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去了,佟国风又琢磨了下早上宗奉冼打来电话的事,传入另个手下,让去查下,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是不是章益玖那边有内奸?或者,就是他本人授意……”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声音说道:“不必查了,是我打的电话!”
佟国风抬头,见是王庭芝来了,一愣,打发走了手下,皱眉教训:“庭芝你怎么搞的?你这不是拆台吗?宗奉冼这些人,看着无害,较真起来,是个大麻烦!幸好总长本也没打算再扣人了,他打来电话,顺水推舟放了就是,否则,你这不是在替总长找麻烦吗?”
王庭芝快步走了进来,盯着佟国风:“舅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佟国风看了一眼他,神色缓了下来,“算了,一个误会,现在没事了,人也放了,你别管了。我知道你和这个苏雪至有往来,但私交归私交,往后千万不要再这样了。这回没大事,下次,未必就会这么巧合……”
“不是苏雪至!”
王庭芝双手压到桌上,倾身。
“我问的是贺汉渚!保定军校的事已经解决了,他怎么还没回来?他去了哪儿?还有,爹为什么要动西北军?”
佟国风一顿:“你胡思乱想什么?贺汉渚没回来,自然是有事在身。至于西北军,那是正常的陟罚臧否……”
王庭芝打断了佟国风的解释,“舅舅你当我三岁小孩?苏雪至一个医生,整天在实验厂里埋头做事,好端端的,你们会大动干戈用专列把她给弄到这里来?吃饱了撑着?“
“舅舅你老实说,贺汉渚去了哪里?爹是不是要对付他了?为什么?”
他整个人都俯了过来,问完,双目紧紧地盯着坐在对面椅子里的佟国风。
佟国风沉默了片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王庭芝的身边,低声道:“其实舅舅正也想着哪天有空,找你聊两句的。庭芝,舅舅知道你和贺汉渚好,你将他视为兄长,但现在开始,你要防着他些,保持距离,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听他信他……“
“为什么?到底怎么了!”
“贺汉渚以前大仇未报,知道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别说和陆宏达斗,怕是连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讲,所以投靠我们王家,替你爹做事,和你交好。现在陆宏达死了,他报完了仇,野心起来了,和西北军暗通款曲。这是干什么?拉大旗,立山头!日后准备逼老曹一样逼走你爹――”
“不可能!”王庭芝面露怒色,“我认识他有十几年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佟国风哼了声,“既然你说了,舅舅也不瞒你。不错,贺汉渚是趁着这回军校的事,跑了!他要是心底坦荡,他跑什么?你爹是不讲道理的人?当年他和兰雪落难,是你爹不顾被牵连的危险,将他们接了过来,栽培他十几年,对他对比你这个亲儿子还要好,对他寄予厚望。现在他有什么要求,不能摊开和你爹讲?你爹难道真会为难他?他是怎么做的?跑了!我就不说忘恩负义和背叛,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还有,你把他视为兄长,但你以为你真了解他?他这个人,有几分本事,自然也就野心勃勃,心机深沉。你信任他,但他会把什么都告诉你?”
王庭芝渐渐沉默了下去。
佟国风见侄儿双目凝定,神情发滞,仿佛有些走神,拍了拍他的胳膊:“庭芝,你阅历不多,容易感情用事,被人的表象欺瞒。贺汉渚他真的很危险。你听舅舅的,以后对他,要多留个心眼……”
王庭芝蓦然回过神来,微微咬紧牙根。
“怎么做,我清楚。”他转身,走了过去。
十来天后,入夜,一行四五人,登上了汉口的江岸。
是夜,在这里休息过后,明早,一行人将改道,取捷径往西北。
这便是贺汉渚一行人。
这里早远离京师。天高皇帝远,中枢的直接影响力几乎可以不计了。他们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太平厅。
落脚下来后,豹子请贺汉渚去休息,自己带着几个手下,轮值守夜。
贺汉渚和衣,卧在一张床上。
