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予昭顺着他视线看出去,没有见到什么异常,只有一片空旷的地面,积雪被踩得七零八落。
  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只觉腿上一轻,眼前黑影闪过,下一瞬,小豹便出现在那片空地上,双爪拼命在地上刨,将一层积雪刨开,如获至宝地从里面拾起一小束东西,嘴里发出嗷嗷的尖叫。
  叫声很尖锐,也听得出充满欣喜,激动得都有些发颤。
  洛白举着那束已经被踩得七零八落的稻草,虔诚得像是举着天地初开的那一束火种,再小心翼翼地盖在自己肚皮上,用爪子按住。
  他觉得流失的生命重新回到体内,便继续在身旁雪地上找寻,想找一段绳子将稻草系上,毕竟一直用爪子按着挺不方便的,都没法走路了。
  稻草因为很少,只能稀拉拉地盖住一小块肚皮,他也并不是特别介意。
  只要有稻草,就能活下去。
  楚予昭一直看着洛白,看他整只豹在获得那束稻草后,便一扫之前的萎靡颓废,犹如重获新生一般,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洛白正在雪地里刨绳子,眼前就出现一段细窄的布条,他惊喜地伸出爪子去捞,却捞了个空,楚予昭直接在他面前蹲下,用布条将那束稻草替他系好。
  小白,你是不是觉得,没有稻草的话,就会冻死?楚予昭一边在布条尾端打结,一边问他。
  洛白重重点头。
  哥哥还是你告诉我的呀,北境的虎豹都会冻死,裹上棉被都没有用,元福姨也说了是这样,但是捆上稻草就会没事了。
  楚予昭想起自己曾经和洛白的对话,心里有些后悔,只得艰难地道:其实北境的虎豹,并不会冻死的。
  洛白伸出只爪子拍了拍他手背。
  我知道,它们会捆稻草。
  楚予昭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那些纠正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只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好了,现在没事了,你看你身上也有了稻草。
  洛白心里涌动着大难不枏讽死的快乐,只觉得浑身都充盈着力气,便在雪地里飞快地来回奔跑几圈,最后跳入楚予昭怀抱,在他颈子上亲昵地蹭。
  第78章 救下津度
  楚予昭抱着洛白重新回到林子的石头上坐下, 用手指梳理他乱糟糟的毛,给他爪子上的伤口涂抹药膏。
  你是怎么来的?有没有告诉元福?还是偷偷自己出的宫?楚予昭低声问。
  洛白这才想起重要的事,宫中已经被傻掉的王奉占住。王奉傻得透透的, 不光四处抓人, 还杀了人,而自己是装成小太监,被元福安排爬树翻墙出宫的。
  楚予昭见小豹愣愣看着自己,表情也逐渐凝肃下来:宫中这几日一点消息都没有, 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一连好几日,宫中连个汇报平安的消息都没,虽说可能是飞鸽被达格尔人拦截住, 但洛白的反应却让他嗅到了一丝异常。
  这件事说来话长, 可小白说不了话, 当着哥哥的面, 他又没有勇气变成洛白。
  楚予昭何等敏锐, 光从小豹的表情, 立即猜出了个大概。
  是不是宫中有变?他将小白举到了自己面前, 平视着。
  小豹赶紧点头。
  是的是的, 不光有变,还变大了, 都变了天了。
  有人已经将宫中控制住,而你是逃出来的?
  元福将你送出来的?
  如果刘怀府和辛源还在的话, 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通知我, 但是没有半分消息, 他俩已经被杀了?
  不不不, 不管是谁掌控了宫中, 至少目前不敢去动这些大臣, 他俩已经被囚禁?
  楚予昭就在小豹的点头或是摇头中,飞快地将事实拼凑出来。
  几名藩王已经带兵到了京城外,那是他们趁我不在,联手将宫中夺下的?楚予昭刚问完这个问题,就否定地自言自语:不对,几名藩王互相不服,也就会互相牵制,就算心中垂涎,也深知自己没那个本事拿到皇位。只有比他们身份更高的人施以利诱,名正言顺加上诸多利益,才能使他们甘愿冒这危险,搏上一把。
  楚予昭继续追问:现在占住皇宫的人可是楚予垆?
