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伺候的婢女吓得噤了声,没有人敢说话,可是府里谁又不知道,当初郭三夫人带着七娘子去七宝宴,也是有一份心思的,以太师府的势力,七娘子若是能够入宫为妃嫔,必然要远胜过当初的韩氏,那才是真正的富贵逼人。
只是,天后不曾挑中她,把那几位都给挑了去,反倒给人留了个话柄,也难怪七娘子如此气恼。
一时间,长安贵府几家欢喜几家愁,却都察觉到了宫中的气氛大为不同了,这一回算上从民间采选的采女、御女,六宫之中竟然多出了十余位妃嫔,谁也弄不明白天后究竟是做什么打算,难免都心怀揣测。
在漫天的揣测好奇之中,甘露殿一如往昔的平静,天后看着安平公主练完大字,又问了她几句功课,这才满意地点头,放了她去骑马,自己却是带着顾明珠与徐司言出了殿去。
“去安仁殿。”天后上了凤鸾车,吩咐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原本平和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徐司言与宫婢们也不敢多话,悄悄在一旁踞坐着。
这些时日天后甚少过去安仁殿,也不大与人提起魏国公夫人,只有在太极殿与圣人说起来,还都是苦口婆心劝圣人过去看看魏国公夫人,终究是有了身子,说不得腹中就怀着个儿子,魏国公夫人又时时惦记着想面圣。
圣人却是越听越烦躁,索性说了自己头风,再也不过问这件事,尽数交给了天后来处置。
如此一来,被留在安仁殿里连门都出不了的魏国公夫人便真的成了个无声无息的存在了。
第419章 泗州(第三更)
天后还未迈进殿来,脚步声便已经惊动了殿内的人。
魏国公夫人扶着肚子快步往殿门过来,口中惊喜地道:“是圣人,是圣人来看我了……”
她已经显了怀,身子笨重脚步虚浮,却是难掩焦急,随身伺候的宫婢忙忙上前扶着她。
只是她刚到门前,门已经打开来,天后冷冷带着顾明珠徐司言几人进了殿来,望着她那来不及退散的欢喜,满是讥讽。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了魏国公夫人如今身子重,不能大意,怎么让她如此不小心。”天后的语气极为森冷,吓得殿中伺候的宫婢齐齐跪下了,头也不敢抬。
魏国公夫人却是愣愣看着她,好半天才苦笑道:“珝娘,原来是你。”
她脸色苍白地屈膝给天后行礼,口中却很是苦涩:“圣人还是不曾来看我。”
天后没有拦着她,看着她拜下去起身来,才道:“这几日宫中有喜事,圣人是不能过来了。”
喜事?魏国公夫人奇怪地看了一眼天后,请她在上席坐下,自己才回了榻席,低声道:“才过了上元节,有什么喜事这样热闹?”
她被留在安仁殿里这许久,什么节庆都不曾出去过,连除夕也都是一个人守着冷冷清清的殿里,几乎要忘记了时日了,若不是想着腹中的孩子,还有要留在宫中这点念头,她怕是早已耐不住这样的冷清了。
天后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是大喜之事,新册封了好几位美人、才人和采女,宫中又要热闹起来了。”
魏国公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半张着嘴看着天后,许久才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这,这还真是难得的喜事。”
她不明白天后为何会答应纳妃,这些年来宫中除了几位多年的老人,就是几位被圣人看中的宫婢提升上来的,纳采入宫的妃嫔几乎是没有的。
可是现在居然突然册封了这许多!
她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天后十分在意这些,不然也不会宁可背负着善妒不贤的名声这么些年。
天后像是看出了她的惊愕,笑容冷淡:“还是你提醒了我,这宫中还是人太少了,该多添些人,也能多些人伺候圣人,不至于生出些事端来。”
魏国公夫人的脸从苍白变成了猪肝色,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天后冷笑一声,起身来往外走:“你安生在这里养胎吧,圣人怕是不会再来,宫中多了这么多新人,他如何还能再记得你。”
她说完,又看了眼魏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婢,不再言语,大步出了殿去。
魏国公夫人木木地坐在榻席上,手脚冰凉。
她知道天后说的是真的,宫中已经有了这许多新晋的妃嫔,圣人又如何还会记得她这么个徐娘半老的臣妇,即便她有了身孕,生下来的也不过是个私生子,并不能得到皇嗣的封号,那她又怎么可能再留在宫里?
所以这一切都是徒劳?
