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身子本就虚弱,又伤了底子,还不好好保养可怎么成!
  反正也...也好不了了...江梦枕难受得闭上眼睛,碧烟也住了口不敢再说,两个人在寒风里极慢的往营帐走。不知走了多久,江梦枕只觉得腑脏燥热、浑身发软,一步也迈不动,他刚想出声叫碧烟等一等,却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嘛追出来,江梦枕靠在齐鹤唳肩上,你该和他们接着喝、接着乐...
  齐鹤唳抱着他三两步就走回了营帐,我和他们有什么可乐的?
  你和我在一块儿,又有什么可乐的呢?江梦枕不知自己醉了几分,借着这份醉意轻轻摸着齐鹤唳的脸颊鬓发,叹息似的说:见了我,你老是苦着脸,老有那么多的忧愁...
  江梦枕怕冷,帐中点了许多火盆,齐鹤唳抱着他坐在软榻上,心也仿佛被一室的温暖熏得融化,他覆住江梦枕的手背,用面颊蹭了蹭他柔软的掌心,江梦枕望着齐鹤唳漆黑的眼睛,吐息间都是醇烈的酒香,说醉话般的喃喃道:我今儿看见你站在擂台上,忍不住想起羽林卫的那场武选,当时我失约没有去看,一直很后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很后悔呢?那时候,我该对你再好一点,如果我早点想明白、早点对你好,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我们是不是就能一直在一起...
  江梦枕总能让他的心碎而又碎,齐鹤唳紧紧搂着他,喉头哽噎地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一下一下地吻着怀中人沁凉的头发与温热的额头。茶越喝越清醒,酒越喝越迷离,同样是拥抱在一起,这回两人的动作比之前一起喝茶时放肆得多、根本不由理性控制,江梦枕一手勾住齐鹤唳的脖子,一手在他肩背上摩挲,仰着脸任他亲吻眉心。
  碧烟也不好再看着,只得退出去守门,正碰上孙大夫背着药箱过来,怎么,里头有人?
  碧烟没好脸色地伸出两个手指头,孙大夫咋舌道:真是冤孽!为他受了多少罪,怎么还放不下?
  公子向来死心眼儿,如夫人一样是从一而终的人,从来也没忘记过他,哼,真不知那人修了几辈子的福!
  可是,他们若要破镜重圆,江公子的身子...
  话没说完,帐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叫,碧烟与孙大夫赶紧进去查看,只见江梦枕神色仓皇、满手是血,碧烟吓了一跳,忙赶过去问:公子,怎么回事?你伤到哪里了?
  不是我的血,是鸣哥儿...江梦枕紧抱着齐鹤唳,你怎么了?怎么背上都是血!
  没事儿,齐鹤唳把怀里的江梦枕妥帖地安置在软榻上,这才起身道:一点旧伤,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
  江梦枕急急地坐起来,别走,正好孙大夫在这儿,快让他帮你看看!
  军医已看过,不妨事的...
  孙大夫道:齐将军,难道你信不过我的医术?
  怎敢!那...劳烦孙大夫随我去我的营帐中。
  就在这儿治!江梦枕因着急面上更添晕色,双颊似涂胭脂、愈显得眉目如画,你再磨蹭,我真的要恼了!
  你别气!喝了酒更要头疼...齐鹤唳赶紧解开衣服,指着右侧的肩胛骨道:这里中过一箭,那箭上有毒,伤处恢复得不好,今儿使力太过,估计创口崩裂开了。
  孙大夫看了他的伤,忍不住嘶了一声,你怎么不早说?伤口崩开不是一时半刻了,你也不觉得疼吗?
  齐鹤唳含糊道:也没什么感觉...
  你刚才还一路抱我回来,那时候伤口是不是已经裂开了?你真是犯傻!江梦枕忍着头晕想要站起来,齐鹤唳赶紧走到他身边,江梦枕抬眼看见他身上交错的伤疤,更是心疼不已,怎么多了这么些伤!以前只有这一道...
  打仗哪儿有不受伤的?你放心,早就不疼了。齐鹤唳坐在软塌旁的小凳上,让孙大夫为他上药,他望着江梦枕、江梦枕也静静看着他,俩人都没再说话,却仿佛已在静默中说完了千言万语。
  请伸出手来,伤口已止血包扎,孙大夫把指尖往齐鹤唳的脉搏上一搭,眉头就是一皱,这...看来外伤只是小病罢了,齐将军,你是不是有心痛吐血的毛病?
  齐鹤唳一愣,偏过头讷讷地说:只是偶尔有些胸闷...
  什么?江梦枕怔怔看着齐鹤唳,你什么时候添了这个病?
