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再睁眼,只听得百岁那脆生生的笑声,“千秋姐姐,喝了这茶,可得上轿成夫人了。”
她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抬头看着百岁,见她脸上的笑意不似作伪,还有她先前吐血时百岁惊慌的神情,此事应当不是百岁所为。
“百岁,这茶是谁端给你的?”千秋接过茶,将它远远地放在桌上。
百岁奇道:“这茶自然是我亲手沏的,交给别人怎么放心呢?”
沏茶的是百岁,那就是茶叶或者水或者茶杯有问题,她今日大婚,无法马上调查,只能先按下,千秋将那茶泼到地上,对着不明所以的百岁道:“茶不喝了,直接上轿。”
她就不信,她想嫁给徐名舟,老天爷还能怎么阻止?
千秋戴着大红盖头由百岁扶上轿,暗中瞧着的慕容清恨恨地想,那贱人,竟然没喝那茶。
坐在轿中,千秋摇摇晃晃地坐着,徐名舟的意思是让轿子出了司徒府再绕回府,就算成了,千秋也同意,她对那礼数都不是很在乎。
虽说是出了再进,徐名舟还是给千秋准备了数不清的嫁妆,说是以后这些嫁妆都要存到她私库里,千秋自是不要,徐名舟却握着她的手神秘地说道:“若是哪日大人走投无路,可还有你的嫁妆救命。”这话将千秋唬住了。
于是千秋带着长得不可思议的嫁妆开始在司徒府外绕,轿子刚走出司徒府门,前头的轿夫脚便绊上了门槛,千秋尖叫一声倒下,额头直接磕向门口的石狮子,眼前一黑,又醒了,这回醒在刚上轿子时。
千秋一咬牙,来,看谁比谁强,到司徒府门时,喊了一声停轿,硬是自己下轿走出了司徒府,再重新上轿。
这回轿子走到半路,直接天降一块大石,千秋眼前一黑,又醒了,幸好这两回的死法都是那么一瞬间,不疼,就是头晕,还有怒火,老天爷啊老天爷,你到底想怎么样!来啊,硬刚啊!
“你瞧见了吗?”上嘉握着道玄的手,对着道玄淡淡地说道,“你放不下,叫她也难入轮回。”
道玄脸色难看,有些艰涩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看不懂?”上嘉道,“她便是你要历的情劫,她的宿命便是助你成佛,你看不破,她便也永远被困在那处。”
道玄的佛性深厚,经由上嘉的心眼看着千秋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心中早已明了,只是不敢相信,这个小丫鬟竟与他有这样深的姻缘?
上嘉叹道:“前世,你未曾看破,未登西天,今世,难道你仍要如此?”
“我若是不肯入佛,她便一直如此?”道玄回忆着千秋死时的神情,艰难地问道。
上嘉道:“不错,而且马上又将会死。”
千秋坐在轿中,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说的那些吉利话,心中紧张不已,马上要到府门口了,这回能顺利进府吗?
道玄通过上嘉的心眼望着千秋如释重负的笑脸,嗤笑一声,脸上是一贯的桀骜,却并非邪肆,淡淡道:“好,我放下。”
成佛便成佛,成佛又如何?
司徒府门口的丫鬟上前唱歌,将轿帘掀开,千秋顺着红盖头下面,瞧见不远处一双红色的鞋子走来,知道是徐名舟来了,心中激动不已,这是要成了?她成功了?
嘴角刚勾起笑容,肩上便传来一阵疼痛,千秋慌叫一声,倒了下去,倒在一个坚实宽阔的怀抱中,徐名舟焦急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千秋,你没事吧?!”
千秋惊魂未定地摸摸肩膀,这感觉太熟悉了,但好像还没事,外头却是乱成一团的叫声,她掀开盖头慌忙一看,只见慕容清被人按住,她前头有个人影倒在地上,肩头插着一根簪子,那人正是萧裕,他面色惨白,嘴角渗出鲜血,冲着千秋笑道:“娘子,你今日真美。”可惜不是嫁给我。
“萧裕!”道玄起身,对着上嘉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上嘉不慌不忙地念了一声佛号,“前世债,今世尝,旧情两清,缘分已尽。”
这一场赐婚闹得兵荒马乱,索性萧裕功夫深厚,没像千秋一样,中那一簪子便一命呜呼,姬未花了点力气将他救了回来,徐名舟因他救了千秋,就不与他计较那些胡言乱语,但也还是派人将萧裕远远地送走。
千秋总算成了司徒夫人,但她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哪天老天爷又要来跟她刚一下子。
徐名舟见她经常半夜惊醒,心中十分心疼,摸着她汗湿的鬓发,柔声道:“又做噩梦了?”
