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此时却是冷笑一声:“那安西节度使卢定中却是怎么回事?你敢说叛乱的背后没有世家的影子?”
崔临沉吟一会:“此时已经使了人去彻查,必然会给娘娘一个满意的交代,若是世家之中真的有人背弃约定支持叛军作乱,崔家及其他家绝不会坐视不理,请娘娘安心。”
太后看了看他,忽然一笑:“世家郎君之中崔五郎是佼佼者,我也是对你的承诺放心,才会与你们定下约定,既然你今日说了这样的话,我便等着看了,莫要让我失望。”
崔临微微颔首,又道:“只是圣人如今在叛军手中,纵然顾大将军能调来大军勤王,只怕陈留王未必肯再等时日,若是不出所料,他如今寻不到太后,便只有矫先帝遗诏,逼得圣人禅让了。”
“而且只怕就在这几日的光景。”
太后此时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低沉沉地说着:“乱臣贼子,纵然挟持圣人,我也绝不能让他得逞!”
崔临望着她:“太后待要如何处置?”
顾明珠也不由地望向太后,如今只怕是最为艰难的时刻,她也猜不到太后会如何选择。
太后神色一僵,却是闭了闭眼,好一会才略带倦意地道:“三郎使了人潜入宫中去打探消息,待消息回来再定吧。”
她还是下不了决心,那一个纵然再不济,再让她失望,也是她十月怀胎辛苦抚养庇护到如今的亲骨肉,她怎么能够轻易就舍弃掉。
奉安殿中,刚刚登基没有多少时日的圣人灰头土脸缩在一旁的榻席上,歪着身子连坐也坐不稳,就连战战兢兢的宫婢端了茶汤送到跟前,他的手都是哆嗦的,端不稳洒了大半在衣袍上,却也没有人理会他。
陈留王李念却是一身素白的长袍,头上的银冠也换成了素带,怔怔站在先帝的灵柩前许久没有开口。
殿外进来一名亲卫,抱拳躬身:“殿下,宫中各处殿阁已经搜查完毕。”
李念回过头来,原本清雅文秀的脸上此时却是阴沉沉的满是杀气:“找到了没有?”
亲卫摇了摇头:“未曾找到太后的下落,连同寿康殿中的几位女官也不见踪影。”
李念脸色更是难看,目光扫过那边蜷缩在榻席上的圣人,带着怒气与质疑。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圣人已经如同被火烧了一般,急急忙忙叫了起来:“朕不知……我不知道,太后往日就在寿康殿中,还有,还有太极殿里那一处密室,别的我也不知道了,她怎么也不会出了宫去的。”
这个废物,先前还不等陈留王开口问,自己就已经把太后的行踪交代得一清二楚,连那个历代帝王才能知道的密室也都说了出来,只求李念饶自己一命,少受点罪。
李念看他的目光满是厌弃,他始终不明白,父皇英明神武,天后袁氏虽然不是男子,却也有枭雄的智勇,怎么生出这样的废物,还让他成了大唐的天子,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臣服于这样的命运!
他沉着脸冷冷吩咐:“把他关进偏殿去。”
圣人吓破了胆,以为李念盛怒之下要对他动手了,连忙高声哀求着:“不,不,饶了我,母后最疼我,只要你拿我做人质,她必然肯出来,必然愿意出来的……”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完全顾不得天子的仪态,只想着能够保住性命,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李念却是不搭理他,唤了幕僚来商议着。
“殿下,时机不可耽误,若是再过几日,只怕各处藩王都已经接到消息,赶来长安勤王,只怕我们这些兵马也不足以抵挡。”
另一个更是直截了当:“殿下也知道,如今我们所借助的是安西府的兵马,卢家虽然有意支持,但关陇别的几族却是未曾点头,只怕卢家也难以支撑太久,始终是不稳靠,还是要尽早行事才好。”
李念背着手走了几步:“几位以为我当如何?”
幕僚们对视一眼,齐齐拜下:“恳请殿下依照先帝遗诏登位。”
李念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如今他们已经立了天子,我又该如何?”