燕国公夫人不知道使了去郡主府的人吃了多少次闭门羹了,好不容易上元节时听说顾明珠要回府,却又被拦在府外,说是安平公主驾临,她只能按着心思再等。
可是眼瞧着就要出正月了,船行也不能一直停着不运货,她实在是坐不住了,想法子送了消息入宫,眼巴巴等着见顾明珠,等着要从她那里听一听话音,究竟天后是个什么意思。
顾明珠听了阿碧送来的话,笑了起来,看样子燕国公府是真的着急了,那样大的船行,又是谋逆的罪名,只怕这些时日他们都不曾安心过。
她与阿碧道:“是谁送了消息来的?”
阿碧低声道:“是百福殿的一个嬷嬷,瞧着面生,平日里也不大见。”
能来甘露殿到顾明珠跟前回话的都是各殿里得脸的管事嬷嬷,看样子那位只是个寻常宫人,却是燕国公府的人。
她点点头,与阿碧道:“你去回她话,什么也不必说,只与她说泗州两个字便可以了。”
泗州?
阿碧不明白,见顾明珠没有别的话,只能答应着,退下去自去找那个嬷嬷回话。
泗州!燕国公夫人得了回话,失了魂一般跌坐在榻席上好半天也没有能回过神来,婢女们急急忙忙上前拍背,送了茶汤来给她顺气。
她煞白着脸,哆嗦着手道:“扶我去见国公,我有要紧的话要与他说。”
等到燕国公在书房见了她,她已经彻底乱了方寸,顾不得还有幕僚在场,急急就闯了进去,惶惶地道:“宫里送了消息出来了……”
燕国公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皱着眉让幕僚出去了,这才拉了脸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连规矩都不懂了?”
船行的事非同小可,他连自己的幕僚也不曾多说。
燕国公夫人却是已经哭丧着脸,道:“你先别怪我了,宫里送了消息回来了。”
燕国公这些时日也因为这个满心担忧,忙问道:“说什么了?”
“只有两个字,泗州。”燕国公夫人说完就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在一旁的榻席上软软坐下了,“别的一句也没有说。”
燕国公的脸色终于没有了先前的镇定,嘴角也开始哆嗦起来:“她说的是泗州?你没有听错?”
泗州只是个普通的地名,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却只有他们夫妇知道泗州有什么,泗州有郭家的两处铜铁大矿,从那矿中出来的所有矿石都是他们的船行帮着运送的,从泗州沿着通济渠运送到洛阳与郑州。
这是何等隐秘的事,一个不慎就会让燕国公府阖家获罪,他们自以为做得十分小心,但如今就是这样简单的被顾明珠点破了,她竟然全都知道。
可是燕国公不知道顾明珠是否也已经掌握了太师府的事,一切都迷雾重重。
燕国公夫人再没了平日里的傲气,素来板正肃穆的脸上现在只有担忧害怕,带着点哭腔开口道:“天后娘娘都知道了?连泗州的事都知道了,现在可要怎么好?是不是要对府里动手了?”
燕国公被她问得更是心烦,低叱道:“闭嘴!”
他心里却是飞快思量着,船行在运河沿岸各处码头都有生意,不单只帮着郭家运送铜铁矿,还有私盐,还有各种货物,原本他担心的是天后已经让人盯着船行很久了,对这些生意都掌握了,所以才不能不把所有船只都停了下来,等着宫中的举动。
可是现在零陵郡主只提了泗州,并不曾有别的举动,看起来是对运送的郭家铜铁矿留了心,其他的未必就会追究。
他想了一会,低声与燕国公夫人说了几句。
燕国公夫人脸色大变:“这……那可是太师府。”
燕国公黑着脸:“我还能不知道,只是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若是再顾着太师府,我们这一府上下也要保不住了!”
