,这各有千秋的两人与女皇同行,说不出的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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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看来当年隔壁那俩小屁孩最后还是做了阿月的跟班,这不,都跟到王(寝)宫去了。
女皇登顶,夹道的鼓声骤然停止,城楼下不计其数的百姓瞬间如潮水般呼啦啦跪倒在地,齐齐高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震穹宇,威势滔天。
连云端的十五都觉得这声音有如滚滚天雷自云下席卷而上,险些将她栖息的这片云层震碎。
阿成似有所感,疑惑道:“方才那是什么?”
十五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那是凡人界百姓在朝拜帝王。”
“……卢国王族既然已经现身,就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送我下去。”
“哎,等等。”十五拉住他:“看下面的阵仗,似乎正举办什么仪式呢,你先等等,别搅局。”
阿成挑眉:“你一个修士,还在意凡人的规矩?”
“自然,俗话说入乡随俗,再说了,我闺女儿的场子不能被砸!”
阿成冷哼一声,道:“愚昧。”
十五立刻回怼:“你不愚昧,你愚蠢。”
“你才愚蠢。”
“你愚蠢!”
“你蠢!”
“你蠢!”
……
话题朝着不可预见的方向一路跑偏,云端上的两人较劲一般重复着这幼稚的对话,偏生他们都不是普通人,没有了“口干舌燥”这类生理桎梏,一场简单的口角也能蒙上层地老天荒的架势。
智啊,它障的深沉!
一直到日暮西山,天光四合,女皇同皇夫打道回宫,百姓们也陆陆续续各回各家,天上的云彩染上了晚霞的绚丽,十五这才恍然回神,惊叫道:“现在都傍晚了!”
阿成意犹未尽的舔舔唇角,他这辈子要么高高在上、与这些蝼蚁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折磨,要么被踩入尘埃、绝望而无所适从,像现在这般与一个不知是圆是扁的女修拌嘴,倒是从没有过的体验,但似乎……还不错?
不过,他嘴上却是淡淡应了一句:“你蠢。”
十五:……
……
月上柳梢、虫鸣时分。
卢月照例在书房批折子,这每日都能垒成半人高的官文攸关卢国军政大事、百姓生计,须得仔细批阅,不能有分毫懈怠。
没过一会儿,门忽然开了,夜里的冷风呼呼的从外面灌进来,随侍的胖太监急忙小跑着去将门关上,周身肥肉一颤一颤的,蝴蝶似的上下翻飞,颇有种沉重的可爱。
他好不容易关好了门,赶回来研墨,左一圈右一圈,“吱呀——”门又开了。
胖太监只好再“上下翻飞”着去关门,一来一回,脸都累成了熟透的红柿子,然而,还没等他抹掉额头的细汗,书房大门见鬼似的又开了。
卢月刻意描画的凌厉剑眉微微皱起,红唇开合,声音辩不出喜怒:“怎么回事?”
胖太监啪叽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门它、它它它它不知怎的,关、关不上。”
“把舌头给朕捋直了。”卢月淡淡道,这胖太监原本是军中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士,在一场战役中不幸被俘,遭敌军羞辱,成了阉人,后来逃了回来,复国后便在内廷做随侍太监,只是一铁骨铮铮的汉子,落此不幸,心性也大变,渐渐成了如今这畏畏缩缩的模样,实在令人叹息。
不过,王宫新修,门窗皆是国内的能工巧匠选用最上等的木材所造,怎么会关不上?
卢月将目光移向门外,黑洞洞的夜色中几株移栽的榕木树影婆娑,枝叶间隙中撒下一缕缕极浅淡的月华,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啊,有人!!”胖太监忽然叫道,他圆乎乎的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门外:“天、天上下来的,妖、妖怪啊!”话音刚落,人便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卢月猛的站起身,视线直直盯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