深夜,他人虽感到有些疲倦,但却久久无法入眠。倒不是因为房间破旧,床板硌硬。条件比这更恶劣的地方,他也睡过。辗转良久,至凌晨三点多,他知是睡不着了,索性起身,走了出来,让守着下夜的豹子去休息。豹子正在抽烟提神,推辞。贺汉渚微笑道:“去吧。我累了,自己会休息。”
豹子不再推辞,抓紧这天亮前的最后一点时间,进去补觉。
他们这夜落脚的地方是间旅馆,距江岸不远,投宿者多是些东西南北往来的行商苦旅。白天舟车劳顿,这个时间,人皆梦酣,耳畔万籁俱寂。
贺汉渚在窗边坐了下去,手摸到了豹子留下的一个香烟壳,便随手拿了支烟,划了根火柴,点了,吸了一口。
这是豹子惯抽的一种用土烟叶切碎后卷的烈烟。贺汉渚久不抽烟了,被呛了一下。
他低头,闷闷地咳了两声,极力压下后,便掐了烟,背靠着轻微咯吱作响的板壁,举目,看了眼头顶的夜空。
夜色深沉如海,仿佛永远见不到尽头。在这片无边的黑暗里,星子却如棋布,闪烁着点点的光辉。
他凝视片刻,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身上长衫的怀,在怀里,指尖触到了一封贴身收着信。她让豹子转给他的信。
那信很短,三句话而已,字迹也很潦草,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
贺汉渚却不知看了多少遍了。
“我亲爱的,去做你该做的事。”
“真正地拥有和王孝坤之流对抗乃至打倒的实力,这就是你对我的最大的保护。”
“还有,我想让你看我穿裙的模样。待你回时,下次见面,但愿不致让你失望。”
贺汉渚微微仰头,慢慢地闭上眼睛,仿佛睡了过去。
天渐渐亮了。
旅人再次风尘仆仆地踏上了前路。彼时,身后恰晨光熹微,晓星启明。
第175章 (川地省城,叶汝川正等着外...)
川地省城, 叶汝川正等着外甥女回来一起去看药厂,不料事情却又起了变化。上周他忽然收到她发来的一个电报, 说那边临时又有了事,一时回不来了,让舅父先替她把个关,等有空了她再回,具体的时间看情况,她再联系。
亲外甥女拜托的事,叶汝川就算再忙, 也要摆在第一位的。前几天他便放下了别的活, 一直在跑这个,里里外外, 看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和那个姓白的药厂老板一道,来了省城最有名的一间老字号酒楼吃饭。
正是傍晚的饭点, 酒楼里宾客满座。雅间在楼上,是提早定好的。那个白老板正愁药厂要破产,忽然有人看上了, 对方还是叶汝川,在本地有头有脸,药材行会会长,正经的生意人,知道这事靠谱了, 饭桌上带着人,对他极尽奉承。
叶汝川多喝了几杯, 人上了点年纪,有点虚, 很快就内急,于是出来解手。经过走廊附近的一个雅间,那门没关严实,他听到一道笑声从里头飘了出来。
这声音又沙又粗,俗称鸭公嗓,一钻进叶汝川的耳朵,他就打了个激灵,刚因酒水下腹而生的那点酒意也顿时没了。
荀大寿?之前那个为了抢占会长位置勾结土匪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
去年那事之后,荀大寿应是知道了他家和贺汉渚的亲戚关系,收敛气焰,龟缩不出。再后来,陆宏达死了,荀大寿在省城里的后台,那个倚仗陆宏达势力的高官也跟着倒了台,荀大寿便彻底销声匿迹。叶汝川已经好些时候没见到过这个死对头了,据说他跑去了乡下,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回来了?
叶汝川顿时觉得不对劲,停了步子,小心地透过门缝朝里看了一眼,瞥见斜对面的主座上,坐了个留着两撇胡的干瘦中年人。
他因兼着行会会长这个头衔的缘故,一年当中也会进出几趟省政府的门,恰认得这个人,省税捐局局长林能文的亲弟弟,林能武。
薛道福为了养军,震慑别股的势力,当了省长后,在自己实际掌控的地盘上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这个税捐局,就是他用来敛财的工具。林能文这个所谓的税捐局局长,唯一干的事,就是设法替薛道福搞钱,吃人不吐骨头,弟弟林能武,就是他的得力干将。
荀大寿什么时候竟又搭上了这个人?
“……多谢您的举荐,您老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荀大寿的马屁不绝,这时,一个穿着黑绸大褂的保镖模样的大汉系着裤子从解手的地方朝着这边晃了回来。叶汝川不敢再留,立刻低头走了过去,但凭了直觉,不大妙,内急也先放一放了,抬头见走廊的尽头站了个胳膊上搭着白毛巾的等着包厢客人叫唤的听差伙计,忙走了过去,示意伙计过来。
他是这里的常客,伙计和他很熟,立刻跟了过来,躬身笑道:“叶老爷有吩咐?”