幕僚毫不犹豫:“当今天子无诏自立,无德无能,不能承继祖宗社稷,不能肩负天下大业,自当禅位。”
李念步子一停,脸上露出傲然的神色,转回身来望着他们:“既然你等都如此认为,那我也不好再推拒,先帝灵柩在此,我不能辜负先帝生前遗愿,必然要让大唐天下回归正道,断不教袁氏再祸乱朝政。”
幕僚齐齐拜伏下去,高呼:“万岁。”
而偏殿里的圣人听到这一声却是身子一软,如滩烂泥一般歪在了地上,心里明白他怕是要活不成了。
第488章 各自的抉择(第三更)
报国寺里,顾明珠看着安然无恙的毛氏与顾明丽对着她抹眼泪,眼中不禁也有了泪,哽咽着道:“没事就好,也算是有惊无险。”
毛氏连连点头:“多亏王妃赶来救了我与你二叔,不然这会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顾明玉眉宇间带着轻愁,苦笑了笑:“殿下得了消息,便让马车送了我去接父亲与叔父婶母,幸好来得及。”
顾明珠望着她:“明玉,多谢你。”
顾明玉扯出一丝笑容:“都是自家人,大姐姐这是说什么话。”
却是不见她先前那样欢喜雀跃的笑容,倒像是有什么心事。
顾明珠一时不曾发现,转头问貌似:“怎么不见明丽?”
毛氏长叹口气:“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先前王妃带着马车来接我们,我们便去了燕国公府,想着能够通知亲家府里一道躲一躲也好,谁知道才到便被他们赶了出来,说是叛军来了,不敢再与我们府里有来往,他们自己想法子躲过去就是了。”
顾明珠冷笑起来,看样子燕国公府还思量着是陈留王带兵入长安,日后便是要登位也不会将勋贵都除掉,所以与其跟显王与顾家人走,还不如撇清楚关系求自保,毕竟他们与陈留王李念也没有什么仇怨,只要及时尘拂,说不得还会有拥戴之功。
果然是老奸巨猾的燕国公会想出来的,满满是商人的心态。
顾明珠冷冷问道:“那明丽呢?她也不肯跟你们走?”
毛氏摇头:“我唯恐是燕国公夫人拦着四娘子不让见我们,一定要她把四娘子唤出来见一见。”
“可是不曾想到,四娘子出来了便说不肯与我们走,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断没有跟着娘子走的道理,让我们回去。”
说到这里毛氏的脸色很是难看:“若是这样也倒罢了,我们的马车出了燕国公府才到市坊,边听说叛军打过来了,一路上逃难的人都纷纷躲避,我们想着再回燕国公府躲避一阵,等叛军过去再走,谁知道燕国公府便是大门紧闭,任人怎么拍也不开门,再也不理会了。”
顾明玉在一旁接了口:“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往王府回来,幸好有惊无险,不曾被乱军发现,才安然到了这里。”
顾明珠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握了握毛氏与顾明玉的手:“幸好你们没事,剩下的事之后再说。”
毛氏絮絮着又说了几句这几日的情形,顾明玉才道:“大姐姐一路从博陵赶回来只怕是辛苦了,还是先歇一歇吧,明日我们再说话也不迟。”
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毛氏也只好道:“是了,郡主先歇息,明日再说。”
看着她们出去,顾明珠心中暗暗疑惑,顾明玉为何像变了个性子,心事重重的,照说顾家人都安然无恙,如今又是在护国寺暂避,叛军散乱,一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顾明玉不说,顾明珠也不好问,只是带着婢女往佛堂去。
佛堂里,太后怔怔听着人回报消息:“……陈留王带着圣人去了奉安殿,还命人换了缟素,说是要祭奠先帝,为先帝守灵几日。”
“圣人也被留在了奉安殿正殿,与他在一处,还有大部分叛军被留在宫中,四处查抄,像是在搜寻太后的踪迹。”
太后脸上毫无惊讶之色,李念若想登位,她是最为关键的人,毕竟她是先帝中宫皇后,就算是他登位,也要奉她为太后,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在一日,就不会允许他染指帝位。
她声音冰冷:“可还有别的?”
送消息的人低声道:“只是今日奉安殿送了消息出来,陈留王已经命人给长安几处府邸送了消息去,让几位大人明日去太极殿见他。”
“有什么人?”太后问道。
“太师府、右仆射府、光禄大夫府……”
太后脸上的笑容更是尖锐:“他果然要召集先帝旧部了,想让这些人拥护他登位。”
“陈留王晚间已经离开奉安殿,带着圣人一起赶回太极宫,只怕明日召见众臣之后,便将行事。”来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宫中也送了消息出来,太极殿密室已经被叛军搜查过。”
太后打着团扇的手停在了空中,怔怔望着来人:“你说叛军找到了那一处密室?”
来人点头:“是,密室里已经被翻找一空,幸得娘娘不在密室中。”
太后的神色终于大变,许久没有说话,好久之后才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待到他退了出去,太后才将手中的团扇狠狠砸到案几上,闭着眼靠在凭几上。
一旁一直未敢开口的徐司言上前来,悄悄帮她续了青饮,低声道:“兴许是刘安……”
天后猛然睁眼,狠狠道:“刘安已经死了,叛军破宫那日他就已经死在了叛军手中!”
