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她大步流星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来。
趴在我肚皮上的陆澈这才抬起头来,颇严肃地盯着我道:“戏演够了?”
我惊了一跳,赶忙把视线移到别处,嘟哝道:“你不是也配合得挺好嘛……”
他坐下押了口茶:“我只是顾忌你这个皇后的颜面。”陆澈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怎么?今日倒是不生气了?”
我自然是还在生气。
但再生气也不能在外人面前闹腾吧?那不是给人看笑话么?我纵然是蠢,也没蠢到那个地步。况且眼下性命攸关,哪还顾得上生气不生气啊!
我低着头:“气着呢。”
他瞧瞧我,又将眼珠子在屋里转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到那盘桂花糕上:“气得连桂花糕也不肯让我尝一块?”
他一说我才想起来,这盘桂花糕它是盘要人命的糕点。
也顾不得跟他赌气了,我道:“你要吃旁的什么都可以,唯独那盘桂花糕不行。”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但凡是岳才人做的,都不许吃。”
陆澈将眼睛瞪得溜圆:“这是什么道理?”
这事儿若不解释,他指定以为我又是在吃什么飞醋。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只得道:“皇上看了便能明白。”
语毕朝小玉使了个眼色,让她将糕点端过来。
我拔下头上的银簪,一边去戳盘子里的糕点,一边道:“皇上你看仔细了。”
不想将簪子拿起来等了好一会儿,上头的颜色也没能变上一变。
我不甘心,又狠命往盘子里戳了几回,手上的簪子依旧白亮白亮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陆澈睨我一眼:“现在可以吃了?”
我羞愧地垂头:“嗯——”
☆、转眼冬至
虽说在这盘糕点上,我又吃了顾茗一瘪,但陆澈肯陪着我演戏,便说明他的心里还是向着我的。回想过去每回和顾茗对弈都是惨白告终,但今日一局却将她气得吹鼻子瞪眼,真是大快人心。
不过白头翁这件事还不能放松警惕,如今的岳彤已经不是过去的顾茗,当日在行云阁她可是口口声声说过要抢陆澈争后位的。这次不下手不代表以后不下手,逼急了人都敢杀,那么往对手的吃食里下点毒也不是难事。
经过这一日,我都盘算好了。她若日后再要往我宫里送东西,我只管说怀了娃娃胃口刁钻,以不惜为由拒绝便是。如此,也就万无一失了。
然而,就在我满心防备她的这个当口,我又忽然得知,要争后位这件事竟然并非是顾茗的主意。相反,顾茗对争宠这件事很是排斥,如今做的一切,不过是顺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意。
这事儿简直叫人无语。
从前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后她为什么一定执着地要顾茗与陆澈在一起,直到那日在御花园散了场步,这才终于明白,太后她所执着地根本不是顾茗的幸福,而是顾家的荣誉!
当时正用过晚饭不久,我觉得腹中饱胀难受,便领着小玉往外头散步消食。不想走着走着便走远了,逛进了御花园。
正打算寻个地方坐一坐歇歇脚呢,便听见了花丛后传来阵阵的哭音。
哭音委屈道:“上一回在行云阁,我本已经让皇上与皇后失和,但谁知道皇后忽然装病,又将皇上勾到昭纯宫去了。我又是给皇后送点心,又是变着法子地与皇上谈天说地,但皇上就是不肯与我同床,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细细一听,竟是顾茗的声音。
然而她的声音一落,太后的声音便响起来:“争宠是后宫妃嫔必经之事,我从前早与你说过,如今还需要我教你?”
太后听起来很是生气:“顾氏一族的女子里,就你出身最好,资质最佳,打小我便将你往皇后的位置上培养,不想你如今竟连一个乡野村妇都争不过,实在太叫我失望!”