  虽说他历来看不上楚予垆,觉得这名弟弟空有野心,却只会私下玩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但他背后还有冷太妃。
  最开始收到的消息是冷柄弃城而逃,但当他到了北境,才知道冷柄实际上已经死在将军府。
  冷太妃此人心机颇深,在得知冷柄的死讯后,倘若深感绝望,知道以后再没可能翻身,干脆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奋力一搏也说不定。何况这些年,她也许并不只仰仗冷柄,还和其他藩王私下有所往来。
  但他看见面前的小豹却摇了摇头。
  楚予昭沉默半瞬,缓缓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目光透出摄人的凌厉,只轻轻吐出了两个字:皇叔。
  民间一直有传闻,说楚琫曾是老先帝最喜爱的小儿子,也是他属意的皇位继承人。但楚予昭的父亲,也就是那名当时不得宠的大皇子,趁着楚琫尚未成人,通过手段,在老先帝未留下只言片语的情况下,顺利地拿到皇位,当上了皇帝。
  当然这些传闻没人敢拿到明面上说,只在市井中私下流传,不过也传进过皇宫,传进过楚予昭耳朵里。
  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楚玄帝有没有听过这些传闻,但楚玄帝对楚琫这名幼弟可谓是极好,宠爱有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既然他的态度如此自然,丝毫没有防备避嫌之态,那么民间的这些传闻,也就让人觉得不实,慢慢消失了。
  而楚琫从老先帝逝世后便性情大变,以前那名聪慧上进的小皇子,变成了只知玩乐享受的纨绔,还私下对人讲,没有父皇管着,终于不用被约束着读书,可以好好玩个够了。
  这皇宫里,并不止他楚予昭独独一人戴着面具,独独一人心怀着怨恨。想必无数个深夜里,楚琫也是睁着眼到天明,在心里暗自谋算。
  楚予昭脱下大氅盖在石头上,再将洛白放上去坐着,叮嘱他就呆在这儿,自己则走到林子边缘唤了声红四。
  红四一直跟随楚予昭,瞧见他面色有异,心知必定是出了大事,却也不问,只静静等着吩咐。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道:楚琫连同几名藩王,已经拿下京城了。
  红四赫然抬头,满脸震惊,片刻后咬着牙道:陛下,我们立即动身回京吧,将京城再打回来就是。
  他们这有二十万兵,几名藩王加上楚琫私下养的兵,满打满算也不过这么多,打回京城不是什么难事。
  但楚予昭却没有同意,只淡淡地问:那津度怎么办?边境怎么办?数十万百姓怎么办?
  红四着急道:可是他们已经造反了,已经将皇宫
  那又怎么样?楚予昭突然打断他的话,冷冷道:你跟了朕这么些年,还不明白孰轻孰重的道理吗?
  红四恨声道:楚琫就是寻的这个机会,也猜中了陛下您会留在边境抗敌。冷柄并没有弃城逃亡,而是被一名手下毒杀在府中,这样一想的话,达格尔人突然联手攻打边境,还有冷柄被毒杀,其中必定有楚琫的关系。
  他这一招可谓用心良苦,手段狠辣,既引走了陛下,也牵制了咱们的军力。他知道陛下会顶住达格尔人的进攻,可就算咱们胜了,所带兵力也会大大折损,那他便有了和我们抗衡的能力。若是
  红四没敢将那句若是败了的话说出口,及时闭上了嘴。
  但楚予昭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只神情淡淡地看着远方的雪山,道:朕会战到最后一刻,若是败了,也会和将士们一起,哪怕是埋骨边境,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转头看向洛白方向,见洛白果然就没有跟来,只乖乖蹲在林子里的石头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和他对上视线后,还抬起爪子挥了挥,一双圆眼睛笑得弯弯的。
  楚予昭目光也就柔和下来,低声道: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就带走小白,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好好生活,把他照顾好。
  红四双眼通红,噙着泪哽咽道:陛下另安排人照顾小白吧,倘若有那么一天,臣也决计不会苟活。
  楚予昭知道他现在是听不得这些话,便不再说什么,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伴随着通了通了的喊叫,楚予昭知道这是已经将一线天挖通,便对着洛白招了下手。
  洛白立即如同一只受到主人召唤的小狗般,颠颠地跑了过来。跑出去几步想起大氅,又掉回头去叼着,一路拖到了楚予昭面前。
  楚予昭又如同刚才那般,用腰带将他绑在胸前,再拍掉大氅上的雪沫,穿好,撩起一半将他罩住,提步往山下走去,禁军们也赶紧跟上。
  大军正快速通过一线天,楚予昭刚踏上平地,一名统领模样的将军快步跑来,噗通一声跪下:臣洪涛救驾来迟,恳请陛下责罚。
  紧跟着追来的一众军官也全部跪下,齐声道:臣等耽误军机,救驾来迟,恳请陛下责罚。
  楚予昭翻身跨上一旁的战马,居高临下地朗声道:达格尔人屠我宁作,掳走妇孺,杀我大胤子民,现在正围困津度。倘若你们心中有愧,就握紧手中武器,替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英勇战死的同袍复仇,而不是跪在这里向朕请罪。
  众将士握紧拳,再齐齐有力地应声:谨遵陛下令。
  楚予昭也不多言,调转马头,双膝一夹马腹,战马飞一般冲了出去,红四率着禁卫们也随之跟上。
  这种边境战马脚程非常快,洛白从大氅下探出颗毛茸茸的头,好奇地看着两边飞逝而过的雪景。
  劲风吹得他脸上的毛齐齐往后飞,眼睛也只能半眯着,一边看着远处的雪山和素白雪原,一边不时摸摸肚皮上那一束稻草。
  他生怕稻草被马颠簸得掉了,等到哥哥停下时,便会发现怀里只有一只硬邦邦的死豹。
  边境的白日总是很短,等到那惨淡的日头坠入雪山后,夜幕已经来临。
  津度城城墙上,驻城将军刘宏正大口大口地嚼着半只窝头,另一只手上拿着根咸菜。
  怎么样了?有没有乌鸦口那边的消息?他沙哑着嗓音问身旁的兵。
  士兵摇摇头:堵得这么死,探子根本就出不去。
  刘宏狠劲咬下一块窝头,道:让兄弟们吃饱,等到天尽黑后,达格尔便要进攻,那时又要开战了。
  士兵惊愕地问:将军您怎么知道?
