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白音小王爷,倒是个有趣的家伙。”方国强也笑了笑,点头附和,“日本人,军统、独立营还有咱们,同时脚踏四条船,居然一直走得稳稳当当,谁都知道他在干什么,却谁都得买他的账!”
“那是人家祖传的生存本事,几百年的经验总结,当然非同一般。”张松龄又摇着头苦笑了几声,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悄悄将话头重新引向自己最关注所在,“龙哥呢,还有小郑,怎么沒见他们两个,刚才吃饭时也沒听你说起。”
“龙哥带着小郑,去义县那边开会了。”仿佛早就料到张松龄会有此一问,彭学文笑着看了他一眼,低声解释,“最近晋察冀军区提出一个方案,有意将伪满西部地区和东蒙地区的对日斗争,当作一整盘棋來下,所以咱们和抗联之间的联系通道,就必须尽快建立起來,我在军事斗争方面的经验不如赵队长,对东蒙地区的地理环境也不如他熟,所以干脆就让他代表咱们黑石根据地去参加会议了,估计就这两天就会回來,你若是不急着走,应该能见到他。”
“噢。”张松龄想了想,轻轻点头,黑石寨所在位置,恰巧是蒙古草原的东段,距离伪满洲国的兴安省非常近,而伪满洲国这两年的西扩目标,也正是这一带,所以将两个地区的对日斗争工作关联起來,绝对是一招妙棋,如果能顺利实施的话,至少能缓解眼下黑石根据地孤悬漠东,根本得不到任何友军支援的窘境,同时,万一伪满州国西部地区的抗联队伍遇到挫折,也能大步后撤,在草原上找到新的落脚点,重整旗鼓。
至于联系建立起來之后,情报共享、预警提前,以及资源互通有无等方面的好处,更是显而易见,绝对值得黑石根据地的主要干部专程去接洽此事,并且尽快将其中合作的细节确定下來,付诸实施。
“咱们黑石根据地的主要合作对象,是抗联的辽西支队,他们那边兵源不愁,缺的主要是弹药、粮食和御寒的衣物。”方国强是个很尽职的人,很快就向张松龄介绍起了目前正在商谈的具体细节,“其中弹药方面,咱们帮不上什么忙,但粮食和过冬的毡靴,倒是能匀给他们一点儿,而伪满洲国治下的一些东北老乡,受不了日本人的盘剥,也想到草原上闯条生路,如果辽西支队帮忙组织几批,很快,喇嘛沟附近的人口,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单薄了。”
有了人口,就意味着兵源的增加,而在相对安宁的环境下,粮食和其他农业产品,也会迅速攀升,充足的食物,则会吸引更多的垦荒人口,慢慢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张松龄是个明白人,稍加琢磨,就理解了方国强的意图,但是,这样做的话,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快了些,,万一引发了当地蒙古牧民与新來人口之间的冲突,游击队岂不是两头都不讨好,。
想到此节,他看了看方国强,小声提醒:“安置新人前來垦荒,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当年张学良东北军一直在做,却受到了极大抵触,甚至闹出了民变,此外,咱们游击队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么,至少,得帮着新來的人渡过第一年。”
“安置地点我已经想好了,还是以麒麟岭南边那几个村子为主,那边是斯琴王爷早就划给咱们游击队的,谁也不能说出什么,山下有一条小河,不用担心种地的水源,并且在第一年土地沒产出的时候,百姓们还可以到作坊里头领取材料,自己回家去加工一些零散部件,赚取生活费。”.方国强早就有了相应方案,听张松龄问起,便将相关计划和盘托出,“第一批百姓不会太多,也就六七十户的样子,以辽西支队战士们的家眷为主,他们自己会携带一些口粮,另外,我已经委托了商贩们收购粮食备用,以满足新移民的不时之需。””
聊聊几句,便勾画出了一个颇为详细的发展蓝图,张松龄听得频频点头,对其中某些设想深表赞同,然而,完成这样一幅蓝图,所需要的花费绝对不是个小数目,至少,在他去读抗大之前,游击队自己支付不起。
“军区总部,已经承诺给咱们拨一笔钱,专款专用。”沒等他提到钱的事情,方国强已经主动补充,“大约有几千块的模样,足够支付前几批移民的花销,咱们自己的作坊,最近收益也不错,已经满足了游击队的自己支出,并且还略有盈余,所以我打算在招收新移民开荒的同时,把咱们游击队的规模也扩充一下,主力部队至少扩充到四百人,民兵则根据各村的实际情况,再另行决定。”
“四百人,都是骑兵么。”张松龄被吓了一跳,追问的话脱口而出,黑石游击队在以前规模最庞大的时候,也就是两百出头,并且还要将后勤部门和各级军官全都加上,而方国强却打算在这个基础上翻一番,他难道会“撒豆成兵”的法术不成。
