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珠沉浸在回忆里,从贤王府那一场夜宴,到被送去青莲观,最后殒命的那一刻,仿佛就在眼前,只是那时候到死她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是落入了这样的算计里,被最亲密的人给害死了。
幸好这一世她与李裕早已是两条路上的人,不会再跟着错误的人走下去,或许就能有不一样的结局了吧。
她听到太后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娘娘要户部的奏本?”
收拾好手里的奏本送了过去,才退回自己的榻席上。
太后拿着奏本,皱了皱眉,担忧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顾明珠微微笑着摇头:“教娘娘担心了,我只是思量着将军府的事有些分神了。”
太后听了她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放下了奏本,向她招招手:“我也乏了,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顾明珠依言过去,在太后的榻席边坐下,让婢女上前来收拾了案几,上了新沏的青饮。
碧绿通透的饮子里飘着几片舒展碧绿的茶叶,还有几片薄薄的浮冰,看起来就是沁人心脾,太后端起茶瓯抿了一口,才笑着与顾明珠道:“你父亲昨日下了朝,还与我说起了府里的事,只说当年是他太过疏忽,一心顾着西北的军情,也没能好好留在府里教养你们姐妹,很是内疚。”
“说来也真是为难,内府的事他终究也不好过问,还是要有个能干的当家主母才能打理好这些,你们府里如今是顾二夫人打点,可始终是不便当,还得多打算打算才好。”
顾明珠一愣,难道是要说……
太后却是话锋一转,笑道:“别的也倒罢了,明玉的婚事也有你打点,妥妥当当地办完了,可是你如今也到了年纪,两位妹妹都出阁了,怎么也不好再拖下去了,我原有心再留你两年,想着到时候给你赐一门好婚事,风风光光把你嫁过去,只是如今不比当初了。”
她叹口气,看了看屏风后面的内殿:“圣人病成了这样,之后是什么情形谁也不好说,我虽然是太后,却也不好太过干涉朝中之事,总还要避着些,若是再留着你,那是要耽搁了你了。”
顾明珠没想到太后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自己的婚事来,当初可是半点口风都不曾漏过,今天突然提起来,只怕是已经有了准备了。
她低下头不言不语,心里却是渐渐冷静了下来,看来太后已经开始为显王李密与明玉铺路了,自己在宫中这么些时日,帮着打点六宫之事这么许久,自然是该最先退出去的。
这倒是件好事,顾明珠原本就想着要在局势稳定之后抽身退出去,如今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不能是以赐婚的方式。
她不知道太后心里的赐婚人选究竟是谁,但必然都不是他愿意的。
果然太后见她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只当她是害羞了,不由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往日里见你行事果断,只当你是个大方的,这会子倒也扭捏起来,可见再要强也还是个小娘子。”
她笑着摆了摆手,徐司言含笑带着殿内伺候的人退了下去,她这才道:“你入宫这些时候,我也当你与安平一般,都是自己的孩子,也能替宣阳照拂你几分,所以事事都不避着你,如今这婚姻大事更不会委屈了你,让人好好去挑选了,有了人选。”
顾明珠心中一警,仔细听着她说道:“汉阳郡王曹家长子与你年岁相当,人才品貌也都是上好,前几日汉阳郡王还赏了奏章要求世子之位,只是圣人病着我还未允准,但也是迟早的事,如此与你是再般配没有了……”
顾明珠后背起了一身冷汗,脸色却是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头低得更下,心中砰砰直跳,果然太后还是提了汉阳郡王长子,她前些时日已经让人打听过了,汉阳郡王妃在叛乱之前曾经好几次入宫给太后请安,看来就是为了这一桩事。
只是那时候太后并没有答允,想来还是不怎么满意的,可是如今情势大变,太后为了能够顺利让显王登基,明玉正位中宫执掌六宫,已经要将顾明珠送出宫去,也就想着顺水推舟答应了这一门婚事了。
太后看顾明珠不开口,挑了挑眉,笑道:“这婚事原本该商量你父亲的,只是你是个与别的小娘子不同的,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总还要问问你才好,若是你愿意,我就让人张罗起来,总要让你风光大嫁才行,毕竟是我的身边人,封赏嘉谕一样都不会少,管教汉阳郡王府不敢怠慢你。”
她说的很是亲切,慈爱地望着顾明珠。
顾明珠心跳不定,脸上却是露出羞涩的神色,轻声道:“汉阳郡王府?是那位领着卫尉府卿与宫中禁卫指挥使的异姓王府上吗?”
