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林文庭揹着一个箩筐走在前头,林文庭在採药,他往前走着,时而停下来拔一些药草,沾着土的植株,她拉着裙子走在后面,前一夜下了雨的地面满是泥泞,绣了花的鞋子沾了泥土,走起来湿湿黏黏的,可她还是拉着裙子跟着他走在山路上,那是他们第一次上山。
「觉得很无聊吗?」他问她。
「还好。」
他没有对这句话做出评论,又走了一段路:「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过来。」他突兀的说。
「在你心中,我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
「呵,我若说是呢?」
如意没想到他那么直接的给了肯定的答覆,一时有点气闷:「你说是就是吧。」撇开头不看他。
「呵呵。」他失笑的看着她,转而拾起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你是大小姐,我是乡野村夫,我本就配不上你。」
听着对方平淡的话,她觉得心头一紧,反拉住他的手:「你不要这样讲.......」抿了抿唇觉得一股哽咽涌上喉头,「是我对不起你。」
他走近摸摸她的头。「说好了带你採药的,反而惹你难受,是我不对。」
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在略带湿气冷然的山野间,吕如意用手偷偷擦掉溢出来的眼泪。
他们停在一株松树前,树枝上头生长着一丛丛倒掛的植物,灰绿色的垂丝状,细长的枝干倒垂下来,主干两侧密生着细而短的侧枝,随风摆盪看着很柔软。
仰头看着林文庭上手採摘:「这是甚么?」
「......松萝,又称女萝。」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妾做菟丝花。」
他停下採摘的动作,望着她:「你看过菟丝子吗?」
如意摇摇头。
他把刚才的植物摆进箩筐里,又继续往前走,走出了林木聚集的所在,是一处临着潭水的草地,说不出名字的绿草绵延在水潭前,那处绿地的中间,有一块青黄参杂的植披,如同丝状缠绕蔓生其中,他指着那块青黄色的痕跡,对她道:「那就是菟丝子。」在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之前,他又说:「如意,女萝跟菟丝,本就不长在一起。」
她还记得心中的震撼、委屈、惶然,颤抖了嘴唇,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到底想说甚么?!」
对方放下了手,低垂眼帘,他只是说:「我也不知道。」
雨水的气味盈满了整个房间。
空气中的溼度,布匹润满潮湿的气味,略咸,咸得可以尝到嘴里的苦涩味道。寂静,无所不纳地捕捉着每一个移动摩擦发出的声响,布匹的磨擦的声音、棉被摩擦的声音。她听见耳边的声音来来去去,长长短短的说话声响,她不明白那些话语的意思。逐渐的,她发现自己可以思考,可以听得更加仔细。
这里,是她的房间?
吕如意慢慢的睁开双眼,陶褐色的房樑从模糊道清晰。记忆也跟着回溯,她被救回来了。
眼中的东西逐渐清楚了,而如意也发现旁边有个人倚着床边的墙正睡着,甚至,没有发现她已经醒了。
文庭?
也许他已经照顾她许多天了?
这么猜测着,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想看看他的脸。
你买了我的命,为什么要这样看护我?
吕如意呆愣地看着那张熟睡的脸庞,他睡得好辛苦,双手抱胸地将头倚靠着床樑,睡着,眉微揪,不安稳地。
她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她只是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去转移视线。为什么,是你?
夏蔚岐的眼眉跳动了一下,吕如意绷紧了神经,缓缓地,他睁开了双眼,那疲惫充满血丝的双眼,看见了她似乎引起了点波动,太些微了,她来不及捕捉那样貌就消失了。她没有把视线移开,只是对望着,让惊讶疑惑自然地留露出来,不消几秒,她不懂她为何在那移开的双眼里补到了一丝慌乱。
「你醒了?」夏蔚岐清了清喉咙说。
「嗯。」吕如意慢慢的倚回床上。她看着他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又倒了第二杯,走回床前,「喝点水,你三天没吃东西了。」
昏了三天?难道他也照顾了我三天?她疑惑地接下杯子,也没喝,双手捧着那个水杯,满脑子闷胀的感觉。看着夏蔚岐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单手支着下巴,歪头看着她:「不会毒你的,喝点水。」
「.......」
又安静的对坐了一会儿,他看着吕如意稍稍啜饮了那杯水,才开口:「我小看你了。」
「真那么不想嫁我?」
「.......」对于吕如意的沉默,他彷彿也已经习惯了,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吕姑娘,你知道吕家欠了我们夏家多少钱?我猜,爱女心切的吕老爷没告诉你吧?」
他说了一个数字,吕如意惊讶地瞪大眼睛,「没甚么好惊讶,你们家有一批货在临出货之前出了问题,为了赶上交货期,吕老爷调了另一间商行的货,可偏偏那间店的货不行,两边亏损下来,就是笔大数目了。东凑西借的,好容易还上一点,又赶上商船船难,原本一趟船能赚下来的钱都沉海底了。
走投无路之下,你说,他把女儿嫁给我抵债,有问题吗?还是你觉得,想要卖身给我还债比较清高?要不要试试,我觉得这样也行。」
对方一改前几次安静的风格,把前因后果叨叨絮絮地跟她说了一遍。最后看着甚至有点愜意的望着她,似乎在等着答案。
「能不能告诉我,你看上我甚么?」
闻言,顿了一顿,然后他说:「脸、性子、挺有趣的。」说这话时他的表情跟刚才一样带着随意。
「那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彷彿觉得好笑的扬起嘴角:「因为死了太亏本了。吕姑娘,你不觉得吗?」
「原来是这样。」
她记得,最后一天在山上,林文庭问她:「你想跟我走吗?」
那时候她选择了回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了仅仅的不安回来。
可现在她似乎明白了,低垂着眼望着床上的被单,这一切的争执,或徒劳的抵抗,都像是在验证自己的愚蠢跟自私。也好,她忽然觉得,这样也好。
「你如果还娶,我就嫁。」吕如意说。
「可以。」对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