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望着他,压抑许久的怒火直涌上心头。
这许久以来,若不是世家全力推崇陈留王,圣人也不会如此看重他,动了易储之心,让朝中如此暗潮汹涌,风波接连不断而来,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一步。
“无论国法还是家法,都容不得他!”她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对着她的怒火,崔临却是望定她丝毫没有惧怕:“娘娘要亲自处置他?”
天后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森冷地盯着他,慢慢压下了怒火,许久才冷冷道:“不,他犯了国法家规,自然该由新帝交廷议来定罪论处。”
崔临却像是松了一口气,慢慢露出丝笑容,欠身与天后道:“娘娘圣明。”
天后却对这一句不知是赞美还是礼数的话并不满意,恨声道:“你还是不肯说吗?”
崔临轻笑着:“娘娘已经使了人去追拿,想来不久就会有结果了。”
他端起案几上的酪浆吃了一口,俊美的脸上有了一丝放松:“临此次前来觐见娘娘,还有一事想来娘娘会愿意听一听……”
等到他从殿中出来,礼部与尚宫局已经安排好了丧仪,圣人的棺椁也已经移到两仪殿中,太子与众位朝臣也都赶去两仪殿守灵举哀了。
他向着玉阶走去,却又忽然停住了步子,回头望向太极殿的偏殿,像是在张望,又好像是寻找,一时间送她出殿的宫婢也有些不明就里,也不敢开口催促。
顾明珠已经知道天后请了崔临入殿说话,只是没有召她进殿,她不能过去。
只是坐在偏殿里的她却是很有些心不在焉,连吩咐殿前伺候的宫婢时都有些走神,不知道说到了哪里,目光却是忍不住往殿外投过去,猜测着殿中现在是什么情形。
天后会不会将陈留王的事迁怒于他,会不会将崔家也卷入宫变之事?
他可还好?被困在洛阳那些时日,可有受伤,现在又如何了?
她心里一时欢喜一时担忧,乱成一团麻,不禁怔怔地坐在榻席上,一言不发望着殿外出神。
好一会听宫婢回话,说崔临已经离开了正殿,她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往殿外去,心里却是与自己道,说不得天后就要唤她了,她还是先过去瞧一瞧吧。
迈出偏殿,一眼看见那个身影就在玉阶前,正正朝着她这边望着,目光交接如同凝固了时光,周遭的一切都已经褪色,只剩下那个人,远在天边,此刻却在眼前。
她的步子终于不再听从理智,向着那边走了几步,才停了下来。
第462章 哭灵
顾明珠站在离崔临几步之遥,望着他上下仔细打量着,没有受伤,也没有清减,还是俊美无俦的容颜,专注地望着她,冷清的脸上那炙热的目光却是让她脸红心跳,无法直视。
她不由地低下头,低声道:“郎君安好?”
原本有满腹的话想要问想要说,却只问出这一句来,顾明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笨嘴笨舌了,只是那堵在心头的话却找不到头绪。
崔临看着她,却是笑了起来,云破月出的明朗:“多谢郡主,若不是郡主使的人找到了云阳庄相助,我们也不能那么快那么顺利脱困。”
顾明珠愣了一下,心里更是轻了几分,轻声道:“平安就好。”
至于他与陈留王之间,世家与皇室之间的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崔临也没有再说了,向着她欠了欠身,又深深看了一眼,转身走下玉阶去。
有千言万语的话要说,但这里不是个合适的时间,不是个合适的地点,他会让一切变得顺利起来,让她能够安心地走向他,铲平所有的阻碍,护她一世安好。
顾明珠看着他下了玉阶,也垂下眼,收拾心情转身回了正殿。
天后坐在上席,脸色看不出悲喜,却是微微蹙眉,许久才道:“随我去两仪殿吧,国丧不可耽搁。”
顾明珠上前扶她起来,她脸色淡然向着殿外走去:“太子与他们可都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丧仪都准备好了。”
“太子妃呢?可好些了?”天后接着问道。
顾明珠有些吃惊,望了一眼天后,又收回目光:“太子妃小产,还在东宫养着,就不曾过来两仪殿哭灵了。”
这是人人皆知的消息,天后也是知晓的,当日来回话时,天后听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句知道了就打发了,如今怎么又问起来了。
