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李承乾询问,房遗爱轻呢一声,抬头漫不经心的道:“嗯?太子殿下有何见教?”
二人四目相对,俱都是一副“面瘫”表情,白简虽然常在宫中审时度势,但今天面对此情此景,却还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高阳玉手紧攥,黛眉微凝,俏目流盼,心中思忖着该不该插嘴,帮房遗爱移开李承乾的注视。
秦京娘、谢瑶环见房遗爱不惜顶撞太子,也要为自己争取到应得的权益和尊严,不禁杏眸朦胧,心中亦是一片感动。
李承乾曾在东宫提醒过房遗爱,暗示他将秦、谢二女送回原宅,此刻见其口声声要二人落座,身为东宫太子的他怎么可能容忍臣子之女与妹妹并肩同坐?
李承乾暗咬银牙,眸中阴鸷一闪而过,而房遗爱则浑然不惧,眸中映着寒芒,心中废长立幼帮助李治或李泰上位的念头再次升了起来。
“太子爷。”白简正要开口劝解,只听李承乾开口发出阵阵轻笑,紧绷着的脸颊也随之喜笑颜开。
捧盏呷了一口凉茶,李承乾含笑道:“御妹夫做得好,是小王疏忽了。”
“二位夫人请坐。”李承乾对秦京娘、谢瑶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笑语嫣然的道:“本宫与遗爱乃是郎舅之交,虽非手足却胜似手足,二位弟妹莫要拘谨。”
见李承乾又是请二人落座,又是口称“弟妹”,房遗爱、白简心中满是惊骇,就连高阳都有些琢磨不透自己这位兄长了。
“谢过太子殿下。”秦谢二女对李承乾蹲福谢恩,接着坐在房遗爱后方,一个个低头不语,心中却是受到了君臣大礼的约束。
“漱儿,几日不见越发贤惠了。”李承乾朗笑一声,继续道:“听说漱儿现在已经开始掌家了?”
高阳莞尔一笑,喃喃道:“兄长,漱儿这不叫掌家。”
“那叫做什么?”
“叫做替夫持家。”
“好!”李承乾击节赞叹,看向房遗爱,嘴角微微上扬,“御妹夫,好家法。”
李承乾这声夸赞不要紧,惊得白简和房遗爱立时站了起来。
虽然房遗爱背地里没少对高阳施行家法,但那只是闺房志趣、画眉之乐,哪里能放在明面上去讲?
此刻李承乾含笑询问,依照他的脾气秉性,天知道后面会跟着说出来什么,见状,房遗爱拱手道:“太子殿下折煞微臣了。”
“别老太子太子的,叫我兄长就可。”说着,李承乾起身晃了晃脖子,对高阳道:“天儿晚了,今天就在漱儿府上吃饭可好?”
说完,不等高阳回应,李承乾忽的轻咦一声,伸出二指轻敲额头,道:“忘了,这是状元公的府邸。”
“状元公,小王在贵府讨杯水酒吃可能行否?”
见李承乾态度如此诡谲,房遗爱只得卖乖道:“太子驾临寒舍,原是房俊的福气,我这就叫厨师傅多做几道拿手的饭菜。”
“嗯,再将御妹夫珍藏的美酒搬出几坛来,今晚小王要与御妹夫、白总管畅饮一回。”李承乾笑着说完,转而走到襄城面前,语气柔和的道:“玉儿,待会哥哥陪你吃些佳肴可好?”
“哥哥,玉儿听哥哥的。”襄城微微一笑,举着蜜饯碟子,送到李承乾面前,笑着说:“大哥哥吃,吃蜜饯果干儿。”
“如此微臣这就去吩咐。”房遗爱正要拔腿出门,却被李承乾拦了下来,“摆在二堂就好,今晚乃是家宴,在正厅反而煞了风景。”
“遵旨。”房遗爱转身走出正厅,脸色阴沉的暗想道:“李承乾来做什么?还拉着白大哥,这是要避嫌?向万岁表明他的一举一动?”
从厢房叫来范进,房遗爱一番吩咐过后,又叫他去到门口把着,以免程处弼几人再来谈心,撞见李承乾就不好了。
等到酒宴齐备,李承乾与高阳、襄城率先走去二堂,留下白简和秦京娘、谢瑶环看着房遗爱直发呆。
“太子爷...”白简嘀咕一声,压低嗓音道:“咱家正在私邸歇着,太子爷亲自登门,我...”
见白简脸色为难,房遗爱苦笑一声,“老哥哥,状元府就是你的家,自家弟兄何必如此?”
“何郎,我和瑶环姐姐就不去陪宴了吧?”秦京娘忸怩不安的道。
眼望二位佳人,见二人面带难色,房遗爱微微点头,“也好,先行回房安歇去吧。”
“兄长,奴家告退。”二女对白简蹲福施礼后,齐步走出正厅,留下房遗爱站在原地无声长叹,心想,“宴非好宴、席非好席、酒亦非好酒啊!”
过了许久,白简伸手轻扥了扥房遗爱的衣袖,小声道:“快些去二堂吧,别让太子爷等急了。”
房遗爱伸手轻揉鼻梁两侧的穴位,点头道:“好,如此兄长请。”
来到二堂,李承乾和高阳、襄城早已落座,三人捧盏交谈,笑语晏晏,仿佛果真是普通一般的家宴似得。
房遗爱走到席间,拱手施礼后,坐在高阳身侧,捧盏饮茶分明就是在掩饰心中的忐忑和尴尬。
虽然李承乾有言在先,叫白简陪同饮酒吃席,但在李世民面前站惯了的白简,事到临头心中却还是有些发憷。
“白总管?”李承乾发觉白简的举止有些忸怩,不由轻咦一声,“为何不落座?”