想是哭过,顾茗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为什么一定要争?经历了这么多,过些平淡的日子不好吗?如今顾氏的男丁全都做了刀下亡魂,即便我真做了皇后,就能保住顾氏的荣誉?就能让顾氏从衰败中……”
“啪——”
话还没说完,花丛后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太后怒道:“顾氏屹立多年,哪一代不是封侯拜相风光万千?如今即便衰败,也还有我这个太后撑着!即便是没落,也不能没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哭声戛然而止:“所以我就必须去侍奉那个斩杀顾氏满门的人?所以我就必须去讨好那个将我流放到粟敖受尽苦楚的人?姑姑,你只知道顾氏的荣辱,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死去的是我爹爹和兄长,我就不痛苦,不难受?”
“难受也得忍!”太后强势如昨:“你以为顾氏能走到今日都是如何得来的?个中的尔虞我诈和辛酸就你受过?你今日这些话,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列祖列宗?”
此话一出,顾茗忽然不哭不闹也不说话了。
生怕被人发现,我赶紧就领着小玉跑了。
虽说只听了个半截,但已着实叫人唏嘘。哪有姑姑这样为难自家侄女儿的哟!我与顾茗斗了这么久,不想正主还在后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踌躇了好几日,我终于还是觉得,这事儿当知会陆澈一声。
入夜,当陆澈过来,我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哪知陆澈一听,竟是呵呵一笑:“我早便猜到,不想竟果真如此。”
我怔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你早就知道?”
他揽住我的肩膀靠在床头:“照理说顾茗在外头受了那么多罪,回到宫里第一件事应当是杀了我报仇雪恨。但不仅迟迟没有动手,反倒侍奉我讨好我,不消深想也知道,这定是母后的主意。”
我气得快哭出来:“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还跟她莺莺燕燕演得那么真!”
陆澈抚一抚我的肚皮:“起初我以为顾茗回来是要杀我,便与卫凌布下天罗地网引她入局,而你怀着身子,若不演得像些,你又怎么会远离我远离危险?”
我想一想,觉得他说得有理。
但如此一来,我前些日子的不痛快不就白受了么!
我道:“那如今你怎么肯说了?”
他对准我的额头就是一个脑蹦儿:“如今你都知道了,以你的脑袋瓜子,我要再不说,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来。”
我痛苦地捂住额头,控诉道:“疼!”
陆澈严肃道:“疼便是要你记住,以后不要什么事都呆头呆脑地往里头闯,不相信任何人都可以,但一定要相信我。”
我很是委屈:“那上回在行云阁……”
他恨铁不成钢地将我盯着:“我自然是装的!与你成婚这么久,会相信你跑去撕人衣裳这种事?”
我继续不依不饶:“那上回的桂花糕呢?你明知道顾茗心怀不轨,还争着抢着要吃她的东西,就不怕里头有毒?”
他恨不得将我脸上盯出个洞来:“我是大燕的皇帝,她宫里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若是在底下捣鬼,我能不知情?之所以敢吃,便是知道里头没毒。”
我:“……”
你说你要早告诉我这些,我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如今我总算知道陆澈为何与顾茗亲近,也知道他并非对我不信任,我胡思乱想了那么久,却没想到他是要将我隔绝在危难之外。
而恰巧也正是他这个喜欢一己承担的个性,害得我们之间的情感险些产生巨大的裂缝,我觉得,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他的责任。
接下来,我与陆澈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双方回顾了过往一切的不痛快,并就不痛快的根源交换了意见,陆澈重申了信任是夫妻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表示将来会坚定不移地主张这一原则。我则高度评价了他今晚的表现,希望夫妻双方能在接下来的计划中展开深切的合作。
