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半是因为他干净清秀的长相,会让人下意识地觉得好欺负。
若是他皮肤稍黑一些,还不至于显得他眉眼精致,奈何他不仅皮肤白,嘴唇还粉得像樱桃似的,别人会觉得他好欺负也不奇怪。
当初入职南部监狱时,典狱长就语重心长地提醒过他,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江迟景当然明白典狱长话里的意思,所谓的人身安全,不如说是菊部安全。然而大半年过去,他并没有出过任何意外。
换上狱警制服之后,江迟景去收发室取来寄给囚犯的信件,接着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一一检查信件内容。
就像探监时会有人监听一样,寄往监狱的信件也必须经过检查。
江迟景非常喜欢这个工作,因为这是一种正当化的偷窥,他不用克制自己,更不用感到任何心理负担。
准确来说,这甚至不叫偷窥,因为这只是一项工作内容。
会写信的囚犯大多都有诚心悔过的心思,会关心家人,会憧憬未来。
江迟景相信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恶人,从这些信件当中就能窥见一斑。
把信件送去监舍楼,又把收上来的回信寄出去之后,江迟景早上的工作基本告一段落。
老实说,这份工作简直轻松得不像话,福利待遇也非常丰厚,只是因为要跟囚犯打交道,所以才没什么人愿意来这里上班。
江迟景的办公区域是在安静的图书室内,位于窗边的一个角落。1/4圆弧形状的办公桌在角落隔出了一块直角扇形,里面只能容纳一个人办公。
除了江迟景外,几乎没有人会进入这里,久而久之,这块区域也成了江迟景的私人领地。
他打开电脑看了会儿新闻,前阵子轰动全国的经济大案已经出了判决,该机构的郑姓员工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罚款三亿,当庭收押。
宣判的法院就在本地,看样子狱里很快就要来新人了。
江迟景刚想到这里,远处就传来了大型巴士驶来的轰鸣声。他透过窗户随意地瞥了一眼,接着习以为常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服刑人员守则》。
每个进监狱服刑的人都必须经过教化和改造,而他们所上的第一节 教育课,就是由江迟景这个闲人来负责。
等新来的一批囚犯办好各项手续,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
监舍楼的楼长出现在图书室的门外,用文件夹板敲了敲门,对江迟景道:“人带过来了。”
江迟景应了一声“好”,将《守则》的小册子夹在肋下,从对方手中接过夹着囚犯资料的文件夹板,接着朝小型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今天总共来了三名囚犯,江迟景一边下楼,一边翻看几人的资料。
放在最上面的是电信诈骗犯,骗得一个女富豪倾家荡产。紧接着是斗殴致残的小混混,把人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那么剩下的应该就是轰动全国的……
脚步声倏地停在会议室的门口,江迟景一手撑开会议室的门,不敢相信地看着文件夹板上的这页资料。
郑明弈,男,27岁,1米86……
千篇一律的资料并不能让江迟景感到震惊,真正让他瞳孔地震的是照片栏里那张眼熟的脸。
齐耳的碎发剪短了不少,衬得深邃的五官多了一分刚毅,无论江迟景怎么看,这张脸都跟他在望远镜里见惯了的那张一模一样。
所以说新闻里的“郑姓员工”,其实就是住他家对面的那位“郑先生”?
江迟景震惊得无以复加,怪不得这人消失了这么久,连修窗户也顾不上,敢情是被收押进了看守所里。
会议室里的三人都在看动作僵住的江迟景,他很快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文件夹板,表情镇定地迎上了那三人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在与郑明弈视线相对时,江迟景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种来自偷窥狂的心虚,是心理上由内而外自发的颤动。他从来没有直视过郑明弈的双眼,漆黑的瞳孔里透着敏锐、警惕、捉摸不透……江迟景几乎瞬间想到了经验丰富的狩猎者。
命运就是这样喜欢开玩笑,本是江迟景避之不及的人,却以这种方式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震惊,因为他能感到郑明弈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打量他的长相,打量他的制服,打量他夹在肋下的那本小册子。
大部分的囚犯就像老虎,如果你转身逃跑,只会被当作猎物,结果必死无疑,反倒是你镇定地用眼神发出威慑,或许能打消老虎捕猎的念头,获得一线生机。
江迟景深知这个道理,他重新迈开双腿,踩着马丁靴走到会议桌前,“嘭”的一声把文件夹板拍到桌面上,微微抬起下巴,淡然地俯视着面前的三人道:“各位好,我是你们的教官,江迟景。”
第4章 警棍
江迟景话音刚落,离得最近的诈骗犯就谄媚地打起了招呼:“教官好,教官好。”那样子就差没递过来一根中华了。
狱里的一部分囚犯会讨好狱警,眼前的诈骗犯显然就是个典型。
江迟景本人对这种行为并没有什么意见,他偶尔也会给个别囚犯施与方便,但他待人的标准并非对方有没有讨好他,而是依照他心里那套独特的善恶观。
“把你们面前的《守则》翻开。”
江迟景退到白板边,转过身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了“服从管理”四个大字。
和清秀的外表不同,江迟景的字苍劲有力,笔锋如刀尖一般,使那四个字看起来更加有威慑力。但只有江迟景自己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维持住表面的镇定自若。
那个叫做郑明弈的男人并没有翻开《守则》,双手就那么搭在腿上,视线始终追逐着江迟景的脸庞。
在差点暴露那晚,江迟景感受过这种视线,当时他及时躲到了窗帘后面,然而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再次逃避。
“1017,”江迟景扫了一眼郑明弈囚服上的编号,“我让你翻开你面前的小册子。”
两人僵持了一瞬,又像是很久,一动不动的郑明弈终于开口,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了两个短语:“你念,我听。”
平淡无波的语气,不卑不亢的态度,比江迟景想象中略微低沉一些的嗓音。
这是第二种典型的囚犯,不惧怕狱警,把自己摆到跟狱警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这种囚犯只会是两个极端,要么通情达理,待人温和,不会惹事;要么就是极度危险,一旦被冒犯,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江迟景倾向于把郑明弈归为第二种,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收回视线,用马克笔的笔尾敲了敲白板,继续道:“人的一生有三次接受教育的机会,一是家庭,二是学校,如果这两次都没能教育好你,那没关系,你还有第三次机会——监狱。”
许多人的善恶观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中间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地带。
而江迟景的善恶观是一套完整的体系,就像他偷窥别人,会相应地做些善事去弥补一样,如果做了坏事的囚犯没有任何向善的心思,他便会把这人归为恶人一类。
简而言之,江迟景对待恶人,是不太客气的。
“教官,”一直没有说话的小混混突然用手指着书上的一行字,“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啊?”
