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澈的声音却显得淡淡地:“整个朝堂?呵呵,您说的是顾、严两家吧?”
  “顾、严两家还不够?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通政司通政史,明面上看起来不过是两个官员罢了,但你不能不忌惮他们背后的那一竿子臣子哪!皇儿您登基尚短,不清楚其中的利害!”
  “正因为我知道其中的利害,才更加不能废后。”陆澈叹息道:“事已至此,儿子就将话挑明了吧。顾、严两家在朝中的势力日渐壮大,若不加以遏制,日后必成大患。这种时候,必须有个能名正言顺之人稳坐后位。否则日后皇后之位落入顾、严两家手里,将更是为他们如虎添翼,再要压制只怕是来不及了。”
  太后听完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了升了三个调:“朝堂的事我没有资格干涉,但……你说必须有个名正言顺之人稳坐后位?那个毕舒婉就名正言顺了?且不说她没有出身,就是德行上也担不起皇后之位啊!”
  我心中暗笑,太后该不是就想让我听听她是如何教唆自个儿儿子废后吧?
  直到听了下面这段,我终于笑不出来了:“她担得起。”
  陆澈深吸一口气:“我与她在市井相识,救了我的性命。于情,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后来我们做赌,输了便要娶她为妻,我也确确实实地输给了她。于理,我理应遵守承诺。再加上她没有出身,便不用担心外戚干政。她越是失德,便越是令朝臣将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这样儿子才有机会趁机揽权啊!”
  明明是三伏天,我却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那日我说得没错,我果然只是他稳坐江山的一步棋,孤注一掷,令天下瞩目的一颗棋子。
  不只是我,连太后她老人家也觉得震惊:“原来皇儿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哎哟!哀家老了!还真以为你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呢!”
  陆澈轻笑一声:“母后多虑了。其实就连当日在封阳赌的那场牌九,也是儿子故意输给她,因为那时候儿子便知道,中宫需要一位这样的皇后。从广平王作乱一事开始,儿子便下定决心,要将权利从那些人手里夺过来!让他们知道,大燕的江山究竟姓什么,究竟谁,才有资格坐在这广明宫!”
  许是站得太久,我只觉得腿有些软,头有些晕,手脚也冰凉冰凉的。
  末了,陆澈放慢声气安抚道:“母后,您不必担心,只要他日盈盈诞下皇嗣,只要日后朝堂稳固……”
  他声音还在继续,我却觉得听不下去了。这些不过是我半月前与他吵架时说的气话,想不到如今一切都成了事实。真是一语成谶。
  只觉得好笑,我毕舒婉这辈子就不该去卖胭脂,若当个算命的说不定早就发财了,也不必贪图富贵来到这个冰冷地地方。
  这么一想,便真的笑出来。
  紧跟着,琼华殿内也传来两声嬉笑。和在一道,一处欢畅,一处凄凉,衬着满目的红绸宫灯,我这个外人的伤情真是格外的不合时宜。
  我以为我足够聪明,以为陆澈娶我是遭了我的算计。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场此生为注的豪赌,究竟是谁算计谁呢?
  鼻头有些酸,眼前也雾蒙蒙的。我抬头望着天,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只见月亮安静地挂在天边,又白又圆,竟头一回发觉,原来这样柔和的月光也会扎眼。
  真疼啊!疼得我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若当初我不拿一辈子做赌,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当初当初,真是悔不当初!
  两日后的寿辰我并未到场,就连陆澈亲自来昭纯宫邀我,也被我挡在门外。
  小玉不明白我这股固执劲儿是从哪来,纵然着急,但看我这般憔悴浑噩,也没有再如往日一般唠叨。只时不时贴心地问我是否渴了饿了,甚至连陆澈为我缺席寿辰一事大发雷霆,她也帮我称病圆了过去。
  其实我不是赌气不去,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没什么可气的。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澈,不知道日后该如何与他相处下去。
  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我自认自己高度不够,心胸也还没宽阔到那个地步。
  只是陆澈不知道怎么了,前阵子我搬回昭纯宫,他连问都没问,近来却总往我这鸾鸣殿里来。初初几次还能称病静养,次数多了,小玉也挡不住了,只能巴巴地跑到床边来求我:“娘娘,您就见一见吧!前阵子您不是一直盼着皇上过来吗?如今皇上来了,您怎么反倒躲起来呢?”
  我将头捂在被子里,疲惫道:“小玉,我觉得累得紧。”
  她在外头扯着被角,带着哭腔:“娘娘,您都这样好些天了,从琼华殿回来就整日浑浑噩噩的哪也不去,是不是太后她对您说了什么啊?”
