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手机,手机这时候是黑屏,像块薄砖,在他指尖飞旋。
“真怀疑孟负山给我发了短信?”纪询,“明明电信或者淘宝来的垃圾短信可能性大好多。”
“确实。”霍染因承认,“但不可否认,从你找到孟负山放在陈家树办公室里的账本开始,孟负山短期内联系你的可能性大大升高了。”
“是时候监控你枕边人的通讯了。”纪询揶揄。
“说了我不会,对你不需要。因为你……”霍染因拿手指点点太阳穴,“在我脑海里,活得太久太清晰。”
他笑笑。
“你骗不了我。”
纪询将手机往天空一抛,拿手背接住再拿手掌盖住,像抛个硬币猜正反面那样。
“垃圾短信。”纪询说。
“重要短信。”霍染因慢条斯理。
纪询挪开手,将手机点亮,屏幕显示出新短信信息,是一条电信发来的短信。
“看来我赢了。”纪询笑道。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再度震动,又有一条短信进入。
这条新的短信,号码来自境外,内容写道:
“源头并非陈家树。”
两人的目光定在这方寸屏幕之上。
片刻后,霍染因抬眼:“看来,赢的是我。”
第二二七章 匿名。
“孟负山发来的?”霍染因说。
“不知道,境外的号码么,诈骗居多……”纪询慢吞吞说。
霍染因睨了纪询一眼。
“好啦,不开玩笑。”纪询说,“但匿名短信就一定是孟负山发的吗?这也没有逻辑依据吧。”
“短信里提到了陈家树。”霍染因指出。
“孟负山确实知道陈家树。”纪询耸耸肩,“但陈家树又不是什么秘密人物,知道他的可不止孟负山。”
“你在杠上开花?”
“霍警官,不要被偏见影响。不要老觉得我在包庇孟负山——虽然我确实可能包庇他,但不至于在你眼皮子底下以这种拙劣的方式包庇。你可以不相信我的立场,但至少相信我的智商。”纪询说,“仔细想想,这种形式,我不止碰到过一次,你也不止见到过一次。”
霍染因拧眉片刻,一道灵光突然闪过他的脑海。
“mp4。”
纪询甩个响指:“我们办唐景龙案子的时候,唐景龙收到一束鲜花,鲜花里爬出了许多令他过敏的蜜蜂,蜜蜂中有个mp4,mp4里录了一段合成音,说相信我。”
霍染因意识到纪询的想法了。
“你想说,之前的mp4,和现在的匿名短信,是同一个人发给你的……”
“而且发给我的那个人,在警局内部。”纪询接上话,“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知道唐景龙的蜜蜂过敏,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知道我们正在着重调查陈家树。”
纪询的手指点在屏幕的“源头”二字上。
他饶有兴趣地笑起来。
“你看,他在斧正我们的调查思路。”
流理台白色的瓷砖面反着天光,当远山将夕阳的余光一口吞咽,白台面上的少女颊红,也走到了终点,只余下一片冷硬的苍白。
“你的分析有道理。”短短时间,霍染因已经飞快转变了思路,“但你只分析了这条短信来自警局内部的可能性,没有排除这条短信是孟负山发来的可能性。”
“这是下面要说的,我排除它是孟负山发来的消息的理由很简单。”
纪询晃晃手机。
“孟负山发一条废话给我干什么?——他是有的放矢的人。”
“……你从来不认为陈家树是源头。”
“当然。陈家树或许参与,但他决不是源头。”
“理由呢?”
“我妹妹。”厨房的灯没有开,昏暗的环境里,手机屏幕的冷光,点亮纪询低垂的脸,照得他眉目藏霜,“纪语小时候换过心脏,大概是在7岁的时候。”
纪语92年生,7岁是99年。
“陈家树是做药厂生意的,有走私渠道。但他并非从开头就做药厂,就搞走私。陈家树属于白手起家,从他的发家轨迹来看,从25岁到32岁这十年间,他都在做工程地产生意,说白了,就是拉着一帮兄弟,到处打架斗殴抢地盘。一个包工头,真的有精力和渠道,跨界到医疗行业,操纵心源,买通医生?”