天后语气不变,依旧是冷漠:“天子崩殂,乃是国丧,她是储君之妻,更是未来国母,更该率先垂范,不教天下人耻笑。”
顾明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太子妃刚刚……”
若是太子妃小产还要去两仪殿跪灵,只怕会给人留下什么话柄,更是对天后会产生非议。
天后却是冷笑一声:“她去不了两仪殿,却是可以留在东宫替圣人抄经,以表哀思。”
顾明珠心里一凛,明白了过来,天后这是在为她作主,要让太子妃吃吃苦头。
原本这时候她该帮着太子妃劝一劝天后,毕竟她是太子妃,是天后的儿媳妇,她只是个外人。
然而,顾明珠不愿意,她乐得看着太子妃吃吃苦头,当初她的愚蠢差点没有害死所有的人。
所以她闭嘴了,一副怯生生不敢反抗也不敢多劝的样子。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天后倒是有些诧异,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副模样,几乎有些忍俊不禁,只是很快恢复了淡然:“一会你就让人送了经书过去吧,国丧这些时日就让她留在东宫好好抄写经书,到了去帝陵的时候,想必她已经抄完了八十一本经书了吧。”
顾明珠心里暗暗咂舌,看样子天后是真的怒了,且不说经书字迹细小难辨,抄完一本经书都需要许多精神,何况九九八十一本,而且最为要紧的是要在四十九天的时间里抄完这许多,还不能让人代笔,只怕太子妃真要吃不少苦头了。
她低声应着。
上了宫车,天后才又道:“陈留王妃进宫了,如今也在两仪殿,一会你陪着安平去见一见她吧,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要见你们。”
岑芸?
顾明珠恍然才想起,岑芸已经是陈留王妃了,陈留王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岑芸会如何?她又知道多少?
她不敢大意:“是。”
天后看了她一眼:“该如何你心里应该明白吧?”
顾明珠点头:“是。”
凤鸾车才到两仪殿前,哭声已经从殿中传了过来,夹杂着哀乐阵阵飘散而来,让马车中天后的眼眶也忍不住湿了,撩开帘子看着远远的两仪殿,低声呢喃:“圣人他终究先我而去了……”
顾明珠轻轻叹息,扶着天后下了马车,向两仪殿而去。
太子带着朝臣跪在大行天子灵位前哭着,顾青几位武将倒还算好,不过是默默垂泪,那几位文臣,尤其是先前跟随圣人身边深得亲信的那几位,哭得几乎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真比死了亲爹还要悲伤。
天后进了正殿时,这哭声才顿了顿,所有的人望向一身素服的天后时,眼中都不禁有了敬畏之色,他们知道到了这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再阻碍这个女人掌握天下了,不管是已经死去的圣人,还是未来的大唐天子,都不能是她的对手,他们只有臣服。
连太师郭晟也低下了头,对天后入正殿领群臣祭奠圣人的事不置一词,尽管按照规矩,她应当在偏殿领着命妇们拜祭,而正殿当是新帝领祭。
天后走到席上,跪坐下去,看了一眼顾明珠,顾明珠这才带着几位宫婢转身退下去了偏殿。
偏殿中命妇们也都嘤嘤哭泣着,只是远不如朝臣们那么露骨,她们只是照着规矩哭灵,其中有多少真心却是难说。
顾明珠走进偏殿,她们也停了一下,互相望了一眼,有些不安地望着这位零陵郡主。
虽然顾明珠的身份不过是个宗室外的郡主,但身份却远不是那么简单,如今已经没有人敢再挑战她的威严,不仅仅因为她身后的天后,也因为她的心思与手段,足以教人胆寒。
顾明珠却是脸色平和,走到安平公主身边,轻声道:“岑六娘子想要求见殿下,我陪殿下过去吧。”
安平公主一双眼哭得通红,茫然抬起头看着她,好一会才点点头,拉着她低声道:“她怎么来了,陈留王府不是被封了,她……”
她也没说下去,也能想象到岑芸如今的处境,终究是个心软的人,原本对她在赐婚之后的态度的气恼也消了大半,轻轻叹气道:“她才嫁入王府多久,就成了这样,咱们去看看吧,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了。”
顾明珠看着安平公主,不由地叹气,圣人与天后那样的夫妻,却有安平公主如此单纯的女儿,实在是奇怪。
