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婵见眼前人忽然起身,遮住了窗外照进的光,她有些发愣地看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本想着看了半日奏章,到你这里来能松快些,没想到你比奏章更让人心烦。”
这话如同一声闷雷,令李雨婵震惊得半天出不了声,圣人低头看她,见她一副惊讶至极的表情,露出淡淡笑意:“没什么事,过两天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离去。
李雨婵呆愣半晌,这才确定圣人方才是对她不耐烦,甚至是厌恶她了,不禁有些惶恐。等回过神来,想到有可能圣人一开始说要去丽妃那儿帮她说话就只是一句敷衍,她又十分委屈和愤恨起来。她在府中骄纵惯了,入宫后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喜欢砸东西,如今她宫中的宫人一见她情况不对就有了警惕,果然——当她正要掀起桌布想将满桌子的玉盘珍馐扫落在地时,立刻有宫婢冲上前按住她,跪地求饶道:“使不得呀昭仪!这东西都不能砸,砸了要挨教训扣月例的!您忘了上次惠妃怎么说了……”
一屋子的人都跑来阻止她,有的拉她的裙角跪地乞求,有的忙不迭地将桌上未吃完的饭食一盘盘端下去,以防她发起疯来没轻没重,害他们全宫人吃教训。
李雨婵气极了,心中憋屈又无从发泄,终于忍不住大声叫嚷:“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们这些贱婢!!”
一屋子“贱婢”哪里敢真的滚,都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李雨婵大声咆哮道:“是不是你们也向着那个丽妃?你们别忘了她可是霍家的人!霍家跟李家是势不两立的!你们收了益国公府多少好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李雨婵的陪嫁侍女翠环从外头进来,大老远就听到殿内鸡飞狗跳,慌忙跑进道:“昭仪!昭仪您怎么了?”
李雨婵见了她,“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个好奴才,半日不见人!”
翠环一愣,道:“婢子是出去打听些事情了……”
李雨婵看了她一眼,这才收起一脸愤恨,问:“打听到什么了?”
翠环看了看四周,李雨婵见她如此模样,心道难道她真探听到了什么?于是打发众人退下去,只留下翠环一人。
殿内变暗了些,翠环靠近道:“先前您让婢子去查,为何当日十九皇子没有往太液池那边去,婢子今日好不容易才从那日跟着圣人的一个小内侍那打听到了一星半点……”
李雨婵皱眉,道:“快说,怎么回事?”
翠环抬眼,有些害怕地看着李雨婵,道:“听说当时圣人本是打算去珠镜殿惠妃的生辰宴,却忽然改道往太液池边去了,那小内侍说……说圣人在路上曾遇到过十九皇子和颜家小娘子。”
李雨婵瞪大眼。
殿内安静极了,静到能听见窗外鸟雀欢愉的鸣叫,甚至隐隐约约的小宫女说话声。翠环有些惶恐地回头望向殿外,见没有人往这头来,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过头时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
她担忧地看着李雨婵,见她气得脸都变了形。
李雨婵狠狠咬住牙,憋了半天憋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袖口的菊花纹样被她抓得皱起,如同一块破布。
她凄厉冷笑道:“原来是她!”
当日若她遇到的不是圣人,而是唐颐,如今便是皇子正妃……哦,不,唐颐若是大婚,圣人定会封他为王,那她就是堂堂正正的王妃了。
便不会像如今这样,人人口中唤她昭仪,心中却依旧觉得她是个嫡不嫡庶不庶的女儿,即便进了宫也不过是个妾,任人欺压的命运罢了。丽妃见她得宠便欺辱她,惠妃心知肚明,表面上对她嘘寒问暖,却只是想利用她来制衡丽妃,心里哪有一丝怜惜?不过话说回来,李家和武家早就没什么交情了,不过维持着表面客套而已,惠妃对她除了利用只能提防,怎可能真心维护她呢?
李雨婵一拳垂在桌上,咬牙切齿:“我落到这步田地,都拜那个姓颜的小贱人所赐!”
翠环讶异地看着她,李雨婵见她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嗤笑道:“你还不明白吗?颜雪柔对十九皇子有那个意思,所以才会千方百计阻挠我!甚至设计让圣人看到我跳舞的样子!我入了宫,就再也没有与她争抢十九皇子的资格了!”
“啊?”翠环还犹自震惊,不敢相信。
李雨婵猛地抓住她的肩,摇晃道:“她这样害我,我不能让她得逞!”