她声音低低的,脸红不已,看起来就像是听人提起婚事害羞的小娘子一般无二。
只是她一句话却是让太后怔了怔,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也不那么自然了,拉着她的手松了松:“正是呢,家世是极好的。”
“只是终究是听人说起的,究竟是如何怕还是要访一访,毕竟不是件小事,我也不能糊涂地让你嫁了,还得与你父亲商议。”太后缓缓吐出口气来,“这也只是先与你闲话几句,你听着就是了。”
顾明珠红着脸应着,又替太后斟了一盏茶。
徐司言这会子进来,屈了屈膝:“崔家郎君与几位世家家主在殿外求见。”
崔临来了,顾明珠微微侧过脸,看向殿门外。
第508章 谈判
已经是初夏,殿外一片油油的凤凰树,密密麻麻的树荫投下一片清凉,崔临负手站在回廊上,他身旁几位是几大世家的家主,最为年长那位是袁家家主,年纪已经是半百,算是世家家主中最为德高望重的。
只是袁家如今式微,财势大不如前,已经远远及不上崔家与郑家,袁家家主袁轲也就不怎么过问世家中的事,大都是顺从崔郑两家之意,不大多说什么。
其余几位年纪倒是相当,只是卢家家主卢定安此时脸色却是不好看,紧皱着眉头踱开几步,望着回廊外修剪好的美人菊,却又没有半点心思多看,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郑家家主郑策,目光里隐约有些不安。
郑策没有看他,倒是言笑晏晏地与崔家家主崔丞说着话,谈论着这几日辽东的情势,倒像是闲庭信步:“……高丽已臣服多年,若能行商倒也是好事,我倒是看好那边的药材,若能运回中原也是一桩好生意。”
崔丞的样子与崔临有几分相似,虽然已经有了些年纪,却还是风度翩翩神采奕奕,只是他瞧起来更为和蔼可亲,温和宽厚许多,这时候正含着笑听着郑策说着话,并不怎么开口说话,但所有人都不敢小瞧于他。
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温和的中年人却是掌控着世家的走向,将已经偏居一隅的世家又一次带回了长安,再一次走入朝中。
殿门没有关,入了夏已经挂上了细细密密的湘妃竹帘,隔断了殿外的视线,却挡不住殿里传来细碎的声音。
“汉阳郡王府,婚事,与父亲商量……”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家主们并没有在意,毕竟与他们无关,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一会与太后见面的事,这是与朝廷正式的见面商谈,也是要为世家争取权益的时候。
崔临却是微微皱了皱眉,侧过脸望了望帘子,片刻才转回身,依旧是淡淡望着回廊外。
徐司言出来请世家中人进去时,顾明珠已经出了殿来。
宫婢打起了帘子,顾明珠出了殿来,远远地隔着众人,隔着一条回廊,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子挺拔俊美的人影,他正转过身望向这边,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
时间很短却又像是很长,那一瞬像是经历了许久,目光交织之后便是说不出的滋味。
顾明珠低下了头,心里满满当当地,尽管这些时日发生了许多事,但在这一刻,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崔临站在回廊上,一直冷淡的目光一瞬间柔和了下来,绷紧的唇角微微弯起,隐隐含着一丝笑意,看顾明珠欠了欠身,带着宫婢沿着另一侧回廊向着西阁走去,这才与家主们一起跟着宫婢进了东阁。
接下来东阁里的谈话却并不顺利,帘子放下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进去送饮子的宫婢出来的时候低低吐出一口气,向着伺候在殿外的轻轻摇了摇头,众人顿时警醒起来,知道此刻只怕殿中的气氛已经是十分凝重了。
“……区区一个卢家分支,如何敢违逆众多世家,支持逆贼起兵作乱,更是将守军都与了他,若说身后无人支持,却叫人如何能够相信!”太后微微昂起头,目光阴鹜地扫过下席上众人,毫不留情地道,“诸位今日来,想必也不是为了敷衍了事,让我就此作罢吧!”