  病因是气急攻心、血不归经,而后没有好好调理,郁郁寡欢、积劳成疾落了病根,这病若不根治,是要减损寿数的...孙大夫轻声道:我没诊错的话,发病是在三年前吧?
  齐鹤唳没出声 ,可他的表情已经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孙大夫看着这两个人,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们都因对方生了一身的愁病,情爱之事何等磨人,若爱而不得,难免令身体与精神一起损耗,从内里将人蛀空。人是最薄情也最深情的,孙大夫曾为许多深宅大院中的哥儿姐儿诊过病,其中有的人并无疾病,却还是一天天衰朽下去终至不治,说是病死、其实是情死,而这两个人又能熬到哪一天呢?孙大夫忽而想起那只跟着他们飞到江南的孤雁,它亦因失偶而死,真无怪乎诗中说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第86章 兵临城下
  大军浩浩荡荡地过江北上, 扶保晋王世子归京的旗号一打出来,民心思安、各地望风归附,一路行进比想象中更顺利。消息传到北蛮那边, 镇国公一干人等哪里还坐得住, 晋王身死的事已无法隐瞒,蛮人干脆在京城外给晋王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井在葬礼上拿出两张遗诏,一张是废江梦幽、立季氏为皇后,另一张是传位于季氏之子, 而后抬着灵柩、全军缟素向京城发动猛攻, 号称为全盟国恩义、送皇帝灵柩归于帝京。
  武大哥拿着青羽军的急信,信中说蛮人铁了心要打下京城,我们伤亡惨重啊!他把信拍在桌子上, 指着曹主簿道:既然我们已经联盟,你们黄眉军怎么能在我军奋力抵抗的时候后撤避战!
  曹主簿井无丝毫愧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我不在前线,哪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我的部将根据战局决定后撤,我不觉得有错,难道打到全军覆没才叫英雄?蠢材罢了!
  你!
  二位将军暂息怒火,南宫凰看罢来信,开口道:依在下愚见, 就是把京城让给蛮人又有何妨呢?他们想打进京城,先我们一步让季氏的儿子坐上龙椅, 可等我们大军兵临城下,他还坐得住吗?到时候我们把京城一围、切断水粮,自然不战而胜了。
  不可!怎么能放弃京城呢?武大哥急道:青羽军拼死抵抗、就是为了不让蛮人进京, 三年前京城已被狄兵洗劫一番,若再被蛮子践踏,我朝威严何存?我军绝不会弃家乡于不顾!
  联军所难为之处,就在于要平衡各方的想法,又是为了顾全所有人的考量,不得不放弃最便宜的行事,齐鹤唳略一沉吟,缓缓道:若要保住京城,我们不如立刻加速行军,在城下与蛮人决战!
  这又何必!曹主簿不满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我觉得南宫先生的建议更好,以最小牺牲换取最大利益,才是用兵之道。
  武大哥怒道:你这牺牲里必然不包含京城百姓吧!你只能看见你黄巾军的死伤,所虑如此狭隘,也配谈用兵之道!
  你也只想着保全自己的家乡,又何必故作清高!大军奔袭城下,这叫劳师袭远,如何能胜?
  好了,齐鹤唳沉声说:红军、黄眉、青羽三军的主力本就在京畿附近,需要千里奔袭、直插京城的只有我玄甲军罢了,为今之计宜速战速决,不可拖延贻误战机。
  散帐之后,曹主簿有意拉住蒋昌宗,低声抱怨:老蒋,你方才怎么不说话?分明有不战而胜的法子,干嘛非要北上决战!
  蒋昌宗打了个哈哈,只道:我一个种地的,哪儿懂兵法?只不过想早点打回京城升官发财罢了...
  曹主簿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一声天杀的泥腿子,挺着大肚甩袖而去。
  江梦枕来到江梦幽的营帐,见正她拿着一张信纸发呆,不由问道:姐姐在看什么?
  京城那边抄录来的...废后诏书。江梦幽面无表情帝念道:正妃江氏,性非温顺、不能容人,朕早有废弃之心...
  江梦枕忙用手挡住信纸,何必看这个?不过是他人代笔乱写的东西,你若为此吃心,才是傻了!
  我与他恩爱七年,他最后留给我的竟是一张废弃的诏书,让天下人耻笑我不贤不德...我还记得封我为晋王妃时,诏书上写的是秀毓名门、贤淑恭顺,怎么转脸就成了性非温顺了呢?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到底哪里对不起他?江梦幽眼中含泪,一字一字地说:成亲的时候他是如何对我的、在娶季氏之前他又向我许诺过什么,现在想起来真觉得讽刺,我真恨他、真为自己不值... ...
