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娘领着布淑媛进了顾府,顾琛分府别住的顾宅虽说也很大,但跟这座百年的老宅比起来,终究还缺少了几分底蕴的味道,那一砖一瓦,一榭一台,满满的都是厚重感和历史感。
布淑媛虽说来京城之前便知道顾家底蕴深厚,往上三代还是做过高官的,必然是高门大户,可当她亲眼见到的时候,内心还是深深的震憾了一把。
同时,她的心里不由得又升起了几分怨气,要是祖父没有那么狠心,那么今日的她也是这京城之中的名媛淑女,就算是父亲的身份低了些,可有一个地位超然的外祖父,她的身份总还是能抬上一抬的。
想到这里,她这心里就越发的不平衡起来。
她落后沁娘半步,静静的看着沁娘的背影,藏在袖中的帕子不由得被她死死的绞成了一团,看着沁娘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世家贵族里浸染出来的气息,她的心便忍不住的一阵阵妒忌。
平平都是官家子女,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二少夫人,老太爷听闻您要回来,已经在书房等候了。”引路的丫鬟将她们引到了书房外面,便替她们把门推开,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沁娘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她在决定带着布淑媛回来之前,就已经派人到老宅通报过了,平日里这个时候顾老爷子应该都在书院,可收到沁娘的消息后,他便立马从书院赶了回来。
因为是顾家的私事,而且在顾老爷子点头之前,沁娘也不敢将布淑媛的身份随意的告诉别人,只能让人通报顾老爷子说,顾家有远亲来了,她不能决断,请顾老爷子亲自回来看一下。
顾老爷子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小,也不敢耽误,于是收到府里人的传信后,便立马赶了回来。
这会儿,顾老爷子刚用过午膳,下人给他泡了壶茶,他便坐在书房的案桌边上,一边翻阅着学生的作业,一边等着沁娘过来。
“见过祖父。”沁娘走到桌前,冲着顾老爷子盈盈的拜了拜。
顾老爷子抬起那张布满笑意的脸,和蔼的问:“不必多礼,你今日急匆匆的派人把我叫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沁娘盈盈的笑着,身子侧了侧,便露出了一直缩在她身后的布淑媛的身影,她声音清浅的说道:“祖父,这位是布淑媛,她早上拿着顾琛的玉佩到顾宅,说是顾琛的表妹,您的亲外孙女,孙息不能确定,就只好将人领到祖父面前,让您亲自认认。”
说着,她将之前布淑媛给她的那枚玉佩双手递了过去。
顾老爷子接过那枚玉佩,那双老眼猛地迸射出一抹厉光,朝着站在几步开外的女孩狠狠的看了过去。
那女孩子身上穿着的显然是经过一番修饰的,可是,打从走进这间书房后,她便一直低垂着头,一副很怯弱的样子,感受到了顾老爷子直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女孩的身子不由得轻微的抖了抖。
“你姓布?”顾老爷子沉声问。
女孩唯唯喏喏的点头道:“是的,外祖父,我叫布淑媛,名媛淑女的淑媛。”
虽然,她一点都不像个名媛淑女,可却一点也不防碍她的母亲对她生出这样的期盼。
“先别忙着叫我外祖父,你先说说,你父母姓甚名谁,你又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来到的京城是。”顾老爷子可不是那等可以随意攀关系的人,在他还没有完全确认眼前的这个人是他顾家的血脉之前,他半分便宜都不想让人占了去。
布淑媛闻言眼中立马蓄积了两泡泪,她抬起脸来,定定的看了顾老爷子好一会儿,才伸手解下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玉坠,双手捧在手心里,往前一伸,说道:“这是我母亲随身佩戴的坠子,听说是您当年亲手刻了送给她的。”
沁娘见状,立马上前将那枚玉坠接了过来,然后走到顾老爷子面前,递给他。
顾老爷子眼瞳一缩,抓起那枚玉坠仔细的看了起来,这的确是他当年亲手雕的,形状是一只慵懒的小猫,他当年得了一块上好的璞玉,便将其分割成了四份,他给他膝下的三子一女一个刻了一个坠子,就连那个挂坠的绳线,都是他亲手编的。
在这个世界上,他亲手刻的东西,都是独一份的,绝无人可以仿制。
所以,这个玉坠是真的。
顾老爷子目光再次射向站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女孩,她的眉眼间,的确是有几分他们顾家人的轮廓,除了那双眼睛之外。
那双眼睛,是当年那个姓布的商人的眼睛。
“外祖父,我真的是顾萍的女儿,这枚玉佩也是我母亲临死前亲手交给我的,我不敢说谎,您可以派人到南境去查,这些年,我们一家五口一直就住在南境,原本我还有两个妹妹,可是,南越军破了越城,大肆的屠杀,她们年纪小沉不住气,就被发现了藏身之处,不保明节,她们就死了。”
说着,她的眼泪便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都止不住的往下掉。
早上在顾宅面对沁娘询问的时候,她还能稳住自己的情绪,可这会儿,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外祖,家里的人都死了,她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哪里还能忍得住?