几位世家家主互望了一眼,终究是袁轲年资最高,对着太后的怒火不动若山,平平静静开了口:“不知太后是何意?”
太后冷笑一声,伸手去过案几上的奏本递给徐司言:“这是安西府送来的,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卢照当初不过是奉命行事,李念逃亡去安西府一路上就有人相护,到了安西更是直入节度使府上,分明是早有安排的。”
“能够安排卢家旁支的会有谁?”太后说到最后冷冷笑着,“能够让安西节度使拿出兵符交给李念的又能有谁?”
她话音未落,坐在席上的卢定安身子一僵,脸色很是难看起来,却不能不掩饰着端起饮子吃了一口,却被那冰凉的饮子激得抽了口凉气,不得不又放下了。
崔丞与郑策的脸色也都不好看起来,这一件事当初诸位世家也都猜测过,心里也知道太后所说的未必不是真的,却没有人像这样挑明开来,毕竟卢家是世家大族,若是真的有了什么事,对世家的势力也是极大的损失。
只是如今太后是不会作罢的,这一场叛乱几乎将大唐的天下都改变了,圣人病危,皇后逝世,贤王被囚,太极宫一片狼藉,帝位就就要旁落,让太后如何能够放过元凶。
殿中的气氛一时僵持住了,太后没有开口,冷冷望着他们,世家家主们也没有开口,他们不愿意就此认下此事,折损一支世家的势力。
这样僵持了许久,崔丞才缓缓开口:“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目光阴冷地落在卢定安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痛恨与气愤。
一个多时辰之后,宫婢才打起帘子来,送了几位世家家主与崔临出去,只是此时家主们的脸色并不好看,方才这一番谈话并没有如他们所愿地争取到自己想要的,甚至还被太后逼着交出叛乱的元凶,他们自然是不会就此应承下来的,如此倒是无功而返了。
只是他们所代表的终究是连朝中都不敢小看的世家,太后倒也没有就逼着他们答应,谈话只能就此作罢。
几人一路沉默下了玉阶,就要分别上马车之前,郑策终于开了口,他向着崔丞与袁轲拱了拱手,似笑非笑地道:“当日二位邀我入朝,我便推拒,只因如今朝中早已不是当初太宗在时,便是连先帝在时也不如,天下与朝中已经无人知晓李唐天下,只知道有此妇人,牝鸡施晨,我们若是再退让,只怕连世家也会沦为笑柄。”
袁轲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开口道:“若是依你又当如何?”