“不可能是骑兵。”方国强笑着摇头,“骑兵就保持目前规模就足够了,再多了,马料供应就又成了问題,剩下的我打算全招步兵,用大车來运送辎重的骡马化步兵,这样,机动性方面,不会太拖骑兵的后腿,万一遇到硬仗,还能弥补纯骑兵部队防御能力不足的缺陷。”
“嗯。”张松龄脑子有点跟不上趟了,方国强一下子塞过來的东西太多,让他根本來不及消化,此外,单一的骑兵部队,的确有着防御能力方面的欠缺,方国强的这些设想,的确规划到了关键点上。
好像担心他不会同意,黑石游击队政委方国强理了一下思路,尽量放缓了语速补充,“本來应该先跟你商量之后,再做计划的,但是,我先前一直不确定军区领导会不会放你回來,第二,开春以來的种种迹象表明,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小鬼子无法在短期内以武力逼迫国民政府投降,已经开始逐步从前线往回抽调兵马,巩固后方,做长期对峙准备,你从冀中离开之后,那边的扫荡就一个接着一个,咱们黑石寨地区虽然不是鬼子的重点关注对象,可小日本的关东军和蒙疆驻屯军,也不会一直放任咱们像目前这样发展下去,在小鬼子的新一轮攻势发起之前,咱们必须做好充足准备。”
第三章 天与地 (七 下)
小鬼子被打急眼了,所以宁可减缓对重庆国民政府的军事压力,也要对晋察冀根据地进行报复!对于这一点,张松龄丝毫不感到吃惊。早在百团大战的收尾阶段,形势就已经露出了端倪。由被占领区运往西南战场的军事物资大量减少,而与此同时,却有大批的鬼子一线精锐,乘着火车从华东、华南地区向华北运动。充实到各大城市与铁路枢纽当中,随时准备向八路军发起反扑。
而在二十四团缴获的鬼子文件中,甚至还发现了“华北**势力迅速发展,不容轻视。如不及早采取对策,华北将成为中共天下。为此,华北方面军的讨伐重点,必须全面指向**”之类的文字,进一步表明小鬼子在骤然受到打击之后,急于找回场子的焦躁心情。(注1)张松龄惊诧的是,远在塞外的方国强,居然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寒流将至,并且不经任何人提醒,就能主动做出相应准备。这可不是一般的有远见,从某种程度上讲,方国强对于局势的洞察力,还在他这个游击大队长之上。如果换了张松龄自己在家留守,而方国强去参加百团大战的话,他绝对不敢保证自己能对未来局势做出同样的判断。
只是在惊诧与佩服之余,方国强的说话方式,却让他感到隐隐有一点儿不舒服。特别是那句,“我先前一直不确定军区领导会不会放你回来”,仿佛只要张松龄不回来,黑石游击队就跟他没有了任何关系一般,处处透着一股子以自我为中心的味道。
“你提前做好准备是对的。”轻轻吐了口气,张松龄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没心胸,“我也觉得,日本关东军不会一直对黑石寨这边的情况不闻不问。不过”
稍稍顿了顿,他非常小心地提醒,“不过光凭咱们自己的力量,应对新的形势变化肯定会有困难。所以我个人觉得,如果能团结的话,咱们还是尽量地把周围的蒙古贵族,还有傅作义部的独立营团结在一起。像原先那样彼此呼应,协同作战。”
“团结肯定要团结,但是却不能一味地退让,甚至为了团结而放弃最基本的原则!”方国强立刻意识到张松龄的话似有所指,坦率地接口,“咱们就拿周黑碳的独立营来说吧,以前的确与游击队并肩战斗过很多次,甚至可以说是咱们游击队的大恩人。但是,恩情归恩情,咱们却不能因为他对咱们有恩,就任由其随意出入根据地,骚扰、祸害老百姓!更不能容忍他们”
“周黑碳祸害老百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怎么没写信告诉我?!”张松龄心头立刻跳起一朵小火苗,皱着眉头追问。
“他本人的确没有!”方国强轻轻后退了半步,用非常缓和的语气回应,“但他去年盲目扩张队伍,招纳了很多土匪和流氓。让独立营的军纪变得非常坏。强买强卖,拉了百姓家的牲口不给足价钱的事情时有发生。有几次,还抢到了月牙湖这边。我打电报向他提抗议,他口头答应会百姓们一个交代,过后却不见任何动静。”
“所以你就不准独立营的人再到月牙湖这边来了?!”张松龄深深吐了一口气,也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生硬。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方国强当初做得的确占理。并且同为游击队的干部,他这个大队长不能替外人说话,“这个惩戒是不是有点儿波及面太广了?周黑碳那厮很要面子,他的部下,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惹是生非!”
