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煦言下午出了出租屋,漫无目的逛到深夜。再回去,屋内没人,贺逍果然走了。
  意料之中的事,周煦言觉得自己很释然。
  他把曾买来的生活用具收拾了准备丢掉。说来可笑,他以为两人还能相处一段时间,尽力把这间屋子制造出两人一起生活的样子,牙刷、毛巾、拖鞋,成双成对。结果到头来,一天没到就被贺逍察觉并识破身份,这些东西也没了用处,甚至拖鞋没来得及拆封,多搞笑。
  他收拾完,把垃圾袋堆在门口,其他家具没动,只看着客厅,想着什么时候再来就把这儿当暂居地吧。
  出门时,时间已经快十二点。
  出租屋在六楼,他只租了两个星期。电梯非常老旧,四面壁是木质的,贴满各种租赁广告、楼盘信息和艳色介绍,运作时还有轻微咯吱声响,仿若一个不好就卡在某一楼。
  周煦言边等电梯上升边订机票准备回家。
  电梯抵达,门开。周煦言抬头,和电梯里的人打了个照面,刚要踏进去,他忽觉不对。
  里面有四个男人,长的人高马大,面容普通,已经陆续走了出来。周煦言之所以心生不妙,是因为对方站位变化,前头一个出了电梯,却没绕开他,而是直直走向自己,目光不善。
  周煦言迅速反应过来,对方可能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危机感瞬息弥漫全身,周煦言想也不想疾退几步一把将垃圾飞掷出去,对方偏头躲过,动作训练有素。周煦言转身撒腿就跑。跑向另一边的楼梯。
  一瞬间,周煦言听到后方传来杂乱脚步声,显然对方追了上来。
  “他跑了!”
  “屋里还有一个,两人一边,你跟我追!”
  呼喝声巨大而沉闷,在夜间尤为突出。周煦言闻言却心下一松,庆幸贺逍已经走了。
  也不知谁暗中派来的人,周煦言边跑边在心中思索人选。间隙往后瞥了眼,对方追得很紧,几乎他脚步刚落再抬起,对方就附骨之蛆般咬了上来,争分夺秒。
  他跟贺逍家世都不错,小时候经常遇到类似事情。家里因此安排了不少强身练体的高强度锻炼,周煦言跑得脚下带风。
  奔至一楼,他光速窜了出去,借着夜色掩饰,不过数秒便游鱼般失去踪影。两个男人跑出一楼猛然停下,左右看了圈,带头的光头男敏锐瞥到周煦言一闪即逝的身影,率先追出去,让另一个同伙绕道往另一边拦截。
  街道昏暗,周煦言闷头跑了一截,身后奔跑声却丝毫未减,对方穷追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回头,某一刻眼角闪过一片寒光。
  对方带了刀。
  精神极度紧绷下,周煦言终于跑到了灯光璀璨的中心街道。夜生活才刚开始,周围人声鼎沸,和刚才的阒寂街道相比,如同黑白两个世界。
  周煦言本以为光头男不会继续追杀,谁想一个转头,他就跟后者来了个面对面——只中间隔了不少人头。光头男精神大振,转眼扒开人群朝着周煦言疾步而来。周围人见他表情凶恶,纷纷闪开自保,到给他打开了一条人为人行道。
  周煦言暗骂两声,怕他当众砍人,转头寻着人少的地方跑。
  然而祸不单行,他们本来就在一条人行道上,周煦言顾及旁人,边跑边躲,见他马上追上来,两人之间仅一步之遥,周煦言忽然怀着某种反逆心理,转头往行车道冲了过去。
  随着‘嘭’一声,四周传来小声惊呼,开始三三两两聚集,有人掏出手机打120。
  光头男见状怔愣过后心有不甘,但他再胆大也不敢当街捅了周煦言,只好默默退回去,无声无息消失。
  闭眼前一秒周煦言还在想,如果贺逍听说自己出事,不知道会不会来看他。
  …
  贺逍不但来了,还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给他一个教训。
  等知道这次事故责任全在周煦言,是他自己冲车子跑去主动求撞时,贺逍决定。
  给,必须给。
  砸锅卖铁也要给。
  周煦言的主治医师不懂这位自称病人家属的帅小伙为什么要求给视力无损的病人眼睛缠上纱布,他有他的职业道德,不能欺负病人,所以义正言辞拒绝了。
  当天中午,贺逍自己买了纱布。
  下午,周煦言终于醒来。
  贺逍看他手指微动,缠着纱布的脑袋慢慢左右转,赶紧制止,“先别动,手挂着水呢。”
  周煦言蓦地僵住,不敢动不敢动。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贺逍摁响呼叫铃,“你在医院,大难不死。”
  周煦言声音沙哑:“你是谁?”
  贺逍:“……”
  贺逍:“…………”
  贺逍:“你爸爸。”
  周煦言:“……”
  贺逍转头就去找医生,压下心头那股异样。
  一番检查后,主治医师说是脑部受创带来的并发症,患者可能出现了短暂失忆,往后最好静养一段时间。送走医护,贺逍眉头紧锁,看着周煦言说:“你真不记得了?”
  周煦言抿嘴不语。
  贺逍心里存疑,但还是道:“先休息吧,我去买吃的。”
  “等等,”周煦言又问:“你到底是谁?”
  贺逍没好气:“说了你爸爸。”
  我爸声音这么年轻……周煦言有点迷惑,伸手摸着纱布,“我的眼睛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瞎了。”贺逍说,“你昨天出车祸,吃饱了撑的故意找车撞,把自己撞瞎了。”
  周煦言一愣,没理会他话里的□□味,沉思半秒转着头似乎找什么:“那他呢,于逍呢?”
  贺逍闻言一下冷笑出声,感情这兔崽子真是装的,“不是忘了?怎么现在到记得我了?昨天晕倒是你搞的鬼吧。你真棒,都学会下药了。”
  “你是于逍?”周煦言寻着声音,“你在哪儿,我一直在找你,你在哪儿……”他坐起来,想抓住什么东西,就像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朝着光亮伸手,渴望无法企及的温暖。点滴瓶被他的动作带得左右摇晃,贺逍上前攥住他的手,“别动。”
  周煦言一把抓紧他,“找到你了!”
  “我只记得你,”周煦言说,“原来你是我爸?”
  “……”贺逍问他,“不记得别人,那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周煦言笑意一顿,茫然摇头。
  无法辨别他的眼神情绪,贺逍不敢相信的同时心里一沉。分不清思绪,贺逍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陪他演下去。
  他想把周煦言纱布解开,却被当事人阻止了,周煦言不解道:“你做什么。”
  贺逍只好承认恶作剧:“你眼睛其实没问题,我把这东西拿掉。”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煦言:“没事为什么给我裹纱布,我感觉眼睛很疼。”
  贺逍顿住:“……疼?”
  周煦言点头:“疼。所以你是不是哄我呢。”
  贺逍听他叫疼也不敢乱弄了,以为真有其他车祸后遗症:“我去找医生,你坐着别动。”
  周煦言乖乖点头,说:“谢谢爸。”
  贺逍:“…………”
  石头砸的不是脚,是他的灵魂。
  而且。
  这叫得也太没心理负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