  我摆摆手:“你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小玉为难道:“可是皇上……”
  话还没说完整,房门便“嘭”地一声被人踹开,紧跟着暴怒的火气灼烧过来:“我看她哪里是想睡,她根本是不知好歹!”
  小玉赶紧调了个个儿跪下去:“皇上,娘娘她近来身子不好,您……”
  陆澈依然没能给她说话的机会:“滚出去!”
  可怜夹在中间的小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得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许是预料到接下来的狂风暴雨,颇识趣地,还顺便将房门给带上了。
  我瞄一眼陆澈盛怒的脸色,觉得今日只怕是躲不过了,便干脆掀开锦被,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见我这般不紧不慢地神态更是怒不可遏,大臂一申,便将我从床上攥了下去:“朕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生的是什么病!”
  我近来没怎么吃喝,身子软绵绵地,被他一拉,身子便控制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我呲牙咧嘴,感觉膝盖都快裂了,却觉得疲惫得连叫疼的力气都没有。
  陆澈见我至此,脚下动了一动又停住,也不知他是想来扶我,还是踹上一脚。我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半晌,头顶叹息一声,最终伸过来一只手,就这么定定地摆在我眼前。
  被他这么一摔,我心里也有些气,什么也没说,只挥手拂开了。
  陆澈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你究竟在气什么?既不出席我的寿辰,也不出门走动,就连朕亲自上门看你也被你拒之门外。你可知道百官们在底下怎么说?你又知不知道我书房里参你的折子已经堆了一摞又一摞?”
  见我不说话,他又蹲下身来,声音也跟着放缓了:“盈盈,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告诉我,从前那个自信又鬼灵精怪的盈盈去哪了?你如今是大燕国的皇后,住在皇宫,受天下人的瞩目,能不能顾全大局,不要再跟我闹脾气了?”
  我将头扭到一边,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那是你的大局,不是我的。”
  他明显愣了一下,转而起身轻笑道:“那你的大局是什么?捞够银子出宫去做个财主?毕舒婉我告诉你,历来的皇后从来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太后,一条就是冷宫!如今你除了当好这个皇后,没有别的选择!”
  我听得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也就是说我除了讨好他,逢迎他,听从他的安排,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若到时我诞下皇嗣,朝中的势力也逐渐铲除,那我该当如何?是不是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被宰杀或是打入冷宫?
  冷汗急剧而下,我颤抖地抱住他的大腿:“是不是只要我生下皇子你就不再需要我了?那时候我是不是就可以离开皇宫,回到封阳?”
  陆澈的目光晦暗不明,像极暗夜中的幽泉,潋滟着翻腾着。许久,他缓慢地勾起嘴角,一字一顿地道:“你别做梦了!”
  语毕似再不想与我多浪费一个字,用力地掰开我抓住他袍子的手掌,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许久没有动弹。脑中还在回味陆澈的最后一句话,小玉已火急火燎地冲进门来,扯着我的袖子不住地摇晃:“娘娘,您怎么了娘娘?”
  其实我只是有些懵,我只是没想到陆澈竟然会狠绝到这个地步。此前一不小心跌入他精心设计的温柔乡也就算了,方才我终于下定决心当好他的棋子,他却连事后让我平安回到封阳的机会都不留。多狠啊这。
  我疲惫地摆摆手:“没事,方才摔了一跤。”
  她用力地将我扶起来,紧张道:“娘娘脸都白了,可吓死奴婢了,摔哪了?”
  我揉揉膝盖:“膝盖有些疼。”
  小玉掀开我的裤管一看,登时“啧”了一声:“娘娘您也太不小心了,这都流血了呢!您等着啊,奴婢去给您找些伤药来。”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脑子里却想着别处。
  此前一直纠结着陆澈算计我这事儿,整日昏昏沉沉的,今日听了他最后那句话,反倒将我震醒了。
  你说他从来都对我无情,我还伤情个什么劲儿啊?
  若说此前在琼华殿听的墙角是一道锋利地穿心箭,那这一句便是中箭后犀利的补刀。
  照他的意思,要么我一辈子当他的棋子,要么我就得生下子嗣滚进冷宫。一个是衣食无忧却悲哀地活着,一个是生不如死地活着,总之只要想活命,就必须活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毕舒婉自在惯了,照他这个活法,怎么都不会快活。
  多狠的男人啊!