经过激烈地探讨,我们终于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
那便是——助顾茗脱离苦海,也还大燕皇宫一片干净的蓝天。
我与陆澈商量了一整晚,觉得要太后她老人家对振兴顾氏彻底死心,首先得吃掉顾茗这颗棋。最关键的棋子没了,这盘棋自然就下不下去。
还有三日便是冬至节。我们的计划是,让顾茗在冬至节的家宴上对陆澈下毒,到时陆澈假意中毒,吐血三升。
太后对顾茗入宫的想法如此执着,若见到自家侄女被逼得对自己儿子下毒的地步,必是震撼非常。既是言语不能说服的事儿,干脆就下一剂猛药,上演一场玉石俱焚的戏码。务必要直击人心,才能达到醍醐灌顶的效果。
原本我也要申请一个吐血三升的角色,但被陆澈以‘孕妇不适宜做这种高难度动作’为由拒绝了,我怨念的紧。
但不论如何,我还是有些戏份的。
偷摸着躲在屋里练了两日,冬至节转眼便至。
这一天是节气之始,大燕向来极是重视,宫里每年都要设宴笙歌台,邀皇室宗亲一同晚宴。一来,增进一下族人情感,二来嘛,在谈话间观察观察大伙儿忠不忠心。
彼时,整个大燕皇宫雕梁画栋气象万千,各宫留京的皇子皇孙纷纷赴宴。我在鸾鸣殿中仔细打扮了,瞅着时间差不多,也被轿子抬着去了笙歌台。
进门时席位都已经坐得差不多,大伙儿正三个一堆五个一团挤在一块寒暄。
由于是家宴,也没那么多规矩,见了面也都只是简单的行礼问安,并不行跪拜大礼。
我如今怀孕八月,行动不便,便自个儿落座等着开席了。期间顺便往妃嫔的位置上瞄了一眼,只见顾茗也已到场。且我看她时,她也正扭头过来看我。电光火石间,满场尽是复杂的神色。
众人皆以为我善妒,如今宫里又多了个新晋的岳才人,自是个个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好戏了。
若是平时,我自然不在乎演上一演,但今日的重头戏不在此处。未免生出什么幺蛾子,我与顾茗又心领神会地移开了视线,徒留一堆长脖子扼腕。
大约等了半盏茶的时间,陆澈与太后一齐进了笙歌台,寒暄两句,这便开席了。
由于席上的皇亲我半数还不认得,也没什么话讲,只能做出端庄的模样,时而夹菜,时而颌首,场面话都留给陆澈。
我从未前往朝堂,今日所见,竟是头一回觉得我的夫君如此威风。
他要喝酒,下面就没有敢不举杯的;他要说菜,下面就没有敢不动筷的。我坐在一旁很是感慨,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实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太过瘾!
估摸宴到一半的时候,顾茗忽然说不胜酒力要出去透透气。
我心下一咯噔,这是要开演了啊!
再一看陆澈,不愧是经历过不少尔虞之人,此时神情很是镇定。我假意夹了一筷子菜过去,小声道:“顾茗出去了,你赶紧准备准备。”
他却没听见似的,还起身跟对坐的颍川王喝了杯酒。
须臾,端菜的丫鬟便送了盘水晶饺上来,我定神一看,就是它了。连忙用调羹舀了一个放到陆澈的碗里,声音不大不小地道:“皇上,你最喜欢的水晶饺,赶快尝尝。”
陆澈回头看我一眼,微笑着夸赞:“皇后贤惠,我喜欢什么全都记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夸还是头一回,我一时间有点飘飘然。
不想这一飘还没到底,陆澈突然撑着桌子站起来,身子一晃,就朝跟前吐出一滩猩红的血渍。血迹斑斑点点,落在雪白的瓷碗上很是触目惊心。
我与众人皆是一呆。
片刻过后,慌忙起身去扶,同时失声大叫:“太医!快传太医!”
太后她老人家也霎时间慌了神,起身怔了半晌,急道:“有刺客!快来人将这里围起来!”
只瞬间,外头的侍卫便持着刀枪冲进来,将宴上的人团团围住。
陆澈捂着胸口,艰难道:“菜里、有毒……”
太后闻言,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与我合力将陆澈放到椅子上歇着,又拿着帕子去擦他嘴角的血渍。一面擦一面掉泪珠子:“皇儿你且撑住,太医很快就来。”
话音一落,早已候在外头的萧太医便窜进来。
我慌忙让到一边,好让他仔细为陆澈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