“那怎么……”
李雨婵推开翠环,将她推得一个踉跄,然后喃喃自语:“李雨姗那个废物也定亲了,否则还能利用她……”
翠环没想到,当初国公想将李雨姗嫁给十九皇子时,李雨婵千百个妒忌,如今李雨姗定了亲,嫁不成十九皇子了,李雨婵反而对她恨铁不成钢。她身怕李雨婵气坏了,焦急道:“昭仪您消消气,别伤了身子,为那起子人生气不值当!”
李雨婵狠狠擦掉眼角的泪。
……
两日后,颜雪柔与乐阳、温若笙约好,午后去益国公府陪已定了亲的李雨姗说话。如今距顾连珏和李雨姗成亲的日子还有一年多,两府都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颜雪柔她们见李雨姗屋里堆满了绣花样子,不禁连连打趣她,说她忙不迭要将自己嫁出去。
李雨姗羞红着脸,道:“你们如今就笑吧,将来有你们要嫁的时候,到时候我再来笑你们。”
几人一边翻看李雨姗近来绣的绣品,一边闲谈,乐阳说起李雨婵近日在宫中过得不太好。温若笙平日里不大关注宫里的事,温府上也没有明路那样爱打听各路奇闻秘闻的小厮,她听乐阳说完,立刻满脸担忧地看向李雨姗,身怕她为妹妹难受。
李雨姗淡淡道:“我这个妹妹啊,从小就处处跟我作对。当年阿娘跟我说,让我让着她,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我有时觉得她挺可怜的,还曾对她有过一些爱护之心。可后来阿娘去世,她和罗姨在府里作天作地,仿佛从此大翻身了一样,从那时起,我对她的那点怜悯就消失了,一点不剩。”
温若笙听了若有所思,随即放下心来。颜雪柔道:“方才我们进来时,还听你继母在跟你父亲唠叨,说让他跟圣人进言,对李昭仪好些呢。”
“父亲才不会去说呢。”李雨姗不以为然。
“没错,舅舅在朝为官多年,自然知道父亲的脾性。”乐阳道,“父亲平日里最讨厌朝臣置喙内宫事了。”
在颜雪柔看来,李雨婵都是自作自受,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这个话题很很快就过了,几个闺中密友围绕着李雨姗的亲事和各种各样的话题叽叽喳喳,就这样过了半天,快到晚饭时分,才告辞各自回府。
别过乐阳和温若笙,颜雪柔领着紫裳和几名护卫骑着马往颜府走。拐过一个弯,就快到颜府时,她看到一个骑在马上挡住她去路的人。
是唐颐。
她一愣,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上次她从“客至”出来,跟霍家兄妹道别后,唐颐也是这样,在同一个地方等着她。
但今天也有点不同,他身后的侍卫和随从不知去了哪里,此时快到掌灯时分,整条街道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他逆着光,身披夕阳余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唐颐捏了捏马绳,嗓音低沉:“我有话跟你说,请你让他们暂且回避。”
颜雪柔奇怪极了,唐颐能有什么话单独对她说的?她莫名其妙又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紫裳坚定的目光,这丫头片子挺直身板道:“小娘子在哪我就在哪,我不回避!”
小妮子仿佛对唐颐有些警惕呢……颜雪柔又转过脸,唐颐的语气重了些,近乎哀求:“我没开玩笑,真的有话,单独跟你说。”
颜雪柔无奈,人家是皇子,又是她救命恩人,还曾因自己一句话奋不顾身跳下曲江池去救过别人,这样的人让她很难怀疑他居心不良,于是摆摆手道:“紫裳听话,十九皇子必是有重要的话要说,你领着他们退远些,不许偷听。”
说完她才想到,唐颐才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侍卫和随从,应该也在附近哪个巷子里候着。紫裳和侍卫们一脸忧心,却又不得不慢吞吞往远处挪,等到他们挪远了,从刚才起就仿佛一直焦虑不安的唐颐才抬起头,仔细盯着颜雪柔的脸。
“……”
“……”
“……”
“……”
“你看够了?”
唐颐下意识地摇头,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一脸违心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保持着一个“徘徊于摇头和点头之间”的动作,像是头抽搐了。
“……”
“……”
“算了,我不问这个,”颜雪柔有些奇怪,又有些不耐烦,“十九皇子快要天黑了来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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