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媛绷得紧紧的心弦松了一些,终究是抱着点期望的,说不得郑瑜见了自己这副模样,去帮她求崔临了,能够让她不必嫁给崔玮,让崔家答应她与崔临的婚事。
她想着婢女点点头:“去请医官进来,我有话要吩咐。”
到午后郑瑜回了府来,医官才开好方子交给了婢女,又去给郑瑜回了话,说是郑媛忧思过重,伤了心气,要好好养一养。
郑瑜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让人送了医官出去,这才往郑媛房中去。
隔着屏风,郑瑜的声音冷到极点,比起之前更教人害怕:“媛娘,你不必再折腾了,明日你就随我回荥阳,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没用,你若是病了,我就让人备了马车一路拖了你到族里,有什么闪失我自与族中长辈交代!”
郑媛惊得坐起身来:“二兄,为何要如此?”
郑瑜冷冷道:“你可知道方才崔临与我说了什么?你若是不知道,可你在长安做了什么你心里却清楚!”
郑媛一时张口结舌,想要辩解几句,却被郑瑜打断了,他声音里满是愤怒羞恼:“想不到我郑氏一族传世数百年,不敢说流芳千古,却也是书香世家,怎么会教出如此不知廉耻的娘子来,若是让族中长辈知道只怕是要痛心疾首了!”
“我知道妇人于世难免会使些心机手段,只是你不能连廉耻也不顾,你可以不要体面,却不能连累一族上下跟着你丢尽脸面,你以为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崔五郎不知?他今日可是清清楚楚与我说了,说是若不是顾忌两族之间的关系,你又岂能还安然留在这里。”
“你以为你了解他,却从来不知道他是何等冷心冷情,对别人如此,对你也是如此,偏偏你还敢打着族里的名义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他的底线!”
他越说越愤怒,要把自己方才在离庄听到这些时的屈辱都发泄出来,“幸好还不曾坏了族中大事,若是崔郑两家的关系被你为了一己之私给坏了,不用崔家动手,我一定先送了你去庵堂,终生不允你再出来!”
郑媛瞬间萎靡了下去,软软歪在榻席上,许久才掩着脸哭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哭泣着。
郑家的马车第二日一早便离开了长安,向荥阳去了。
只是这些顾明珠是不知道的,她正对着堆满了僵硬笑脸的燕国公夫人。
“郡主,送去府上的聘礼单子不知看过没有,先前是我的疏忽,差点闹出笑话来了,这一回是我请了族里的长辈妯娌都看过了,郡主若是瞧着还有什么不妥的,只管与我说,我这就回去添了。”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讨好的模样,语气里也明摆着做小伏低,只盼顾明珠能够松口。
顾明珠倒是笑了笑:“多谢燕国公夫人了,那聘礼单子我是瞧过了,安排得很是妥当。”
何止是妥当,简直是丰厚,先前虚虚的四十八抬聘礼成了满满当当的,不但三牲六礼都齐全,还添置了许多贵重之物,只怕花了不少钱银。
燕国公夫人却是顾不得计较这些,听了顾明珠的话,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忙忙道:“郡主这是说哪里话,原本就该热热闹闹办亲事的。”
她说着又望了一眼顾明珠:“只是郡主前一回说的那一件事……”
顾明珠一笑,望向她:“如何?泗阳的船只都停运了?”
燕国公夫人不料她如此直白,结结巴巴好一会才点头:“是,都已经停在码头,没有郡主的吩咐,不敢再起锚。”
她心里不是不恨的,先前她舔着脸又去了太师府,不敢与郭三夫人明说是因为天后察觉了的缘故,唯恐日后再多一个私下互通消息的罪名,只好推说船行出了点变故,短期之内没办法运送矿石,在郭三夫人的气愤与恐吓之中,惶惶然出了太师府。
这一次不但损失了大笔钱银,与太师府的梁子怕也是结下了,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可燕国公叮嘱了她,眼下先逃过这一劫要紧,想办法稳住天后与顾明珠是最重要的。
只是她终究不是个有见识的,眉宇间早已露出了不甘心的神色来。
顾明珠看得明白,挑了挑眉:“怎么,府上必然是极为不情愿吧。”
燕国公夫人被她说得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忙摇头:“不,不,绝不敢。”
“不止是泗阳,宿州、永城、常州,这几个地方想必夫人也不陌生吧,每月从这几处码头走的船怕是不下数十艘,不知有多少私货被运送到了洛阳,甚至还有北上燕州,只怕还转了陆路送去了高丽了。”
这一句话无异于一道炸雷,把燕国公夫人炸的魂飞魄散,张口结舌好久都开不了口。
顾明珠说的这几处都是有私盐或是见不得光的私货运送的码头,船行若是正经拉货赚得不过是少量的辛苦钱,燕国公府早就不满足那点了,这些年都是靠着做这些勾当赚得盆满钵满,甚至他们还帮着将铜铁矿与私盐运送去了高丽、南诏这些番邦,这才是最要命的。
他们终究是低估了顾明珠,她知道的远远不止泗阳!