江迟景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走到那人身边,歪起脑袋看了看他手指着的地方,只见书上写着意义明了的四个字:侮辱狱警。
又是一个没事找事的人。
还未等江迟景收起视线,他便感到一只手贴上了他的臀部。
“啧,好家伙,这么翘。”小混混一边咂了砸舌,一边动手揉了揉,“干起来肯定很爽。”
在这人说话的同时,另外两人也把视线移到了江迟景的臀部上。
不知为何,江迟景不介意诈骗犯看他,但郑明弈落在他臀部上的视线,却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这情况不对。
在这样一节充满教育意义的课堂上,一个不雅的部位不应该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江迟景微微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伸向自己身后的手腕,接着动作娴熟地取下别在腰间的警棍,“邦”的一声砸到了小混混的小臂上。
小混混痛得骂了一句脏话,身体惯性地歪向被砸到的那边。江迟景用警棍戳住他的眉心,强迫他坐直身子,冷声道:“你以为这里是看守所?”
看守所是临时羁押疑犯的地方,相对来说管理会宽松一些。
刚才江迟景看过这个小混混的资料,知道这人是第一次进监狱,所以他选择了拿看守所做对比,而没有直接问他是不是想被关禁闭。
这是第三种典型的囚犯,不安于管教,总是在挑衅狱警的边缘反复横跳。不过这种囚犯反而最好对付,不听话就关禁闭,关到他服气为止。
“你厉害,教官。”小混混举起双手,表达示弱的意思,“您继续。”
江迟景能在南部监狱待上半年不出事,不是因为囚犯对他仁慈,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不好惹的主。
他淡淡地扫了眼另外两人,重新回到白板前,念起了小册子上的内容。
古代有位哲学家提出过性恶论的观点,即人性本恶。这并不是一种阴暗的价值观,而是说人们要不断提升教养,去抑制住本性里的恶。
江迟景很赞同这种观点,就像他骨子里虽然有偷窥的恶,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拥有正确的是非观念。
所以他给囚犯们上课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听进去。
小混混被收拾了一顿,好歹老老实实地看着白板。诈骗犯被江迟景的警棍吓了一跳,听得无比投入,时不时还会配合地点点头。
至于坐在最后面的郑明弈,压根没有翻书不说,听着听着竟然还闭起了双眼。
这人怎么回事,来这里午睡的吗?
兴许是在自己地盘的缘故,江迟景逐渐摆脱了偷窥的阴影,心态上也做到了真正的泰然自若。
“1017,”他再次念出了郑明弈的编号,“今天讲的内容,明天会进行考试,考试成绩关乎你们在狱里的表现分数,你最好认真听一听。”
“我在听。”郑明弈掀起眼睑,眼神里毫无混沌,似乎刚才只是在闭目养神。
“你确定?”江迟景问,“我刚才讲了什么?”
“不拉帮结派,欺压他人。”郑明弈道。
答得一字不差,似乎真的认真听了进去,但这是江迟景刚刚才讲过的内容,还留有印象也很正常。
“再前面一点的呢?”江迟景继续问。
“你叫江迟景。”压根没有思索,郑明弈给出了这个回答。
江迟景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刚才走进会议室时,对郑明弈说的第一句话。也就是说,他让郑明弈讲前面的内容,而郑明弈直接无限往前,回到了最开头。
还真是……跳跃的思维。
江迟景的愣神使话题断在了这里,他索性不再接话,继续讲守则上的重点。
半小时后,江迟景翻完了小册子的最后一页,看着面前的三人问:“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小混混举了举手,问道:“考试是开卷还是闭卷?”
“闭卷。”江迟景道。
“如果被抓到作弊……”
“关禁闭。”江迟景没什么耐心地打断小混混的话,“下一个问题。”
“教官。”诈骗犯举了举手,“我们什么时候分配劳动?”
江迟景扫了一眼郑明弈,见他没有要问问题的样子,便将白板翻了个面,指着上面的简易示意图道:“接下来我给你们讲一讲南部监狱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