“陈家树……”纪询慢慢说,“不符合我对这个人的想象。”
“在你的想象里,他是什么样的人?”霍染因问。
纪询闭上眼。
眼前变得黑蒙蒙的,漆黑的深处,泥浆一样的东西涌出来,翻滚着,冒着污浊的气泡,组成他没有见过,却反反复复想了很久的人。
“他老了。”
纪询轻声说。
“可能有了满头白发,也许还神态和蔼,或许看着老态龙钟,但这些都不过是一层表皮和拟态而已,是一层为了适应社会适应普世价值观所装出来的假象。他歹毒。比过去更加歹毒。少了年轻的冲劲,但越发老谋深算。他有着饱满的精神,醒着,睡着,都在想着如何维护他的罪恶王国。他的版图越大,手底下的爪牙越来越多,不止分布在宁市,还有琴市,还有更多我们没有挖掘出来的地方……警察以为他们查到了全部,可他们查到的不过冰山一角……”
纪询睁开眼。
他冷冷说:“他不是陈家树。陈家树恐怕不配成为他。”
“不过这些都是后边的事情。”纪询说,他将已经熄灭的手机重新点亮,让那条来自境外的短信,再度映入两人眼中,“我现在好奇的是,我们的这位同僚,为什么会知道陈家树不是源头。”
*
室内的灯打开了。两人从厨房来到客厅。
“你是谁?”
“这不重要。”
并不太久的时间,对方回复。
愿意沟通吗。纪询有些意外,他的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发送新的短信。
“陈家树为什么不是源头?源头是谁?”
“源头是谁,需要你去调查。陈家树不是源头显而易见。就算宁市的案子可以归到他的头上,琴市傅宝心的案子呢?”
连琴市都知道。这双藏于暗处的眼睛,似乎无休止地盯着他一言一行。
真令人悚然。
不过惊悚之中,也出现了更多的线索,多到纪询心中隐隐的猜测正在落定。
“琴市傅宝心的案子,也能对上。”纪询,“警方在港口爆炸的仓库中找到了陈家树走私的药品。”
“沿着陈家树这条线调查下去,你会后悔。”
“看得出来,你非常关注这件事。”
“与你无关。”
“确实,我只关注你还藏着的内幕,看样子你有警方没有的消息渠道。”
“该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抱歉,不过我觉得,恐怕现在就是你告诉我的时机,毕竟你什么都不说,警察也无从调查……”纪询敲下这个名字,“胡芫。”
当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对面久久没有回应。
霍染因问他:“确定是她?”
纪询丢开手机:“八九不离十吧。胡芫刚刚调来的时候,正好是我查唐景龙的时候,这时出了个mp4;琴市那边,胡芫也在,胡坤手里有妈祖像,和这个器官交易的利益链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胡芫是胡坤的孙女,和胡坤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在成长的过程中,恐怕发现了不少东西……不少我们不知道,还没有调查出来的东西。”
“她会承认吗?”
“我觉得会。”纪询的指尖点点屏幕,“她看上去,比我们还要着急。”
似乎是回应纪询的话,桌上的手机亮起来,新的短信进来了。
这次短信写道:
“时间,地点。”
胡芫约他们见面。
第二二八章 命运。
夜晚的公园里,昏暗的灯光在摇曳绿植的掩映下越发隐约,来来往往的人群,脸上似被罩了一层朦胧的雾,看不真切面容。
纪询与胡芫约的地点,就在这个公园的水岸边。
夜晚的公园,本就是个远离监控的歇憩地;公园的水岸,更最大限度的远离了不经意路过的人流。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九点。
八点五十五分的时候,两人已经拿了夜钓的渔具,等在岸边。
不过十分钟的时间,远处走来一个身穿宽大运动服,头戴棒球帽的人。
这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身影走得近了,在纪询和霍染因旁边坐下,摆弄着自己带来的渔具的时候,两人才从隐约但熟悉的香气里辨认出胡芫来。
白麝香。
乍闻起来是温暖干净、舒适内敛的乳香,但闻得久了,会发现,柔和的乳香中,间或转过一丝一缕的甘苦药香,药香让乳香出众,乳香让药香柔和。
一款保留了“法医”职业专业性、又冲淡了法医职业冷酷性的香气。
一款并不适合胡芫的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