她颤声道:“郡主,郡主这是何意?还请郡主明示……”
顾明珠笑容转冷:“夫人心里是明白的,若是真的要一处一处来清算,只怕燕国公府阖府上下的性命也不够抵罪的,私运铜铁、盐,里通外国,光是这两桩就够问斩了。”
她看着燕国公夫人抖着身子,脸色灰败地靠着凭几,死死盯着自己,慢慢悠悠端了茶汤吃了口,才又道:“只是如今府上可是与我四妹妹定了亲事,也算是亲家了……”
第424章 第一样
燕国公夫人如闻纶音,捣头如蒜:“郡主说得极是,六郎娶了府上四娘子,咱们可是亲家了,都是一家人了,这……”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与顾明珠的过节,满心盼着能够得了顾明珠松口的话。
顾明珠倒是不急,笑眯眯看着她:“正是如此,所以这件事府上还是要好好想一想得好。”
燕国公夫人半张着嘴,不明所以地看着顾明珠,却又隐隐约约像是懂了一点。
她想起了来时燕国公特意交给她的东西,忙忙让婢女端了上来,将那只锦匣推到顾明珠跟前,笑得僵硬:“前些时日我娘家兄弟从南海回长安来,带了一匣子南珠,我瞧着个个都成色好,若是打一副头面是极好的。”
原本她该巴结巴结顾明珠,讨好她几句,只是她却如同被卡住了喉咙一般说不出来。
只因为那匣子里不止有表面的一层南珠,下面压着十张契书,都是燕国公府手中上等的田庄铺子,若是换成钱银怕是要值上好几千金,她怎么会不肉痛,何况是要送给顾明珠,心里怎么也不舒坦。
可是燕国公狠狠骂了她目光短浅,要她务必要把这些送到顾明珠手里,如今阖家的性命都在零陵郡主手中,哪里还能舍不得这么点家财。
可是那匣子送上前去,顾明珠却是并不多看,也不让婢女接下来,只是笑了笑:“夫人太客气了,只是南珠我这里倒还有些,都是天后娘娘赏的,这些还是夫人留着做首饰打珠钗吧。”
她不肯收!
燕国公夫人呆呆看着顾明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这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原本想着顾明珠如此为难他们,必然就是为了想要得些好处,贪些钱银。
可是顾明珠居然看也不看那匣子,甚至都不在意里面究竟有什么。
她试探着道:“郡主是不是不中意南珠,这里面还有……”
顾明珠却是打断她,笑容冷了下来:“夫人这是小看了我,还是小看了燕国公府?”
燕国公夫人不明白。
顾明珠往旁边看了一眼,阿碧上前将那匣子推回燕国公夫人跟前,她才轻笑一声道:“这是何等大事,我当燕国公府是亲家,才肯坐下来与夫人有商有量,夫人却不仅小瞧了我,还小瞧了自己,府里上下那许多人,难道只值这些?”
这意思是,不够?!!
燕国公夫人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好半天都合不上,想不到零陵郡主小小年纪,居然敢拿着这个把柄狮子大开口,向她讹取钱财,甚至连送上的这些都瞧不上,她到底想要多少!
她忍着气开口隐晦地问了顾明珠。
顾明珠却是轻笑一声:“你以为为何会让人盯着你们的船行?”
燕国公夫人呆若木鸡,听着顾明珠轻轻柔柔地说着:“原本是该都收了过来,只是想着府上也不容易,怕是靠着这个赚些钱银贴补府里的,还是要留一线才好。”
她伸了个手比了比,笑容让燕国公夫人不寒而栗:“六成,这船行的六成,另外还要沧州、泗阳、杭州的码头。”
燕国公夫人的手是哆嗦的,连茶瓯都端不住了,慌慌张张搁在了案几上,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顾明珠打得居然是船行的主意,而且一开口就要去了六成的利益,还要沧州、泗阳、杭州的码头,那三处都是大运河上最为要紧的地方,泗阳有铜铁矿,杭州有丝绸瓷器,还有沧州是通往北方最好的码头,所有运往高丽、辽北、甚至西北草原的水运都要经过那里,燕国公府是好几代积累,才能将这几处码头经营起来。
可是顾明珠现在一张嘴就要了过去!
