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忽然发现,纸袋子的袋底,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塑料密封袋,通常是买东西装赠品的那种。
小密封袋里装着一对耳环。
小小的,银色的,造型趣怪,并不对称。
一只耳环是颗比绿豆还小的小猫头,眼睛是亮晶晶的极细的小黄钻,另一只是弯出一个弧度的小猫尾巴,尾巴上刻着横条的虎斑纹,由一只小黄钻吊着,摇摇晃晃。
耳环小巧精致,亮闪闪的不做旧,不太像是手链这个牌子的风格。
许知意嘀咕:“买手链还送耳环的吗?”
寒商回过头。
“是我送的。”
他自然地说,又补充,“已经知道今天你过生日了,什么都不送,不太合适。”
许知意捏着小塑料袋,望着他,“哦。”
想起来还应该说声谢谢时,寒商已经转身往楼梯那边走了。
不过许知意清楚地听见他背对着她说,“生日快乐啊。”
许知意有点愣怔。
他刚刚不是说,这是句废话么?
许知意想起来,向前追上几步,“诶——”
她问:“寒商,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来而不往非礼也,等他过生日的时候,也应该送他一份礼物,好把这份人情还回去。
寒商已经上了楼梯,站在两级台阶上,回过身。
他慢悠悠吐出几个字:“四月十九。”
许知意:啊?
四月十九?
那不就是今天?
这么巧,两个人竟然同一天生日。
他刚刚还在说,“已经知道今天你过生日了,什么都不送,不太合适”,许知意要是什么都不送他,就太不合适了。
可是下午还要上课,现在临时给他买礼物,怎么来得及。
寒商站在楼梯上,不出声地看着她脸上一连串的表情变化,眼中全是兴味盎然。
许知意跟他商量:“今天来不及了,我明天,或者后天……”
还没说完,寒商就从楼梯上下来了,重新回到她面前。
“不用。”他说,“把你这个‘钥匙链’送我吧。”
许知意手里攥着家里的钥匙,因为钥匙目标太小,扔进包里不好找,就在上面随手挂了个发圈当钥匙链。
就是最简单的浅棕色发圈,细细的,一圈皱褶,上面吊着小小的一只金属小猫和一个圆牌,因为用得久,已经半旧了。
寒商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他态度坚定,非要这个不可的样子。
许知意只得取下钥匙,把“钥匙链”放在他的手掌上。
寒商收起手指,攥住发圈,不动声色,转身就走。
许知意看见,他边走边用手指撑起发圈,仿佛是个要把它戴在手腕上的动作。
不过没有。
他只抬起手,用修长的食指挑着她的发圈,悠闲自在地转了转,小猫和圆牌发出撞击的清脆轻响。
就好像在玩什么刚拿到手的战利品一样。
许知意默了默。
这个人真的是……这有什么好拽的。
如果生日礼物就是战利品的话,战利品还是她先拿到的。
许知意低头看了看他送的装在小塑封袋里的那对小猫耳环。
学校禁止打耳洞,这副耳环那么好看,可惜要等高中毕业以后才能戴上。
这之后,许知意就再也没见到过自己的发圈,不知被他扔到哪去了。
后来再想想,许知意估计,寒商当时应该只是善心爆发,因为她来不及出去买礼物,随便一指,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不过他送的耳环是小猫,要的发圈上也是小猫,倒像是用一只小猫换了另一只小猫。
一个多月后,就到了高考的季节。
寒商发挥很稳定,仍然是年级第一。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没有选华大,而是坚定地报了千里之外的遥远的明大。
班主任把寒商叫到办公室谈话,他爸也到了,只是谁都影响不了寒商的决定,他非去明大不可,而且不肯按他爸的意思读国际经贸,兴之所至,想要读纯数学,把他爸几乎气疯。
有人说,听见他爸在办公室里咆哮。
“就算你要读数学,华大的数学不好吗??为什么不去华大??”