“外祖父,我知道我母亲当年不该一意孤行的跟了我父亲,若是她老实的待在府中,等着父母给她相个好人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众叛亲离,背井离乡的,最后还刻死在它乡,连尸骨都找不着,可是,这么多年,她已经后悔了,如今她人已经死了,她就只剩下我一个女儿了,求外祖父垂怜,就收留我吧。”
说着,她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头重重的磕了下去,然后整个人都伏在地上,半晌也没打算起来。
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刚刚见证的亲人的死亡,千里迢迢的从边境逃回京城,这一路上可以说是各种酸楚,任谁看了都不由得动容。
沁娘也是女人,她能想象得到一个女人孤身上路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布淑媛若非有些拳脚功夫,她怕是也不能平安抵达京城。
她若真的是顾琛的表妹,并且说的都是事实,她的确是很同情她。
只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表妹,在这个时候跑回来投亲,她总觉得有些太过于巧合,以至于她实在是对面前这个女孩同情不起来。
经历过前世的种种以后,沁娘发现她再不会像从前那般,轻易的动恻隐之心了,也再不会轻易的心软了。
“好了,起来吧。”顾老爷子深深的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沉声说道,“一会儿让人带你下去安顿一下,你就暂时住在府中吧,但是,我绝不会对外公开你的身份,你要明白,你的母亲当年丢尽了顾家的脸,她已经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一个死了十八年的人,又怎么会有血脉存于世间?
不管这个布淑媛的身份是不是真的,顾家都不能认她,她只能以远亲的身份,寄住在顾家,否则,当年的事情一旦被人挖出来,顾家将会再一次成为笑话。
当年的事情,虽然已经被他用雷霆手段压制下来了,当年的那些知情的仆从也都让他给打发走了,可是,世上哪有透风的墙?
顾家如今虽不在朝中,可在京中却依旧地位非同一般,有心人士若是想要查,却还是能查到的。
守在门外的婆子听到顾老爷子的叫唤,立马走了进来。
“这是顾家远房亲戚的女儿,如今她已无亲无故,特地千里来投奔顾家,你把人带下去安顿一下,再派几个人过去好生伺候着,不可轻漫了。”顾老爷子交待道。
“是,老太爷。”婆子应了一声,领着布淑媛便退了下去。
沁娘知道顾老爷子还有话要与她说,所以,在布淑媛被带下去后,她并未立马告辞,而是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顾老爷子指尖不停的摩挲着那枚玉坠,眸色几度变幻,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沁娘想,顾家那么喜欢女儿,当年那个叫顾萍的女人,应该是相当的受宠吧,所以,顾老爷子才会亲手给她雕了一块玉坠,就连吊坠的绳子,似乎都是他亲手编的。
因为,她听顾琛说过,顾老爷子编绳的法子,与别人有些个不同,他用的是打络子与编辫子结合的方式,复是复杂了些,可却很耐用,据说十年都不会散掉。
如今看着那早已裉了颜色的绳子就知道,顾琛所言非虚。
只是,当年有多宠爱,当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做出那等苟且之事时,便有多失望,所以处置起来才会毫不留情,且这十几年来,也从未听人提起过顾家还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想必,他是连这个人的名字也不想提起,所以才下死令,不让人提起的吧。
想到这里,沁娘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当他知道当初顾琛与她就是先有了夫妻之实,才急着要谈婚论嫁的,他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收回思绪,沁娘打破了沉默,问:“祖父可是还有什么疑虑?”
若非有疑虑,他又为何如此纠结?
“你也看出来了,那你觉得,这个布淑媛,可疑吗?”顾老爷子也没有绕弯子,直接就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