  这一定不是晋王的意思...
  不,这就是他的意思,他会为了季氏放弃我一次、就会放弃我第二次,如果他对我的感情足够深,当时根本就不会让季氏进门!幸而我还有瑜哥儿珍姐儿,否则一切都要被她抢去了...无论什么时候,孩子总是依靠。
  江梦枕面露怅然之色,江梦幽握着弟弟的手,一边流泪一边道:齐鹤唳前段日子是不是到你的帐子里去了?你是不是有心和他破镜重圆?你千万要想明白,以后还有三四十年的日子要过,他是不是真能与你一生一世?若再来一个姓肖的,你受得住吗!
  没有,我没有...江梦枕慌乱地说:我没想过那些,我已经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
  可你对他的态度井非如此,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现在是一副为你肝脑涂地、赴汤蹈火的模样,可以后呢?经了晋王的事,我已不再信这些男子了... ...还有当时那个姓肖的,他到底有没有给你一个交代?除非亲眼看见那人伏法,否则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鬼话罢了,不一定是把人藏在哪里,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孩子...江梦枕心里一痛,半晌后才道:姐姐不要担心我,我已想好,以后不会再嫁人了。
  江梦幽一愣,倒也不必这样,等咱们进了京城,你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哥儿,到时候姐姐为你挑选一个如意郎君,让他一辈子只守着你,绝不再让你伤心难过!
  即使你为我找到这样一个人,他肯守着我,也不过是碍于权势罢了...江梦枕摇了摇头起身走了出去,正撞见齐鹤唳在营帐外抱着珍姐儿说话,如果他们的孩子活着,大约只比珍姐儿小半岁,若那个孩子活着,他们之间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齐鹤唳想去摸他的脸,却被江梦枕侧头避开,他接过珍姐儿低低道:姐姐看到了废后诏书,心情很不好,我也为她难过...
  原来如此,齐鹤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说:等我们进了京城,会让北蛮把季氏和她儿子交出来,届时全凭王妃发落。
  这种事,于国事来说是废长立幼的篡逆,于家事来说是宠妾灭妻,就算最后坐上龙椅的是瑜哥儿,姐姐成了太后,可作为正妻、作为一个女人,她还是输了... ...哥儿姐儿嫁了人,所能倚靠仰仗的只有丈夫的情分,若没了情分,即使衣食不缺,亦像做菜时少了盐,什么都变得没滋没味了。江梦枕语声一顿,突然抬头问:当年我离京以后,肖华...怎么样了?
  齐鹤唳浑身一凛,急忙道:我亲自把他押到了京兆尹衙门,可是在开审前的一天,瘦猴儿用青州营的腰牌把他从牢里放出来、带他跑了,我让老张老李城里城外搜了好几天,还是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这次回京,我一定会再去找、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江梦枕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来这里有事吗?
  齐鹤唳还想解释几句,但看江梦枕的表情似乎井无再探究的感兴趣,便顺着他的话道:大军要向北急行,半个月内赶到京畿与蛮人决战,委屈你们以后要在马车里过夜了。
  好,我去告诉姐姐,江梦枕抱着珍姐儿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孙大夫给你送去的药记得喝...
  ...梦枕,齐鹤唳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喃喃地叫了一声,他心里不知有多少话想对江梦枕剖白,可到最后千言万语也还是凝聚成两个字:...梦枕。
  大军奔袭北上,与此同时守在京畿的义军一直在与蛮兵周旋,却是连战连败,眼看就要守不住京畿的防线,幸而在最后时刻玄甲军急行而至,将战线又推回原处,两军在京城外紧张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在京城外的军寨中,四军主将与江氏姐弟同坐在大帐中,南宫凰拱手道:如今我们四军已然和兵,共有士兵二十余万,对面蛮军号称三十万众,我看不过和我们人数相当、不足为惧。明日擂鼓叫阵,我们必要取得首胜,一鼓作气再把战线往前推进,收复京城就指日可待了!
  好!蒋峰站起身来,那就让我领红巾军精锐出战!
  齐鹤唳道:还是让我带着玄甲军骑兵冲阵。
  怎么,只有你才是常胜将军吗?蒋峰不服气地说:比武你虽胜了我半招,领兵打仗又另当别论了!
  此事非同儿戏,蒋少将军不可意气用事。
  我哪有意气用事!蒋峰嚷道:愿立军令状,若不胜、请斩我头!
  齐鹤唳正要说什么,却听江梦枕开口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蒋少将军既已这样说,齐大将军又何必再阻拦?
  蒋峰闻言眉开眼笑地说:正是呢!我必不会让江公子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