“嗯,”千秋靠在他怀里,轻抖道,“夫君,我想离开京城。”总觉得逃离京城,就能破除这个轮回。
徐名舟抚摸着她的手顿住了,他低头望着千秋,眼色沉沉,轻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千秋嫁予他也有半年,恩爱异常之余,也知晓了徐名舟身负的野心抱负,她不该说这样的话,千秋转头靠在墙内,背对着徐名舟闭上了眼睛,这回,徐名舟没有回身抱她。
三日后,千秋正在院子里替徐名舟绣鞋,徐名舟突然穿着一身青衣,作寻常公子打扮,对坐着的千秋微微一笑,说不尽的风流清俊,“小丫鬟,想不想与本公子私上一奔?”
千秋愣了一下,扔掉手上的刺绣,突然起身抱住徐名舟,埋在他肩头又哭又笑道:“想!”
徐名舟回抱住她,嘴角勾起一个淡笑,离开京城便离开京城,古人能运筹千里之外,他也能,为了他的宝贝小丫鬟,多筹谋些,值得。
第179章 少女1
“笃笃笃。”
“来了。”安欣急急忙忙地戴好耳环, 确认自己的妆容完美无缺之后,连忙下楼去开门,门外高大斯文的青年戴着一副银丝边眼镜, 拿着一束可爱的鲜花, 彬彬有礼地微笑等待着。
安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让您久等了。”
“时间刚刚好,不久。”柏回锋将手中的鲜花递给她,“午安。”
安欣接过鲜花, 露出一个淡淡的有些尴尬的笑容。
柏回锋是她的相亲对象, 她二十八了, 一直没有恋爱,原本以为躲在法国能稍微清净些,没想到她爸爸神通广大,还是有办法替她牵线搭桥。
出于对父亲的交待,她只好同意与柏回锋先接触一段时间。
这是他们第一次两人单独出去约会。
“安小姐您今天明艳动人。”柏回锋很有绅士风度地夸赞道, 她撩了撩垂下来的鬓发, 轻声道:“谢谢。”
午饭是法餐, 其实安欣很想吃中餐, 两个华人在异国他乡吃着她并不喜欢的法国菜,互相说着不咸不淡的问候,彼此出于礼貌的夸奖,安欣觉得很疲惫,她努力不将这种疲惫表现出来, 尽量回应着柏回锋的话题。
“听说你学习过钢琴,”柏回锋放下刀叉,微笑道,“我有两张沈定波的票,他今天下午会在爱乐厅演奏。”
听到钢琴这个两个字,安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片刻之后,她立即重新恢复笑容,淡笑道:“哪里,很久不弹了,沈定波的票很难买,柏先生真厉害。”
“是挺难买的,只是刚巧我跟他是高中同学,”柏回锋挑了挑眉,“可不是我要去听,是他想让我去捧场。”
安欣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来掩饰她凌乱的心绪,将满满一杯水喝下,安欣放下空水杯,在柏回锋有些惊愕的眼神中点头,“那就去吧。”
沈定波作为华人钢琴演奏家,是近几年在钢琴演奏届崛起的新秀,他年轻又相貌堂堂,少年成名,惊才绝艳,最近他的演奏会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巴黎的市民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趋之若鹜,早早地就在门口排起了长队。
安欣和柏回锋作为vip,一到就立刻入场,坐的是极佳的位置。
落座之后,柏回锋笑着说:“安排这么前的位置,这小子是想让我献花了,等会儿借你手上的花一用。”
“好啊。”安欣笑着答道,柏回锋的这个玩笑让她的心情稍稍沉淀。
沈定波的演出很精彩,他的演奏个人风格很强烈,凌厉干净情感充沛,在舞台上,他犹如一位音乐领域的王子,拿着锋利的剑直刺人心。
每一曲的间隙,观众都毫不吝啬雷鸣般的掌声,安欣的耳朵在听,可她不知道听到哪去了,浑浑噩噩,只能随波逐流地鼓掌,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礼貌,可她看着沈定波演奏的样子,真的让她觉得和那个人很像,很像。
这种风格上的相似将她带回到那个炎热的夏天,那个人英俊的侧脸,含笑的嘴角,低沉的声音,身上淡淡的味道和他修长的手指,以及他残忍的拒绝。
“安欣,我们不适合。”
“安小姐,安小姐……”
“啊?”安欣回过神来,正看到身旁的柏回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安小姐,你怎么了?”
“啊,没事,沈先生弹得太好了,我有些陶醉。”安欣尴尬地鼓了鼓掌,单薄的说法让柏回锋皱了皱眉。
安欣微咳了一声,也顾不上柏回锋看出什么,装作专心听演奏的样子望向舞台,却发现舞台上已不见了沈定波的踪影,她回头对着柏锋道:“是结束了吗?”
