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恩的目光坦荡至极, 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冷漠地审视着他,她学了他几分的气定神闲, 也学到了他几分的冷静漠然,把拒绝他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傅景深仍是上位者的气势,光是站在那儿, 单手插兜,眉眼淡淡地掠过在场众人, 众人便如鸟兽状散去, 最终一楼大厅只剩下她们四人。
林询战战兢兢, 团团不明所以。
良久, 他淡淡开口:“吃顿饭而已。”
许知恩转过身, 把团团的优惠券拿过来,“我们吃食堂。”
她拉着团团往食堂走, 傅景深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
许知恩走了几步又急刹车停下, 她头也不回地说:“傅景深。”
这一次,她喊了他的全名。
不带任何情绪地喊他的名字。
以前的很多年里, 她总是会尽力避开他的名字, 有时揶揄地喊傅总,有时有模有样地学着周姨喊傅先生, 大多时什么都不喊,反正家里就他们两个, 而且许知恩喊他时,语气是不一样的。
也有极少数时,在他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纵着她喊一句景深。
许知恩轻呼一口气说:“你说过的。”
傅景深:“嗯?”
“不纠缠。”许知恩闭了闭眼:“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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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景深在一楼待了许久才回到办公室,在电梯里脸色便一直不太好。
他眉头紧缩, 皱成了一座山,伸手摁眉峰,抚平眉峰的褶皱,林询和他一同站在电梯里,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什么场面啊!
以前那个总是对着傅总言笑晏晏的女孩,今天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不纠缠,不相见。
这不就在说傅总纠缠她吗?
虽然……好像是那么回事。
林询很早就跟着傅总做事,他在公司向来雷厉风行,排除异己时手段狠厉,也就他家里父亲不争气,这才让他小小年纪出来抗压,可傅总哪怕是二十岁,出现在股东大会上时也丝毫不怵,头头是道地分析市场、公司运营情况,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只要把公司交到他手上,各位叔伯可以在家中高枕无忧地睡觉,每年的分红只会有增无减。
当初几乎无人看好。
但傅总硬是从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中杀出一条血路。
许是傅景深当初给林询留下的记忆太深,导致他一直觉得傅景深是神,像傅景深这样的神是不会有情感的,他只会高高在上地、像神一般俯瞰众人。
哪怕他带了许知恩回北城,将名下最喜欢的一座别墅写在许知恩名下,金屋藏娇一般将许知恩养成一朵娇花,有时在外面应酬太晚,坐两个小时车也要回到别墅找许知恩,在国外出差,偶尔路过珠宝店,有女朋友的林询有时忙起来都会忘记给女朋友买礼物,但傅总会专程让司机停下,选一款首饰带回国内,尽管大多数是由林询的手送出去。
傅景深的忙碌体现在方方面面。
但林询认为他对许知恩是特殊的,特殊到别人一碰,他就觉得他手里捧着的瓷娃娃会碎。
可傅总太淡漠了。
他淡漠到让人感受不到他对许知恩是特殊的,他常常讲,也不过是养个逗乐子的。
他好像生来冷血,但他是骄傲的,年纪轻轻坐上总裁之位,力排众议在临合占有一席之地,出门在外,各种觥筹交错的宴会上,遇到谁也不敢轻视他,总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傅总。”
这样的条件放在哪儿也必不会是遭到拒绝的。
但今天,在他的地界上,他被从前用尽心思养着的姑娘说:不纠缠,不相见。
林询内心已经坐在太平洋上翻滚,但面上尽量冷静。
在进入办公室之后,他温声问:“傅总,午餐要吃什么?”
傅景深坐在皮椅上,神态疲惫,他转过身,只给林询留了个皮椅的后背。
黑色此刻和傅景深格外相称,他抬起手晃了晃,示意林询出去。
林询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无奈叹气。
等林询离开办公室后,傅景深才伸手捂着胃,眉头紧缩,脸色瞬间发白,额上冒着冷汗,他转过身拉开抽屉,从抽屉里取出胃药,桌上就一杯冷了的咖啡,他正要就着冷咖啡喝,杯子递到嘴边,脑海里忽然响起:“你怎么又拿冷水喝药啊?回去躺着,等一会儿,我烧热水。”
“你不要总喝酒,这样胃受不了。”
“好点了吗?要不然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我给你煮了粥,吃一点好不好?”