第463章 恨毒
岑芸看起来格外憔悴。
她嫁进陈留王府不到一月的时间,连陈留王府的事都还未理清楚,依旧是个怀揣着幸福和期盼的新妇。
李念待她很是温柔,刚进门就已经把陈留王府的中馈交给了她,三日回门的时候更是亲自送她回去,陪着岑侍郎下了大半日的棋,很是给足了岑家的脸面。
王府里没有侍妾,李念对男女之事上头也很是克制,也没有留姿色出众的婢女在房里伺候,论起来,除了他从不将朝中和前院的事说给岑芸听,他几乎算得上是很好的了。
所以一切发生的时候岑芸彻底懵了,看着破门而入的监门卫将王府里每一处院落每一间放都翻开,凶神恶煞地将所有的婢仆赶到一处,拿着明晃晃的刀指着他们,连同她这个王妃在内,都被逼问着李念的下落,他们手里的灯笼映照那一张张愤怒狰狞的脸,看起来像可怖的鬼神。
一切像个噩梦,可是没有醒过来的时候。
她什么都没说,任由已经没有顾忌的监门卫怎么样恐吓,她都木木地坐着一言不发,直到被送到了宫中。
岑三夫人听了消息,匆忙进宫。圣人殡天,她见不到天后和顾明珠,只能求徐司言帮她请娘娘赏个恩典,让她见一见岑芸。
可是她见到岑芸之后,却只剩下叹气流泪,因为岑芸依旧是一言不发,任凭她怎么劝也没用。
然而只有岑芸自己明白,李念去了哪里,她是真的全然不知。
李念从不曾与她说过这些事,这几日回府也不过是见她一面便走了,行色匆匆却不曾有什么话,连这样的事都是被监门卫破了门,她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安平公主进了暖阁,看见的就是木木坐在榻席上失魂落魄的岑芸,还有一旁哭得用手绢掩着脸的岑三夫人。
岑三夫人听到环佩声,忙抬起头来,见着安平公主与顾明珠,忙不迭起身来,哑着嗓子屈膝行礼:“殿下,郡主安好。”
岑芸听到母亲的话,才慢慢转过头来,望向她们,却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目光里一片晦暗,没有半点光彩。
安平公主看着她这副模样,早已心酸得眼眶发红,让宫婢扶了岑三夫人起来:“夫人,芸娘。”
顾明珠也是轻轻叹气,不过是短短的时日,岑芸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凭谁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
她与岑三夫人轻声道:“夫人莫急,有什么慢慢说。”
然而岑三夫人又怎么忍得住泪水,看着女儿满怀期待嫁去陈留王府,回门那日的娇羞甜蜜的模样好像还在眼前,转眼却成了罪臣之妻,一辈子都被毁了。
她哽咽着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实在是不知,芸娘她才嫁过去一月不到,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说着又捂住嘴抽泣起来,她已经后悔得不知怎么好,早知道会是如此,当初宁可触怒圣人也要回绝了这门婚事。
只是当初岑家何尝不是想着要借着这门婚事得到更大的利益,只是现在却是被连累了。
安平公主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赐婚的是圣人,是她父皇,如今要治罪陈留王的是天后,是她母后,她不知该怎么宽慰岑家母女。
还是顾明珠开了口:“夫人宽心,娘娘圣明,知道芸娘她也是刚嫁去王府,对陈留王的事想来也是不知晓的,不会牵连。”
这是天后的意思,陈留王叛乱之事交由太子登基之后处置,但也只追究元凶与从犯,并不会牵连无辜。
岑家虽然与陈留王府结了亲,却还未成为陈留王的亲信,岑侍郎历来古板清正,倒不会有人相信他会与陈留王叛乱有什么关系。
岑三夫人也知道天后的意思,否则现在怎么也不会把岑芸留在暖阁,而是连着岑家人一起送去大理寺了。
只是现在天后还未决定如何处置,而岑芸却还是这副执迷不悟的模样,她怎么能安心。
顾明珠的话没能让岑三夫人安心,却让岑芸望向了她,定定地望着,许久竟阴冷地一笑:“我终究是陈留王妃,是入了宗庙玉牒的皇室命妇,你以为能看笑话了?之后你得了赐婚,我且瞧瞧你能有多风光。”
她的语气乖张,满满都是恶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毒,让岑三夫人与安平公主都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