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临却是并不回答,望向李念。
崔奕不明白,也望向李念。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念脸上露出苦笑,他明白崔临的意思,崔临不相信他。
上一次他与韩家结盟,就是为了摆脱世家的掌控,避开崔临与崔奕,甚至对他的警告置之不理,没想到最后将自己置于岌岌可危的境地,还是要依仗世家的力量来挽回局面。
自那一次之后,他与世家之间的结盟便是有些微妙了,从前他在世家面前做出的谦和的态度已经尽数崩溃了,而崔临及世家对他的信任也都分崩离析。
眼下崔临要的是他的态度。
他正色向崔临道:“还请五郎助我一臂之力,脱此困境。”
崔临不是看不到他眼中那抹不甘,暗暗无奈地叹息,当年高祖皇帝借关陇世家之力荡平中原,开国立朝,与世家有极深的渊源,却还是对世家诸多忌讳,眼下李念虽然还未登位,却已经对世家生出了戒备之心,既要借助世家之力,又处处提防,这样的结盟又能维持多久。
可他不能不让李念表明态度,因为接下来的情形不比先前,已经是崎岖难行,若是不能精诚合作,彼此毫无保留,只怕是无法突破困境,与袁氏相抗衡。
岑芸穿着吉服在房中坐着,从宫中回来,她一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
婢女与嬷嬷们一路劝解着,虽然也知道从未有过亲迎大礼被独自送回去的新妇,却还是拿着圣人病重的事劝解着岑芸。
岑芸终究是贵府娘子出身,虽然满心委屈,却也知道眼下的局势对李念十分不利,心里慢慢也转过念头来,跟着嬷嬷们回了王府,在齐王妃的主持下照着规矩一样一样地行了礼,独自入了新房等着李念回来。
只是这一等就是大半夜,外边更漏已经是子时过了,李念却还不见回房来,岑芸的身子都坐得僵直了。
婢女要上前替她宽衣,却被她拦住了,她低声道:“不急,殿下还不曾回府来,再等一等。”
她心里还是有期盼的,也曾听人说过,若是洞房花烛之夜不能夫妇同寝,日后的夫妻情意终究是不长久的。
她不想应这话。
只是这一日的折腾,实在是教人疲倦不已,她就算强撑着,也终究是抵挡不住困意,迷迷糊糊伏在榻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过来,岑芸最先看见的是自己身旁那空荡荡平整的枕榻,分明不曾有人睡过。
“秋雁。”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呆呆坐起了身来,昨夜他不曾回来?
贴身婢女秋雁忙带着婢女进来伺候,看着已经是王妃的岑芸脸色煞白,轻声道:“昨夜殿下从宫中回来得迟,怕扰了王妃歇息,就睡在了书房。”
她却不敢说李念回府是丑时,那时候岑芸还在苦苦撑着等着他,他却并不曾过来看过,也不曾打发人来问,只是一早才让人来说了一声,又说一会过来陪王妃一道进宫谢恩,对于前一夜的事好似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岑芸笑了笑,笑容轻飘飘好似没有落处,不及眼底,一边让婢女替她换了衣裳,解了发髻,一边轻声道:“殿下可起身了?”
秋雁点点头:“听说一早又请了崔家两位郎君在书房议事,让人送了话过来,一会陪王妃入宫向天后娘娘谢恩。”
岑芸原本提着的心又放下来些,脸上的笑容也鲜活许多,抿嘴笑着道:“快让人备了早饭,殿下必然是要过来用早饭的。”
素来得了赐婚入宫谢恩都是各自进宫的,他却是体贴她,肯陪着她一道入宫,这让她原本失望难过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一丝甜蜜。
或许她与李念这一对夫妻就是要慢慢相处才能恩爱契合起来吧。
第431章 谢恩
李念陪着岑芸一起用了早饭,温温和和地与她解释了几句前一夜的事,将她最后的那点子不痛快也给打消了,在李念的陪伴下欢欢喜喜入了宫给天后请安。
到了甘露殿,李念抬头看了一眼那座高高在上的殿阁,眉宇间不由地有点阴沉,却又很快掩饰住了,翻身下马向着身后下了马车的岑芸轻柔一笑:“圣人病倒,娘娘昨日也是操心许久,一会有劳你陪着娘娘说说话,我去给圣人请安。”
岑芸看着他那温润的笑容,心里又是欢喜,却又有些觉得有些不安,他对她好似太过客气了,就好像对待别人一样,并没有因为是夫妻就更亲密些。
她收起心里的不安,笑了笑,轻声道:“殿下放心。”
天后正在殿中与顾明珠说着话,商量着着这些时日圣人身边伺候的人如何安排。
圣人在甘露殿住下,太极殿那边贴身伺候的宫人小宦也都跟着过来了,连刘安也在甘露殿安顿了下来,原本宽敞的甘露殿却显得有些拥挤了,顾明珠不得不把甘露殿里原本伺候的都调去别处,腾出地方来让给他们。