郑策却是笑了笑,没有再回答,拱手作别,转身上了马车走了。
卢定安看他走了,忙不迭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追上去也走了。
第509章 期盼
顾明月足足等了好几日,也不见李密来别庄,她心里越来越着急,又打发了张嬷嬷去王府再看一看,若是不能见到殿下,见到王妃也是好的,总要将她的诚意转达到才好。
张嬷嬷听了她的话却是有些不情不愿的,挤出些笑容来:“娘子,庄子上事还多,若不是什么打紧的事,不如之后再说吧,前两日去王府,还听府里的管事嬷嬷问起庄子上的事来,说是要来问话,我也不好就丢了这些整日去王府里转悠……”
她说得好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都是不肯再去了,也不打算帮衬顾明月。
先前她是打量着顾明月被李密安置在别庄,又是生得花容月貌,想来之后也是要进王府当贵人的。她一个别庄上的管事嬷嬷,在王府里连说话都不敢抬头,压根就算不得什么,若是不费心思也就是只能留在庄子上一辈子,连同子女也就是个庄户。
所以顾明月来了别庄,她便觉得自己的机遇来了,心甘情愿帮着顾明月一次次送了消息去王府,也不过是盼着日后能够沾上些好处。
可眼下她却瞧出来了,这位顾二娘子只怕是难以成事了,等了这些时日,殿下都没有半分过来见她的意思,看来顾二娘子的心思是白费了。
顾明月自然不是个糊涂的,一眼就看出了张嬷嬷的意思,心里虽然又羞又愤,脸上却还是扯出笑容来:“有劳嬷嬷了,原本便是些小事,不敢再劳烦嬷嬷,耽误了正事。”
张嬷嬷松了口气,赔笑着又说了几句才走了。
顾明月气得个愣怔,只能用手绢掩着脸,侧着身坐在榻席边低低落着泪。
青茚忙上前劝慰着:“……这起子猪油蒙了心的,哪里值当与她们置气。”
顾明月噙着泪抬起头:“我不是为了她,她就是不肯去也是应该的,这里终究是殿下的别庄,我又算什么人,不过是好心时与我借住在这里罢了,过不了多少时日终究是要走的,我哪里敢指使她做什么,不过是请她替我走一趟,总不能由着玉娘这样误会我。”
她用手绢揩了泪,红着眼道:“既然她不肯去,还是我去王府吧,与玉娘说明白,若是为了我教她为难,还是我回观里去吧。”
青茚看着她一把乌黑的发绾成堕马髻,粉嫩无暇的脸颊上满满是无奈与凄凉,教人瞧着便觉得楚楚可怜,叹气低声道:“娘子这又是何苦,如此自苦又有谁会在意。”
顾明月轻轻低下头:“我是个命苦的,可也不能累了玉娘。”
只是她还是失望了。
好容易趁着马车,带着青茚与玉竹去了王府,却被拦在了府门外,看门的仆从看了青茚许久,却是皱着眉道:“殿下上朝还未回来,王妃也入宫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青茚把话送到马车边,顾明月一时脸上全是失望,好一会才道:“问一问殿下与王妃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可以,我们就等一等。”
可是看门的却是不松口,只说不知道,往日里回来也是瞧了暮鼓了。
顾明月只能作罢,失望地吩咐青茚上了马车,再回别庄去另外想法子。
却在要离开时,听见一位王府的管事嬷嬷出来吩咐门房的人:“……明日是将军府那边摆寿宴,王妃吩咐了要备好马车。”
门房的人好奇地问道:“将军府的寿宴?为何不曾听到提起。”
管事嬷嬷瞪了他一眼:“这也是你能听到的!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圣人还病着,谁敢大操大办的,也就是自家人过去坐一坐便罢。”
门房连连赔笑应着,又凑上去道:“那殿下可要一起过去?”
管事嬷嬷嗤笑一声,斜了他一眼:“自然是要一道过去的,这也是你能议论的!”
顾明月一时有些失神,好一会才放下了帘子,愣怔地道:“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青茚忍不住道:“娘子,咱们这就回去吗?”
顾明月思量了一下,侧过脸看向马车外:“明日是父亲的寿辰,是我疏忽了,实在是不孝。”
“明日我也该回去给父亲贺寿才是。”
顾明珠一早乘着马车会了将军府,她如今清闲许多,进出也就不用像从前那般急匆匆的,倒是早早过来了。
毛氏迎着她,很是歉意地道:“将军吩咐了,不让大办,我也就没有下帖子给别的府上,只是咱们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