“没有不准!”方国强笑了笑,低声解释,“是提出了几点要求。第一,凡进入根据地的人,都不准配枪。第二,要求他们像普通商贩一样登记姓名,和来根据地的目的。第三,如果嫌登记麻烦的话,每次到根据地之前,都用电报通知游击队一下,我派专人去陪同”
这还不如勒令独立营的人不准踏入根据地半步呢!可以想象,周黑碳接到游击队的“提议”之后,会被气成什么模样!张松龄心中郁闷,低下头来看着方国强,却在后者的脸上,没看出任何不安的迹象。仿佛错误全在周黑碳身上一般,他自己这边没有任何缺失。
感觉到张松龄目光里的失望,方国强又笑了笑,继续解释道:“我明白你跟周黑碳之间的交情,当初做决定的时候,龙哥也反对过。但咱们既然建立了根据地,就有义务保护根据地里头的所有老百姓。为此得罪一些人在所难免。况且周黑碳眼下又跟彭学文走得非常近,受后者挑拨,必然”
“他救过游击队所有人的命!”张松龄越听越觉得刺耳,忍不住低声打断,“不只是我跟龙哥,是整个游击队,包括红队在内的所有人。并且不止是一次。包括你最看不上的那个彭学文,在游击队遭到鬼子偷袭时,也亲自带人去骗开了黑石寨的大门,与周黑碳一道,给小鬼子来了个釜底抽薪!”
“可他几次想吞并咱们,也是事实!”方国强被说得有些委屈,咬着牙回应。
“不是没能得逞么,也没动用任何武力?!”张松龄被顶得好生憋气,大声强调。“国民党与八路军之间的摩擦多了去,不也是一样要继续联手对抗日本鬼子?!”
“我没说不跟他们联手,而是要跟他们把规矩定的清楚些!别再像先前那样稀里糊涂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方国强当然不服,梗着脖子辩解。“他们进入根据地,就得守根据地的规矩。同样,咱们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也得尊守他独立营的规矩。至于合作抗日的事情,则必须要有个章程。两家都按照商量好的章程执行,把所有规矩都摆在明面上,互相尊重。这样,合作起来才能更有章法。也不会因为一方举止失当,从而引起没必要的误会!”
“你”张松龄被气得眼前直发黑,却从方国强的话里挑不出任何错误来。到了此刻,他终于明白李老九等人为什么看方国强不顺眼了,这厮做任何事情,都绝对站在理儿上。只是根本没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没考虑到这世间除了道理和规矩之外,还有人情。
周黑碳和李老九等人都是江湖豪客,肯定受不了方国强如此削他们的面子。而以赵天龙的性格,即便不同意方国强的做法,也肯定会顾全大局,尊重政委的权威。如此一来,黑石游击队与黑石独立营之间的合作氛围,就荡然无存了。即便两家今后还有联手对抗小鬼子的可能,也是迫于形势,再也不会出现一方有难,另外一方明知道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依然奋不顾身地前去救援的壮举。
好在到目前为止,黑石游击队与黑石独立营两家,还没有发生武力冲突。由方国强的鲁莽所引发的矛盾,还有缓和弥补的余地。想到这儿,张松龄第三次深深吸气,强笑着说道:“也好,反正规矩已经立下了,就继续执行吧。等我护送学生们回来,亲自去独立营那边一趟。跟黑子开诚布公的聊聊,估计他听清楚了咱们的具体想法之后,也能理解这里边的苦衷!”