  我歪在软榻上叫唤小玉:“先别找伤药了,给我找身干净的衣裳来,我要出去。”
  正在翻箱倒柜的小玉手上顿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不能出去。”
  我不解:“为什么?”
  她拿着药缓缓地来到我跟前:“皇上临走前说了,说您喜欢足不出户,就让您足不出户地在昭纯宫呆着。”生怕我听不明白似的,她垂着头一边往我膝盖上涂药,一边更小声地道:“也就是说,娘娘您被禁足了……”
  我大吃一惊,要不是膝盖受了伤,差点就拍桌子跳起来。
  小玉见我情绪激动,又慌忙在一旁安慰我:“娘娘您别伤心,皇上他这是在气头上,兴许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这次闹得这么僵,谁知道过几天是多久啊?
  我叹了口气:“去把小喜子给我找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担心把文给写崩了,但看到有姑娘说感觉好虐,瞬间有点欢喜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
  ☆、结盟合作
  她愣了愣,却没多问什么,麻利地去帮我找了。
  我要小喜子帮我将那一箱子宝贝拿出宫去变现,再存入钱庄。为了不引起旁人怀疑,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搬,一件一件地卖。正好陆澈这阵子禁我的足,昭纯宫里空闲得很,小喜子有大把地时间为我办事。
  没几日,小玉便惊恐地跑到我跟前:“娘娘,不好了!”
  我不明就里:“出了什么事?”
  她吞吞吐吐地道:“箱子……箱子……宝贝……宝贝……”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是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
  小玉急得直跺脚:“娘娘说过您的宝贝要好生保养,奴婢便每隔几日便拿出来擦拭,可今日奴婢打开箱子,发现里头只剩下夜明珠和严小姐的嫁妆了啊!”
  我深呼一口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小玉是我的近身婢女,变卖宝贝的事估计也瞒不住,告诉她也罢。
  我轻松道:“别担心,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我让小喜子帮我卖了。”
  她惊得长大了嘴巴,转而又好似反应过来似的,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花子:“娘娘,您这是要走了?”
  我真是见不得谁掉眼泪啊!瞧着谁哭,就好像我这心里有猫在挠一样。
  我轻轻地拍几下桌子:“咱今天能别唱哭戏了么?换个喜庆的?比如你家娘娘终于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出宫去过自在逍遥的日子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她抹了把眼泪:“奴婢还以为娘娘振作起来是想明白了,要在宫里好好过日子。皇上昨日着人送来的葡萄您也吃了啊,奴婢以为您已经……”
  我接过话茬:“以为我已经原谅他了是不是?”她还真是天真啊!陆澈这打一棍子赏个蜜枣的做法只是要我替他生孩子。经过上次的教训,我哪有这么容易上当?真担心这小丫头日后被人骗啊!
  我苦口婆心地道:“小玉我跟你说,你要把一辈子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你就完了。这个世上唯一靠得住的只有银子!男人可以变心,银子却不会变,是你的就永远是你的。你可能被男人出卖,但永远不会被银子出卖。”末了又拍拍她的手:“学着点啊。”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皱了皱眉:“您是说皇上变心了?”
  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谆谆的教诲啊!我恨铁不成钢地将头扭到一边:“皇上他根本就没有心,怎么会变心?”
  小玉一脸茫然:“怎么会?娘娘您不知道,自打严小姐一事过后,朝中就一直主张废后,可皇上非但没有理会那些折子,还将上书的大臣骂了一通。若小玉所料不错,皇上他这次禁您的足,也只是做给外头的人看的,想让那帮大臣们知道,他已经惩罚过您了,好堵了他们的口。”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陆澈完完全全只是在利用我这事。不管他明面上看起来是怎么待我好,实际上只是因为眼下还不能废后,因为我是颗他稳固江山的棋子。时机未到,他怎么可能弃了我啊!
  我垂着脑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皇上他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小玉摇摇头:“没有。”
  我再问:“那皇上有没有说过,不准别人进来探望?”
  小玉再摇摇头:“也没有。”语毕又怜悯地望我一眼道:“娘娘,严小姐已经出宫去了,眼下恐怕没人会进来探望您啊!”
  看看,我在这宫里活得多么失败,落难时连个探望关怀的人都没有。
  不过我这么问,也不是想要什么关怀。我道:“那你去将顾小姐给我请来。”
  她脸上极是诧异:“娘娘,您和顾小姐向来不和,请她来做什么?”
  以往不和那是因为陆澈,可如今……我已经不在意了。
  和她解释也没用,我只道:“你去请就对了,她要是不肯来,你就说我想求太后的一道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