她的怒气如同找到了发泄口,喷薄而出:“刘安那样奸猾的人到死都没有说出密室所在,叛军又是如何得知的?太极殿不曾被毁坏,那一处密室绝无可能暴露,除非有人说与那乱贼知晓,不然怎么可能被发现!”
“他身为大唐天子,毫无半点帝王的骄傲自尊,也不顾及母子之情,居然,居然就这样……”
她无法说出自己心中的愤怒与失望,这些年来她一直知道长子并不长进,也没有贤德才能,但他是自己与先帝第一个孩子,她舍不得,她想着只要能够尽力教养,总能好起来的。
然而,在一次次失望之后,她扶持他登上帝位之后,他却毫不犹豫将自己这个母亲丢了出去。
徐司言也劝不出口,她陪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也知道太后的艰难与辛酸,这个时候的痛苦愤怒也能体会于心,却无法分担,只能静静陪在一旁。
许久之后,太后终于平静下来,吩咐徐司言:“让三郎、崔家郎君与明珠过来,我有事要与他们商量。”
徐司言答应着退了出去,太后静静地一个人坐在佛堂里,看着那尊满目慈悲微微垂着眼的佛像,像是在看着悲苦众生,只是此时的慈悲怕是已经渡不了她的苦。
第489章 即将到来的悲剧
太极殿纵然是被收拾了一番,却还是难掩破败之相,金碧辉煌的堂上连朱柱上那几道鎏金蟠龙都已经被剥落下来,只留下斑驳的痕迹。
只是此时大殿里却是有不少人,陈留王李念高高站在上席,一旁的御案后坐着的是瑟瑟发抖的圣人,他依旧是一身明黄龙袍,只是此时皱皱巴巴在他佝偻的身上,再没有半点君王的气势。
他惧怕地看着一旁的陈留王,缩着脖子一言不敢发。
李念比起他来反而更像这座大殿的主人,从容地立在殿上,对着殿中那十余位文武大臣,侃侃而谈:“……先帝早有遗诏,命我承继祖宗遗志,统领大唐天下,匡扶社稷,只是先帝突然夢逝,朝中奸人当道,蒙蔽天下才会到如今地步,你等当遵循先帝诏谕,拨乱反正才是为臣之道。”
他一番话慷慨激昂说完,却是微微昂头,等着下面群臣的回应,而殿后就是手持明晃晃唐刀的兵士。
吕随良的脸早已经煞白,不安地看了看左右,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眼下他们几个已经如同坐在刀尖上,若是真的附和陈留王的话,日后难免会被人指着脊梁骂是叛臣贼子,然而若是不答应,那一排手持唐刀的兵士也不是好看的。
他一时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地朝着郭晟看过去,想要看看他怎么办。
只是郭晟此时面色不改,垂着眼坐在榻席上,不看李念,也不看身边人,仿佛已经胸有成竹,做出了选择,这样子就让吕随良很是佩服,想不到到了这个关头,太师还是如此沉稳,果然老奸巨猾,实在不是他们能比的。
然而他不知道此时的郭晟心中也是波澜不定,郭家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他的年纪已经不能支撑郭家太久,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太后监朝让郭家更是如同飘零在秋风中的落叶,再看不到半点希望,他原本已经心生萧索,只当是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了,可是眼下却有一条路。
他抬眼望着陈留王,这或许可以是郭家再兴的希望,只是有些冒险。
但他看着缩在御案后面面无人色的圣人,心里最后一点不放心都已经放下了,连天子都已经在他们手里,谁还能扭转乾坤呢。
他终于沉下心来,起身来一撩袍摆,拜下去行了臣礼:“臣愿奉诏。”
大殿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想到郭晟会当先出来,他这样历经三朝的老臣素来奸猾,很难会被人拿住把柄,又怎么可能这一次会如此莽撞。
只是他拜倒之后,让殿中好几位还在犹豫观望的大臣也把心一横,跟着起了身,齐齐拜下山呼奉诏,如此三三两两,很快殿中的大臣们纷纷拜倒在了陈留王跟前,带着恭敬的神色行礼。
李念看着那乌压压拜倒的人,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这一刻他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
圣人却是抖得更是厉害,因为他知道,一旦李念登上帝位,他只怕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历朝历代也没有哪个失了帝位的废帝还能安生度日的。
叛军终于撤出了太极宫,宫中好似一切又开始慢慢恢复正常,但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已经换了一个人,又开始忙忙碌碌准备起又一场登基大典。
甘露殿里,岑芸紧绷着身子坐在榻席上,脸色僵硬地如同泥雕木塑,任由身边的宫婢伺候,都是一言不发,更是对着她们的奉迎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