面对询问,白简苦笑道:“太子爷面前,哪里有奴婢的座儿。”
“诶!”李承乾有些不悦的摇了摇头,含笑道:“总管乃是大内的掌印太监,在大明宫、太极宫也是说话有分量的主儿。况且手握军权,怎么会没座儿?”
此言一出,白简身躯猛地一颤,接着跪倒在地,连连告饶道:“太子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敢。”
听出李承乾言语中的讥讽,房遗爱微微皱眉,心想,“他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见白简跪地告饶,李承乾亲自起身,将其搀扶起来后,正色道:“白总管,你也是看着小王长大的,你我之间虽是君臣,但胜似君臣,快请坐下吧。”
“奴婢斗胆了。”白简颤颤巍巍的走到房遗爱身侧,搬出椅子落座后,一连喝了好几大口凉茶,这才稳住了心神。
见李承乾左手利刃右手蜜罐儿,房遗爱暗地冷笑不休,“好一个东宫太子,又做钟馗又做鬼的。虽是君臣、胜似君臣?这话儿也只能你来说说,若是旁人讲怕是顷刻间就要人头落地了吧?”
见识到李承乾的手段,房遗爱这才清楚的认识到了眼前这位东宫太子的能力,心说:“果然是魏叔父、爹爹、长孙无忌教导出的学生。帝王之术已初现峥嵘。”
众人落座后,李承乾反客为主,依仗东宫太子监国摄政的身份,举杯道:“御妹夫、漱儿、玉儿,白总管,小王先饮为敬。”
“好酒。”李承乾放下酒盏,细细品味了片刻,开口道:“御妹夫府中竟有如此好酒?”
高阳轻笑一声,回应说:“这就原是哥哥前几天送进府中来的。”
“哦。”李承乾轻挑双眉,含笑道:“我却是忘怀了,来,大家吃菜吧。”
席间,李承乾不住找房遗爱、白简对饮,不一会,一坛御酒三勒浆便被三人瓜分一空。
“三勒浆。”李承乾颔首喃喃一语,接着道:“小王却是想喝西域葡萄酒了,不知御妹夫府上可有?”
“有的。”房遗爱回应一声,起身叫范进搬来西域美酒,三人换杯对饮,接着又是喝了好一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承乾呷了一口凉茶解渴后,这才悠悠进入了正题。
“御妹夫,日前在东宫饮宴的时节,那太医署的凉茶与你府上的茶怕是如出一辙吧?”
“是呢,这是太医署送来的茶方。”高阳低头思忖片刻,含笑道:“应该是蜂蜜菊花茶。”
李承乾目光扫向白简,又返回到房遗爱身上,举杯道:“御妹夫,前日在东宫你我饮茶的时节,酒席宴上的茶点可好吃啊?”
“茶点?”房遗爱嘀咕一声,却是没有立即猜想清楚李承乾言下所指。
“就是那三样各色茶点。”李承乾再次点拨,房遗爱听到“三”字后,随即便想到了李承乾日前给出的三样条件。
“这是在试探我?还不死心?”房遗爱背地苦笑一声,察觉出李承乾有意避开白简的耳目后,拱手道:“茶点原是极为美味,但房俊却不怎么爱吃甜食。”
“哦?不爱吃甜食?”被房遗爱婉转拒绝,李承乾却也不恼,“如此,御妹夫爱吃咸食?还是衷情与苦瓜、黄连、莲心这等清苦败火之物?”
高阳轻笑一声,不明就里的她,哪里参详的透其中的玄机,“俊儿哥最不喜吃莲子了,每次厨房煲好银耳莲子羹,他都偷偷将莲子丢掉呢。”
“也对。”李承乾含笑点头,看向白简,却见他一脸坏笑,不由分说二人肯定想到了一处。
“白总管,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见李承乾询问,白简正了正神色道:“房驸马怕是不会上火的。”
说完,李承乾比划了一个四的手势,所指显然是高阳、秦京娘、谢瑶环、李丽质四人。
“白总管莫要取笑。”房遗爱被说的脸颊微红,看向高阳,见妻子正专心致志的哄劝襄城吃菜,心中的尴尬这才稍稍回落了几分。
李承乾向白简投去了一个“知己”的目光,接着轻声道:“御妹夫,这甜食有什么不好的吗?”
“额...”见李承乾执意追问,房遗爱只得绕着弯子道:“太子那三样糕点虽好,但...人各有志,还望太子见谅。”
“嗯?吃糕点都扯到人各有志了?”白简嘀咕一声,唯恐兄弟触怒李承乾的他,连忙打岔道:“房驸马,莫非吃醉了不成?”
房遗爱笑而不语,李承乾举杯饮茶,目光缓缓落在襄城面前,盯着长妹沉吟了许久,最终喟然一叹道:“玉儿眼下这般模样,萧锐又是横遭暴毙,想来总住在状元府也不是长久之计。”
“漱儿,倒不如为兄将玉儿接回宫中。待等奏明父皇叫他老人家为玉儿另觅佳偶?”
话语出唇,李承乾余光朝着房遗爱细细打量,见其脸色微变,眸中不由露出了些许得意。
“呀!太子这是在威胁我?要将玉儿送回宫中...还要为她另寻佳偶?”想着,房遗爱偷眼看向襄城,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心绪不由再次回到了当日在长安客栈哄骗佳人喝下药酒的往事。
正当房遗爱饱受内疚与犹豫的双重困扰时,李承乾再次不失时机的暗地逼问道:“御妹夫果真不喜甜食?小王原打算将那三样糕点送与御妹夫一些呢,若是御妹夫不喜吃的话,小王也只好送与别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