只是圣人病重,身边终究还是要有人侍疾,天后如今要主持大局,为太子把握前朝之事,自然是不能够再侍疾,安平公主年纪尚幼,也不会打点,可若是召皇子入宫侍疾,这里又是甘露殿,是内宫,终究是不合适的。
天后倒是不犹豫,冷笑一声:“先前他不是日日召了那几位侍寝,如今病了自然该让她们在跟前伺候,这才是为妃嫔的本分。”
“你只管让人去传了话,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们一个个地来甘露殿侍疾,谁也不许躲了去。”
顾明珠心里却是一顿,轻声应下了。
徐司言禀报陈留王夫妇前来谢恩,天后的笑容冷淡下来,坐直了身子望向殿外:“让他们进来吧。”
顾明珠要退下,却被天后唤住了:“你与陈留王妃从前也是交好的,也就不必拘束了,留在这里吧。”
她话语很平淡,却是让顾明珠心中一紧,悄悄退到了一旁,低着头坐下。
李念与岑芸进殿来,恭恭敬敬给天后行了礼,天后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脸色有些黯淡,却还是克制收敛着,安静地坐在榻席上,偶尔目光会不经意掠过顾明珠。
一旁坐着的岑芸已经换做贵妇人打扮,脸上带着些羞涩,言谈却还算落落大方,只是一双眼也时不时望向对面席上坐着的顾明珠,又飞快移开去。
只有顾明珠稳稳当当坐着,并不看他们二人,漫不经心地用着自己的酥酪。
三人之间有些怪异的气氛却是让天后看得明明白白,她笑了笑,温和地问了岑芸几句,又叮嘱了李念与她几句夫妻当和睦相处,互相扶持的话,便与李念道:“圣人还未醒过来,你怕是也担心了,进去请个安吧。”
李念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不敢有半分表露,还是一副恭顺的模样起身来:“谢娘娘恩典,儿臣这就去给圣人请安。”
他慢慢退出了殿去,跟着徐司言进了寝殿。
圣人自亲迎大礼上晕厥至今,一直未曾醒过来,太医令与几位院判都守在殿中伺候,片刻不敢合眼,看着陈留王进来,忙退到一旁行礼。
李念看着那帷幔后面躺着的一动不动的人影,突然觉得无比的心慌。
若真论起来,他出身并不比太子、贤王几人低,他才是真正的嫡长子,是圣人元后陈氏在潜邸所生的长子,原本该被立为太子继承大业的是他,可是陈氏被废,他也被送到了遥远的陈留,彻底断绝了希望。
可是他被接回了长安,在他卧薪尝胆向朝廷表示恭敬顺从这么多年后,他被圣人接回了长安,更是给了他通往那座皇位的希望。
可是现在圣人病重不起,这个最大的依仗也靠不住了,他该怎么办。
他急急忙忙转头望向那几位医官,刚想张口,却又很快意识到这里是甘露殿,四下里伺候的只怕都是天后的耳目。
他吸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圣人病情如何?”
太医令上前来低声道:“这些时日圣人的头风越发重了,用了汤药也不见轻缓,反倒更添了风眩与耳鸣两种症候,脉象细弦……”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脉象症状,终究是叹了口气:“头风之症实无治愈之法,用药行针也不过是延缓病症,可是圣人如今已是风疾大作,只怕……”
李念手紧攥成拳,尽力镇定着问下去:“那圣人何时会醒过来?”
太医令还是是摇头,面露苦笑:“臣不知,风疾并非药石可医,先帝亦是此症,太医署尽力医治,依旧没有良药。”
李念最后一点期盼都熄灭了,只觉得立在寝殿中后背生凉,怔怔望着那帷幔后,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慌来,若是圣人此时撒手人寰,那他便是袁氏手里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不说帝位,只怕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想起先前崔临与他说,此时不宜有任何举动,只要安安分分地如常行事,入宫上朝来给圣人问安,回府照常过新婚生活,不要让别人看出半点不对来,过不了几日,郭太师这一众跟随圣人的朝臣必然会将他推举上来,与太子分庭抗礼,共商朝政,他所要做的只是不必着急,稳住心神与袁氏周旋。
可是眼下圣人已经病入膏肓了!说不得哪一日就这样一病不醒,撒手而去!
他却还是个藩王,还是袁氏的眼中钉,他若还不抓紧时间安排,岂不是要成为袁氏手里的亡魂?
李念心绪波动,一时又纠结起来,他可是一口答应听从崔临的意思,现在却该怎么才好?