“我当时的做法,的确急躁了些!”见张松龄主动让步,方国强也尽量不再死抱着自己的观点不放,“你若是能从中斡旋一下,让两家的关系有所缓和也好。实在不行,也没必要勉强。傅作义的北路军一直急着跟咱们八路军划清界限,周黑碳既然是北路军的营长,不可能不受这个大环境的制约!”
“能继续合作,还是尽量继续合作为好!”张松龄强压住心中烦躁,笑着摇头,“国民党中有顽固派,也有可以合作的对象。北路军也是一样,傅作义自己的态度,不能约束得了下面所有人!”
“那倒是!”方国强的最大特点,就是讲道理。听张松龄拿出了八路军与国民党中某些进步人士合作的先例,笑着点头。
“还有白音和斯琴那边,我觉得能和他们继续做朋友,就尽量不要将他们推向敌人或者军统!”张松龄斟酌了一下词汇,继续低声补充,“特别是斯琴,虽然身为蒙古王爷,却对咱们游击队态度一直非常友善。所以能照顾她的地方,咱们就尽量”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方国强再度敏锐地察觉到张松龄话中有话,瞪圆了眼睛追问。
“我在回来的路上,从伪军手里救下了小青莲。但是她不肯跟着我上山,今晚住在老哈斯家里!”张松龄看了他一眼,用非常平和的语气回应。
“她是不是说我,棒打鸳鸯,生生拆撒了龙哥和斯琴两个?!”方国强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大声苦笑,“呵呵,所以你就急着追问我龙哥哪里去了?!是不是怕我趁着你不在家,清洗了你的老弟兄?!”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松龄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拍着桌案怒喝,“难道我问一问副大队长的去向,就冒犯你的政委权威了?!好,就算这是你的职权范围,我刚刚回来,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该过问。但我以朋友身份,向你打听打听斯琴和龙哥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行么?!咱们游击队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活动,还没有执行口里那边的土地政策!咱们毕竟还是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一起打鬼子,而不是将所有支持者和同情者都变成陌生人,让他们尽管在旁边看热闹!!”
二人自打重逢之后,合作时间也不算太短了。拍着桌案争执,却还是第一次。方国强对此明显非常不适应,被张松龄逼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靠着墙壁重新站稳。咬了咬牙,大声回敬道:“你那是了解么,你分明是兴师问罪来了?!好,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方某人行得正,走得直,绝没有做任何故意刁难人的事情,跟没有给咱们八路军抹黑。不信,你尽管召集干部们开会,若是会议上有任何人认为我在龙哥和斯琴两人的事情上做得不对,我立刻向军分区那边打调动报告!”
“啪啪啪”门外当值的警卫战士不小心听到队长和政委两人在对着怒吼,赶紧迈开脚步,跑出老远。唯恐张大队长听了方政委的话之后,真的下令召开全体干部会议,把两个人之间的矛盾直接暴露在所有干部战士们面前。那样的话,副大队长龙哥这一年多来的所有忍让,就全都白废了。方政委为了游击队正规化建设而付出的诸多努力,也可能付之东流。
警卫员们的反应,透过单薄窗户纸,传进了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人耳朵里。二者都是一愣,立刻意识到了争执对整个游击队乃至根据地的影响。双双克制住火头,不约而同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
话说出口,又都觉得自己这样表态,有点生硬。便相对着笑了起来,用力摇头。
“咱们游击队,比财力,比不过周围的那些蒙古王爷。比实力,比不上城里的小日本儿。比正统性,还比不上周黑碳的独立营!”长长吐了一口气,方国强非常耐心地解释,“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尽一切努力维护游击队的形象,让老百姓们觉得,咱们游击队是真心为他们在战斗,咱们游击队,与其他各路队伍都大不相同。比其他人守规矩,比其他人和善,比其他人讲究。队伍里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把孩子交给咱们放心。跟着咱们,能建立起一个干干净净,充满希望的社会。让每个正直善良的人,都能凭着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也是土匪恶霸流氓地痞之流,越活得滋润。也是良善人家,越要祸从天降!”
微微顿了顿,他继续补充,“也只有这样,咱们才能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才能拥有民心,也有资格跟别人争夺天下!否则,既然所有队伍都一个德行,老百姓们何必非得选择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