他说着,又道:“不管用什么法子,你还要亲自去见一见郡主,务必要让她高抬贵手才好。”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怕燕国公府现在攥在顾明珠手里了,天后未必会在意这件事,可顾明珠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第420章 没有花的花宴(第四更)
燕国公夫人思量许久,终于想到了法子,她让人把改好的聘礼单子送去了郡主府,还附上了张帖子,借着燕国公老夫人的寿辰,要请了顾明珠与毛氏来燕国公府。
这一回郡主府总算是收下了,很快让人回了话来,说是到时候会去捧场贺寿,她的一颗心才塞回肚子里,又开始发愁该怎么与顾明珠开口,求她饶了燕国公府才好。
这时候,她陡然发现,从前那个在顾家被她挑三拣四嫌弃的顾大娘子如今却已经成了掌握她一家老小生死的人了,而她连想见一面求个情都如此艰难。
这实在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没有半点法子。
顾明珠却是不知道燕国公夫人的烦恼纠结,她正帮着天后安排赏花宴。
才刚出正月,天气乍暖还寒,园子里也没有什么花,连迎春也不过是初初吐蕊,哪里寻得出什么花来摆花宴,只是天后却是并不在意,吩咐在西海边摆开宴席,从温棚里捧了几盆子开了的仙客来、兰花放在旁边,就算是有个赏花的意思了。
“横竖也不是为了赏花去的。”天后倒是不在意什么花不花的,与顾明珠说明白了,“不过是看着这些时日宫里添了这么许多人,总该都见一见,也该让她们面圣了。”
新晋的几位美人、才人与采女入宫有几日了,却都还不曾面圣,终究是要天后点了头,她们才能被尚宫局安排侍寝。
顾明珠会意,让人安排好了这一场没有什么花的花宴。
到了花宴那一日,天后却是没有让顾明珠跟着过去,打发她与安平公主留在殿中挑选衣料与花样子,要给她们作春裳。
春寒料峭的西海边,那几位新入宫的贵人却都是个个打扮得轻薄鲜艳,花枝招展,虽然脸上带着羞怯,只是望向上席那一张龙纹案几的眼神里却都藏不住期盼。
天后看得明白,倒是也不多说,笑着与孙宝林这几位宫中的老人道:“以后你们都是姐妹了,有什么事互相照应着些,你们几个入宫终究时候久些,就多帮衬帮衬,还是要和和气气地才好。”
孙宝林自从小产之后,整个人瘦的脱了形,虽然上了脂粉,看着却终究是黯淡无光,看了一眼那几位年轻娇艳位份还在她之上的美人才人,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而那几位来了些时日,也知道她不过是先前韩氏身边的宫婢出身,哪里会放在眼里,也没有个好脸色,自顾自说着话,不多理会她。
天后坐在上席,自然把这些都看得明白却也是轻轻一笑,并不理会。
到圣人来了,宴席上一时热乎了起来,那几位新晋的眼巴巴瞧着上席一身明黄大唐天子,心里不知道转了多少转。
真论起来圣人也算是俊秀郎君,只是这些时日头风频发,他精神大不如前了,又有朝中诸多事情,更显得力不从心,看着苍老许多,只是他终究是大唐天子,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柄,单单是这一个也足以让女人为之折服。
所以花宴上也就多了许多小插曲,一会儿这位美人的花钗滑了下来,一会儿那位才人又不慎碰落了杯盏,各有各的法子,倒教人大开眼界。
只是这些在徐司言眼中实在是不够看,这些年宫中不是没有人想翻起浪,只是最终都销声匿迹了,这几位的手段幼稚得几乎可笑。
可是圣人似乎不这么觉得,她站在天后身后,分明看见了对面席上的圣人难得得露出笑容,专注地看着席上那几位,像是很有兴致。
她不由担心地望向天后,却只看见一片死水无波的平静。
天后坐在自己的榻席上,像是对这一切都全然不知,只是笑着与圣人道:“这些都是出身长安贵府,个个品貌俱佳,我瞧着也很是喜欢。”
圣人难得地对她笑着道:“辛苦你了,不但操心宫中的事,还要亲自过问采选。”
天后一时有些走神,她记不得有多久没有从圣人口中听到这样的温言细语,在她为他操持六宫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这么多年之后,他居然是为了采选了几位妃嫔才对她如此温柔,不得不说这是个讽刺。
她面上却是柔顺地道:“为圣人分忧是我的本分。”
圣人看着那一个个花骨朵一般的美人,心情大好,与天后说了几句陈留王与显王的婚事,便吩咐摆驾去院子里散散,那几位自然也都陪着一同去了。
看着一群人随着他去了花园里,天后脸上的笑容慢慢都敛去了,剩下一片冰冷。
徐司言上前小心地道:“娘娘,可要也去看一看?”
天后冷冷笑着:“我去做什么,看着平白闹心,随我回甘露殿去吧,该做的都做了,之后由得他们胡天胡地去。”
徐司言一惊之下,不敢多问,扶着天后起了身。
“让尚宫局将几位美人、才人和采女都安排侍寝吧,还有新入宫的宫婢,若是圣人也有看中的,只管照着他吩咐送了去。”天后声音冷淡到没有温度。
徐司言吓了一跳,新进宫的美人三位、才人三位、采女也有五六位,再加上先前那几位,这样多的人若是都安排下去,只怕这宫中要夜夜笙歌,消停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