看着李念愣愣出神,太医令只当他是被圣人的病吓到了,忐忑不安地道:“昔日先帝头风病重,到了最后风疾大作时,太医署用了古方,又施了针也只是拖延了数日,圣人如今昏迷不醒,臣等实在不敢冒险行事……”
他是想与李念解释一番,让他明白头风病自来便是无药可医,不止是圣人,先帝也是因为此症驾崩的,日后若真有什么也不会追究他们的无能。
可是后面太医令的话李念都听不进去了,他只听到只拖延了几日的话,脸色微变,好一会才点点头,有些魂不守舍地嘱咐了太医令几句,便退出殿去了。
带着岑芸出了甘露殿,李念骑着马一言不发,脸阴沉地如同彤云密布的天色。
看来等待圣人醒过来怕是不成了,便是真的醒了,在甘露殿怕也是逃不出袁氏的掌控,他不能坐以待毙,要尽快安排接下来的事,至少要有与袁氏一搏之力。
而崔临的叮嘱此时他已经不再放在心上,世家虽然是有力的盟军和后援,可是始终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若是真的局势有变,他不相信几大世家还会不顾一切地支持他,说不得随时会另寻明主,他还是要替自己打算才安心。
第432章 伊州急报
从太极殿议事出来的太师郭晟脸色十分难看,一拂袖大步朝着玉阶下走去,对在后面招呼着他与吕随良、顾青一道去给圣人请安的马元济理也不理,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还是吕随良快步追上了他的脚步,低声道:“太师不必如此,圣人如今虽然病重,却还有余地,若是待圣人醒过来……”
郭太师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如今圣人在甘露殿,醒与不醒能是你我能够知晓的吗?”
吕随良脸色一变,好一会才讪讪道:“可是如今又能如何?连大将军顾青都……”
郭太师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如今太子监国,陈留王殿下也还在朝中,你我当尽力举荐陈留王殿下辅佐太子,能够入殿参政。”
“圣人最看重的就是陈留王殿下,殿下又是元后之子,性情光风霁月,在朝中也无朋党,你我当尽力匡扶才是。”
吕随良缓缓吐出一口气,点头:“太师所言极是,决不能容袁氏独掌朝政,任由她祸乱朝纲。”
与吕随良拱了拱手,郭晟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路出宫向太师府去。
只是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和缓,反倒越发难看。
这些时日实在是流年不利,圣人突然病倒,让他们一众人毫无半点准备,处处被袁氏牵着鼻子走,以至于现在处处被动。
还有泗阳的事,也越来越糟糕,已经让人将所有矿石送上了船,加急运往沧州,可是已经走了这些时日却没有半点消息回来,而泗阳城里金矿的消息却是越演越烈,百姓们都成群结队四处挖着,甚至还有时不时有官兵也往西郊过来,铜铁矿已经岌岌可危,他们只能匆匆忙忙把所有人都撤回了泗阳城,盼着能够尽快平息事态,可是一切都已经超出他的掌控了。
他坐在马车里,脸色隐晦不明,脸上皱纹越发深刻,那两处铜铁矿虽然贵重,对于郭家而言是一处极大的财富,却终究抵不过郭家上下的性命,若是再不壮士断腕,只怕他这一世的心血真的要葬送了。
他只能舍弃了!
马车出了宫门没多远,却是恰巧遇见了刚刚从甘露殿问安出宫的贤王李裕,他认出了郭太师的马车,脸上带着笑容缓缓骑行过来。
郭晟听了下人的禀报,不由地皱了皱眉,只能下了马车行礼,应付了几句:“殿下。”
李裕却是满脸和气,翻身下马亲自上前搀住他:“太师何必如此多礼,这是刚从太极殿议事出宫吧。”
郭晟应着,与他粗粗说了几句朝中的事,这才拱手告辞:“府上还有事,不敢耽搁殿下,先告辞了。”
李裕笑容满面:“太师请自便,改日再登门请教。”
郭晟上了马车,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容瞬间不见,看了一眼帘子外还向这边张望的李裕,冷冷吩咐车夫:“回府。”
他怎么会不知道李裕的心思,如今圣人病倒,太子监国,陈留王尚有数位朝臣的支持,不多时便可以入殿参政,显王也被天后遣去了五城兵马司与西山大营巡视,只有贤王半点也插不上手,他又怎么会甘心,自然是想着能够与这些朝臣走得更亲近些。
只是郭晟现在没有心思与他应付,一心只想着尽快回去处理了泗阳的事。
看着郭晟的马车走远,李裕脸上谦和的笑容也都变成了冰冷,收回阴鹜的目光,转身接过亲随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向着贤王府去。
才进了贤王府,就听见隐隐传来的哭声,他脸色更是难看,问一旁伺候的婢女:“又是怎么了?”
婢女却是害怕地看了看左右,低下头去怯生生地道:“王妃方才召了朱锦紫奚两位姐姐过去了……”
后面的却是不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