“就吃一点嘛。我喂你吃好不好?”
“生病了就不要耍小性子,好好被人照顾行不行?”
“……”
那些叮咛跨越时空而来,傅景深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过去,躺在别墅的床上,身边是许知恩着急忙慌跑来跑去的身影,他发个烧不去医院,她隔几分钟就要过来试下他的体温。
那时的许知恩多好啊。
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无穷尽的爱。
年纪小的姑娘怎么可能藏得住爱意。
傅景深纵使再慢热,再愚钝,但阅人无数的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眼里快要溢出来的爱。
在某些方面,他确实是卑劣的小人。
电话忽然响起,傅景深的思绪被打断,面前的冷咖啡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味道,他轻轻闭眼,随手把咖啡扔在桌上,接起电话。
是这次的合作对象齐总打来的,主要还是讨论项目,但在讨论完之后,齐总笑着说:“听说你和我小女儿认识?她昨晚可没少和我夸你。”
“之前旅游时认识的。”傅景深笑着说:“令千金很风趣。”
齐总笑道:“她年纪小,性格骄纵,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别见怪。”
傅景深胃一抽一抽地痛,这会儿只能敷衍几句,强行挂断了电话。
手机被扔在桌上,他摁了内线,让秘书倒杯热水进来。
几秒后,秘书小心翼翼地将热水放在桌上。
等她出去,傅景深才拿起药扔进嘴里,喝水往下咽,结果水刚入嘴,他直接连药带水都吐了出来。
说热水就热水,烫的要死。
傅景深的舌头感觉都失去了知觉。
以往他喝药时,许知恩送来的热水必定是她试好了水温,在他喝药前还要不停提醒,小心点烫,你先试一下。
他以为别人都是这样的。
事到如今,发现只有许知恩是这样。
胃仍旧在疼,他发消息给陈医生。
陈医生让他抽空过来做个检查,他说等下周吧。
陈医生提醒他不要熬夜、不要酗酒,少抽烟,早午晚三餐都要吃,用小米粥试着养胃。
傅景深只回了个哦。
等桌上的水放温,傅景深才就着水吃了颗胃药。
这药味苦,进入喉咙后嘴里仍旧是浓郁的苦涩,他拉开抽屉,里边有许知恩以前喊他带的糖。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外出旅游,许知恩见着新奇,非要买的怪味糖。
他剥开吃了一颗,是甜的。
当时据说怪味糖里边的每一颗糖味道都不一样,傅景深还以为是他运气好,结果他吃第二颗,仍旧是甜的。
他又吃了几颗,全部都是甜的。
像是在印证他猜想那般,他在一颗糖的后边发现了贴着的纸条,上边的字迹已经淡了。
[被骗了吧!没有怪味,都是甜的,吃完这包糖,你生活也会是甜的。]
傅景深感觉心上被重重地打了一拳。
酸胀、闷痛。
太多太多情绪交杂在一起,竟然掉了一滴泪下来。
他仰起头闭上眼,脑海里忽然全都是许知恩。
他以为她永远不会走的。
但忘记了,没谁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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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恩和团团去食堂吃饭,还未走到食堂就收获了一大批探寻的目光。
在八卦这件事上,不分男女,不卡年龄。
几乎是许知恩走到哪,八卦的目光就跟到哪。
团团跟在她身侧,硬着头皮说:“知恩姐,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吃?”
许知恩倒坦荡起来:“就这。”
她用优惠券打了饭,寻了个空位置坐下,团团坐在她对面。
这猝不及防的一场闹剧弄得团团都无心吃饭,一边吃一边看许知恩,吃一口看一下,许知恩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好奇,在吃到一半时终于不再折磨团团,直截了当地说:“前任。”
团团一口汤噎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好不容易咽下去,开始了漫长的咳嗽。
等她咳嗽停了才问:“刚刚那个是他们总裁?”
许知恩点头。
团团震惊到无以复加,“所以临合的总裁是姐的前任?”
许知恩:“……”
她翻了个白眼,在触及到那些带着打量的探寻目光时,她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你还可以声音再大点。”许知恩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吃饭吧。”
团团哪还能吃得下饭啊。
她现在看许知恩都自带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