寒商只冷淡地回答:“你再吼一个试试。”
他爸居然真的不吼了。
许知意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她心里很清楚,就像裴长律一样,寒商也跑了。
又有一匹一圈圈转着圈的狼放出了笼子,远离熙市,远离他那个家,有多远走多远。
许知意觉得,寒启阳其实应该庆幸寒商愿意远走高飞,否则以寒商的性格,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可寒启阳似乎不那么想。
他不要老婆了,但是仿佛还舍不得丢开这个出类拔萃的儿子。
寒商考完后,仍然继续做他的布谷鸟,每隔一周,就准时准点到许知意的教室门口打卡,一直打到她也放假。
放假后,寒商很快就出发去了明大所在的枫市。
他在她这里打了整整一年的卡,却丝毫没有留个联系方式的意思,就像突然在她的生活中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这年暑假,裴长律在枫市乐不思蜀,也没回家,他在电话里说,寒商说是要先过来适应环境,可是到了以后,天天窝在酒店里不动,也不知道是去适应的什么环境。
开学后,听同学说,寒翎也走了,他不参加高考,被他爸送去英国读书。
三中里少了这些不安定因素,也不再有寒商定时打卡,日子仿佛过得特别快。
高中最后一年,许知意完全进入修行状态,每天物我两忘,心无杂念,专心准备高考。
高考才是真正的成人礼。
每个人都要经此一役,才算脱开家庭的脐带,变成一个独立的人。
许知意稳稳的,发挥得很不错,比模考还要更好一点,考了全校第三。
她也打算去明大。
和寒商当初不同,许知意爸妈对她报明大的想法毫无意见,甚至举双手双脚赞同。
“学校当然就是明大。”许知意妈妈说,“专业的话,从你姐身上我也算看明白了,你说她学个核物理,结婚以后真的去造原子弹吗?女孩子,不用选那些花里胡哨的专业。”
许知意爸爸同意:“咱们不求赚大钱,毕业以后考个公务员,或者当个老师,旱涝保收,一辈子稳稳当当……”
妈妈说:“对,毕业以后,就争取留在枫市,找个好中学当老师,多好。”
他们想得十分长远。
妈妈踌躇:“现在想留在枫市当中学老师,就算是明大毕业,起码也得是硕士吧?”
爸爸说:“那就读嘛。当老师好,稳定,有寒暑假,以后结了婚也方便照顾家庭。上次我们跟长律爸妈聊起来,他们也都是这个想法。”
许知意莫名其妙,“什么意思?怎么我以后就非得和裴长律结婚了呢?”
许知意妈妈瞪起眼睛,“长律哪不好?你找出来一个比长律好的给我看看?”
一条笔直笔直的人生之路,好像已经被规划得明明白白。
从现在到退休,这几十年,哪里毕业,哪里工作,哪里结婚,哪里生子,就像路上均匀分布的公交站点,规规矩矩,准时准点,一眼就能望到头。
而裴长律,就是这条路上最醒目的中转总站。
妈妈对着专业列表焦虑,问许知意:“这么多专业,就没一个你想学的吗?”
许知意默了默,“有啊。你又不让我读美术。”
许知意从小就喜欢画画。
小时候是画动物,画小人,把脑子里的故事一格格画出来,再大一点,就是画自己的oc。
为了能画好,又慢慢自己研究人体结构,学素描,初中时有次考了年级第一,让爸妈奖励了一块数位板,从此之后,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许知意并没有成为画家的理想,只是单纯地在画自己喜欢的东西。
一笔笔把脑中的人和画面描绘出来,心中升起安稳的愉悦,十分平静自在。
许知意爸妈虽然承认她画得很不错,却坚决不同意她读美术。
爸爸说:“咱们局里那个老郑的儿子,那是考不上大学才读的美术,你这成绩,读什么美术?”
可除了这个,许知意对什么都没太大兴趣。
妈妈想了想:“想当老师的话,最好还是读个基础学科相关的专业吧?”
爸爸拍板,“不然就跟长律一样读自科?”
他俩凑在一起研究专业,许知意往后退了退,对着他们的背影放空。
选哪个对许知意都差不多。
不过去明大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