“快了,”柏回锋点点头,“他正在准备最后一首曲子。”
话音刚落,重新调整好状态的沈定波已经回到了台上,他向所有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抬头用流利的法语道:“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最后一首曲子,是我的老师未公开过的个人创作,这首曲子对他来说,蕴含了他对一个人最真挚的祝福,他曾叮嘱我,如果我有机会到巴黎演奏,请我一定要演奏这首曲子,接下来,我将为大家带来——《少女的咏叹调——献给安欣》。”
这首曲子的名字沈定波用的是中文,安欣鼓掌的手停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一首曲子里?
灯光暗下,所有的乐队成员放下乐器,这是属于沈定波一个人的独奏。
乐声响起,舒缓柔和的前奏如同夏日的清风,徐徐地吹进观众的心中,风吹过阳台的蔷薇花,卷起娇嫩的花瓣片片飘落,落在那个少女洁白的脚下。
这是他的少女,美丽鲜活,维纳斯诞生也没有她在他的心中迷人;这是他的少女,她光着脚从阳台轻快地跑下,快乐的笑声洒遍整间屋子;这是他的少女,他愿将人间所有美好的祝福赠予她。
安欣,哪怕你不知道,我也要祝你快乐,祝你幸福,祝你生活的每一天都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因为你,就是世上的美好。
一曲奏完,观众席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掌声,观众们纷纷起立鼓掌,太美了,太感动了,这首曲子像是一个男人对着他爱人倾诉的低语,其中饱含的深情与祝福让人为之动容,这样美的曲子竟然从未发表,实在是太可惜了。
全场起立,唯独安欣坐在观众席,她的心跳的很快,几乎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有一个名字马上要从她的嘴里,从她的心里奔腾而出。
“安小姐?”掌声渐息,柏回锋察觉到安欣的异常,俯身轻唤她的名字。
安欣倏地抬头,抓着柏回锋的袖子,急道:“你能带我去后台见见沈定波吗?”
后台一片庆祝的氛围,祝贺沈定波在巴黎的第一场演出圆满落幕,沈定波怀抱着鲜花向演出和工作人员表示谢意,然后回到自己的休息室稍作消息,准备出席等会儿的庆功宴。
“沈先生,”助理来到沈定波身旁,轻声道,“外面有位vip柏回锋先生,想进来见见您。”
“他可是我的老同学了,快让他进来。”沈定波将手里的花放在桌上,解开袖口领带,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来回活动自己的手指。
“大音乐家,你好啊。”柏回锋推开门,笑着调侃道。
沈定波立刻起身,张开双臂与柏回锋抱了个结结实实,“你这小子,那我该叫你什么?大银行家?”
“别,给资本主义打工的小小齿轮,”柏回锋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你介绍个朋友,安欣,对了,跟你今天演奏的曲子里面同名,真有缘。”
安欣从沈定波的背后站出来,雪白的脸上有些紧张,紧抿着嘴唇向沈定波轻声道:“沈先生,你好。”
“你好。”沈定波伸手,安欣连忙也伸手与他握手,沈定波挑挑眉,“是厅里的空调开得太厉害了吗?安小姐的手好冰。”
“没有,”安欣紧张地撩起鬓发,她一紧张就会无意义地撩头发,从小到大都没改掉这个习惯,柏回锋在这儿,她有些不好说话,呐呐地说道,“沈先生,我可以跟你单独聊聊吗?”
柏回锋整个人是懵的,他对安欣印象还不错,性格温柔话不多,说话也比较得体,怎么还闹这一出?
沈定波看了身旁的柏回锋一眼,解围道:“看来安小姐是我的粉丝啊,柏回锋,就请你先出去吧,现在是接待粉丝时间。”
安欣胡乱点了点头,柏回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休息室,安欣知道今天的相亲算是黄了,但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爸爸会有多生气多失望,她急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沈先生,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很冒昧,”安欣抓着自己的包,将包袋拧得很紧,声音颤抖地问道,“请问您的老师,就是写最后那首曲子的老师,他叫什么名字?”
沈定波笑了笑,“如果是别人问,我可能不会回答,但安小姐的名字与这首曲子这么有缘,我可以透露,但还请安小姐保密,老师不希望署名这首曲子。”
“好。”安欣手上的冷汗浸湿了手指,整个人崩得紧紧的,她在等一个答案,如同等一个审判。
“我的老师是温栋。”
安欣走出休息室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她如同一个游魂,根本听不见柏回锋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只自顾自地往前走到街上,拦了车报了自己公寓的名字,就疲惫地闭上眼睛。
温栋,真的是他。
她高中毕业那年暑假心血来潮想要去学钢琴,她爸爸最宠她,一下请到了当时的新锐钢琴家来教她这一个初学者,那个钢琴家就是温栋。
温栋比她大十岁,她十八岁,他二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