她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顾明珠已经瞥了她一眼,笑着道:“夫人怕是舍不得,我劝夫人想好了再回答我,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回去商议一番,看看究竟该怎么选。”
她端起了茶瓯,眉宇间带着淡淡的不耐烦:“只是我不是个喜欢等的人,若是明日午时之前府上还是未想好,那就只好作罢了。”
燕国公夫人带着婢女出了郡主府,手脚发颤,坐在马车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来:“快,快回府去。”
一边是命,一边是燕国公府苦心经营多年的财路,该怎么选她坐不了主,只能回去听燕国公决定。
看着燕国公夫人出去,阿碧却是有些担心,给顾明珠端了手炉,才低声道:“只怕燕国公府未必肯答应。”
燕国公府虽然是百年勋贵世家,却并不算大方,何况是要拿出这许多来,只怕未必肯答应,而顾明珠不过是借着天后的势私下做的事,到时候怕并不好处置。
顾明珠却是轻轻一笑:“不会,就算再舍不得,他们也知道比起抄家灭族来,区区一个船行还是舍得的。”
船行毕竟不是她的产业,若是一口吞下来,全部换成自己的人,只怕不但经营不好,反而会坏了这桩营生,倒不如让燕国公府继续打点,她只要六成的利,如此一来燕国公府还得尽心尽力替她张罗,也能帮着她遮掩住接下来要做的事。
而她也没有彻底断了燕国公府的财路,燕国公府也就不会被逼着想要鱼死网破,想来燕国公冯西峰想明白了会乖乖照做的。
果然,第二日一早,燕国公府的人就已经等在了郡主府门外。
只是这一次来的却不是燕国公夫人,而是几位老成持重的管事,手里抬着一只箱笼,进来给顾明珠磕头问安。
隔着屏风几位管事细细地解说了船行的状况与运营方法,其中有两位就是管着沧州与泗州两处码头的,恭恭敬敬给顾明珠磕了头,听候她的吩咐。
看着送来的账簿子,还有那一纸等着她盖上印鉴就能即时生效的契书,顾明珠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看来经过一夜的挣扎,燕国公府还是选择了识时务,拿出了这些来保命了。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她得到了第一样想要的了。
接下来,就该是太师府了。
第425章 冒犯
只是顾明珠不着急,该着急的不是她。
她只在郡主府住了一日,第二日又回了宫去。
陈留王大婚的日子定在三月十二,已经没有几日了,尚宫局里忙碌地做着准备,聘礼与亲迎的物品都已经装了箱笼,包上了大红潞绸,等着送去岑府。
顾明珠在尚宫局里坐着吃茶汤,听着周尚宫的回话,正问着亲迎当日的议程,外边却传来争吵之声。
有女子拔高声音尖锐地道:“……不过才晋了宝林,见了路才人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娘娘,居然在这里乔张做致,这可是路才人看中的衣料……”
只是另外一个好像半点不相让,半是讥讽半是笑话地道:“还未被召去过太极殿,也算是正经主子?余宝林可是被圣人连着召了两次侍寝,如今宫中谁不知道圣人欢喜的是谁,这几匹料子自然该是余宝林的……”
一旁的宫婢们七嘴八舌的劝着,吵吵闹闹的声音满院子都听见了。
顾明珠皱了眉,放下了手里的单子,周尚宫忙吩咐女官:“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不等女官进来回话,外边已经开了全武行,传来了扭打的声音,一旁拉架拉不住的宫婢们尖叫起来:“快别打了,快停下……”
看样子是把尚宫局当成了自家菜园子了,为了匹衣料子都能闹成这样。
顾明珠冷着脸,与周尚宫道:“有劳尚宫去瞧一瞧吧,这宫里也不能没了规矩。”
周尚宫忙应下,亲自出门去看,如今的顾明珠在太极宫里地位举足轻重,处事细致眼光凌厉,先前是因为天后对她的百般信任,尚宫局才不敢小看她,可是到现在她早已独当一面,众人对她也是心悦臣服,生不出违逆之心来。
她出去问了几句,沉着脸进来:“郡主,是两名小宫婢,奉了各自主子的吩咐,来尚宫局取衣料,却是为了一匹衣料子闹了起来。”
顾明珠看了看她:“尚宫局有尚宫局的规矩,现在是什么人都能来尚宫局闹一闹吗?”
周尚宫低声道:“两位贵人也过来了。”
顾明珠皱眉,自从宫中多了这许多美人才人和采女们,就一直不曾消停过,时不时闹出些事来,天后却也都不理会,只要不是太出格,她都好似不知一般,由着她们用手段邀宠,宫里这几位也就不安分起来。
正说着话,外边传来宫婢的声音:“路才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