  刘宏咽下一口窝头:陛下说的。
  士兵顿时肃然:既然陛下这样说,那达格尔人肯定便会来,可是咱们,咱们挡得住吗?
  刘宏又拿起水壶灌了一大口,用手掌擦去下巴上的水痕:挡得住!因为陛下去了乌鸦口,那咱们大胤军队肯定就要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达格尔驻扎地吹响了进攻号角,悠长沉闷的呜呜声响彻整个津度城,同时无数支火箭冲天而起,对着城墙上空而来。
  刘宏将手中水壶砸在地上,拔出腰间佩剑对天举起,嘶声大喊:准备迎战!
  洛白正抬头看着远方的星星,突然看见那边天空开始发亮,越来越红,像是半边天都被烧着了。
  他扯了扯楚予昭的衣袖,等他俯下头时,伸出爪子示意他看。楚予昭一边纵马疾驰一边转头,那些红光就倒映在他瞳仁里,也像是燃烧的火苗。
  达格尔人已经开始进攻了。他喃喃道。
  轰!轰!轰!
  津度城厚重的城门,经受着破门柱的大力撞击,门后是无数的士兵和百姓肩背相抵,沉默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撑住那扇摇摇欲坠的城门。
  没有人逃离,也没有谁呼救,因为知道呼救没有用,而逃离的下场,只会让自己尚在城中的妻儿父母,遭受破城后的地狱惨景。
  城墙上的士兵倒下后,立即又有新的补上,站在垛口,麻木地挥舞着钢刃,向着爬上墙头的达格尔人砍落。
  一锅锅热油浇下去,发出皮肉烧焦的恶臭,可更多的人又拥到城墙下,蝗虫般顺着云梯往墙头上爬。
  刘宏右肩中了一箭,他手起剑落,将那截露在外面的箭身斩断,挥剑刺穿一名达格尔人的胸膛后,再次望向黑暗中的远方,目光中饱含着绝望。
  陛下,臣,臣可能有负皇命,守不住城,只能和津度共存亡他喃喃道。
  大军应该赶不到了,津度城也守不住了。
  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喷出了一道火光,在天空轰然炸开,爆出一声巨响后,炸出漫天的绚烂烟火。
  刘宏先是一怔,灰暗的眼睛绽放光亮,眼泪迅速溢满眼眶。他转过身,几乎是狰狞地嘶吼了一声:陛下率军回来了!撑住!陛下率军回来了!
  所有绝望的士兵都抽空看向天空,看见一朵接着一朵的烟火在天空炸响,飞快地向着津度城方向移动。
  周围的喊杀声和战鼓声似乎都被屏蔽,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烟火的炸裂声,犹如梵音,犹如生的希望。每一双眼睛都映照出漫天火光,被那一朵朵炸开的火光重新点亮。
  所有人重新有了力量,他们脸上都淌着泪,拼命砍杀,拼命用自己的肩膀抵住城门,互相鼓劲。
  放!给我不停的放!一路放!要让他们看见我们,让他们看见我们正在前进!告诉他们撑住,我们马上就到了!
  楚予昭骑在马上大声喝令,几名禁卫轮流放着信号弹,漆黑的天空被一路照亮,大军如同海潮般滚滚向前。
  洛白抬头看向楚予昭,看见他的脸被烟花映照得分外清晰,那双直视前方的眼睛无比坚毅,带着冲破一切的力量,让他此刻看上去犹如神祗一般。
  漫天烟花下,津度城出现在眼前,被火光照亮的雪地上,密密麻麻都是达格尔人。楚予昭一马当先,举起枫雪刀,高声喊出了一声杀,大军们紧随其后,齐齐跟着高喊,震天的喊杀声直冲云霄。
  大胤军犹如一股洪流,怒吼着席卷了整块雪原,所到之处达格尔人纷纷惨叫着倒地,很快便被卷入洪流中,再消失无踪。
  楚予昭冲在最前,一把枫雪刀如同神龙出渊,两侧的达格尔人都被他斩落马下。
  他割断一个人的脖颈,那头颅高高飞向天空,鲜血往下大片洒落。他左手将冒出头的洛白一把按下去,那些鲜血便溅落在大氅上,右手挥刀砍翻马侧的一名达格尔人,头也不回地冲向城门。
  城门被撞破之时,大军也涌至城下,将城门口的达格尔人如同斩瓜切菜般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