叶汝川叫他靠过去些,帮自己听下,那个包厢里的客人在说什么话。
伙计不认得林能武,但认得荀大寿,知道不是善茬,面露为难之色,叶汝川从身上摸出两个大洋,放到了伙计手里。
“要是听到有用的,我再加两个!”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伙计眼睛发亮,收了钱,点头要去。
叶汝川拉住:“当心点,别被抓住。”
“您老放心,这活我最懂了!”
伙计把毛巾往肩上一搭,端了盘瓜子和糕点,笑嘻嘻走到那个守在雅间门口的大汉旁,说他辛苦了,递上去后,又说自己以前学过点相面,见他面相不凡,日后必有大成,让他将来发达了,多带着兄弟来这里照顾生意。
大晚上的,别人都在吃喝,就自己,空着肚子饥肠辘辘地在外头看门,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保镖正一肚皮不满,见这伙计识相,又这么吹捧自己,乐了。伙计端来一条凳,擦了擦,请他坐。保镖知里头的人还没吃喝完,便坐了下去,伙计就笑嘻嘻地弯腰陪在一边,低声说再给他看个手相,保镖便伸出手。
林能武找上荀大寿,是给他带来了一封委任状,委任他为省政府的地方捐税巡查特派员。荀大寿说了一通表忠心的话后,当听到林能武说,派他去的地方是叙府,顿时面露为难之色:“这……您也知道,那边就是郑龙王的地头,去叙府要加税,我怕有点难……”
林能武冷哼:“薛省长大还是郑龙王大?实话和你说,这一趟,就是要搞掉这个郑龙王的!你不干,有人干。”说完收起桌上的委任状,起身要走。
荀大寿虽然手下还有些人,但最大的后台已经倒了,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能看着叶汝川在自己头上蹦q,没想到现在突然有了转机,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这个机会要是错过,往后恐怕再无翻身可能。
再说了,林能武的话也讲明了,就是要搞郑龙王。有薛省长撑腰,自己怕什么?
他拉住林能武,改口:“ 您放心,等去了叙府,就算它地皮是铁打的,我也非得把它掀个底朝天不可!”
林能武的脸上这才笑意,坐了回去。两人商量行动。荀大寿建议收买这些年被郑龙王制住不敢动的对手,找那个性子最急躁的水会老幺的事,搞出人命,借机把那个分会的骨干给抓了,以此来胁迫郑龙王。林能武称好。
但郑龙王的威望就摆在那里,荀大寿嘴里这么说,心里终究有点打鼓。
“我就是有点担心,他手下光是帮众据说就有上万,如同民团,更不用说水户了,对他无不奉若神明,万一事情搞大,他们煽动民乱,局面会不会不好收拾…… ”
林能武冷笑,“薛省长的目标统一全川,这个叙府,凭什么成法外之地,要跟一个江湖人的号令走?这就是第一个要拿下的地方,杀鸡儆猴,策源之地!你当薛省长的十万兵马是吃素的吗?他们敢煽动民乱,求之不得,正好出兵围剿,杀他个人头滚滚,看什么龙王厉害,还是薛省长手里的十万条枪厉害!!”
“好!我必全力以赴,舍命效力!”
……
伙计跑了回来,将等着的叶汝川从雅间里叫了出来,到了个私密处,把刚才陆续听到的谈话内容转了过去。
叶汝川大惊失色,转头要走,忽然想了起来,又停步,伸手到腰间去掏钱袋。伙计知道他和水会有生意往来,推开他的手:“您老是要去报讯吧?赶紧的!我也不要赏钱了!我婆姨娘家人就是叙府的,靠水为生,这些年全仰仗郑龙王,日子才算过得下去。我再要您的钱,我还是人吗?”
叶汝川哎哎了两声,拔腿回来,饭也不吃了,寻了个由头,说临时有急事,和药厂老板道了个别,回来,当晚套了辆两匹马拉的车,连夜出发去往叙府,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赶到了府城,找到水会的所在,刚靠近,就被一个不知道哪里闪出来的人给架住,赶忙报上自己的名。那人从同伴手里接过灯笼,晃了下叶汝川的脸,认了出来,忙放开了,赔了声罪,问他什么事。
叶汝川说有急事要找三当家。那人将他带到水会门口,让他稍等,和里头的人说了一声,很快,王泥鳅走了出来,听叶汝川说了他那天在酒楼里听到的事,向他道了谢,随即请他进来歇息。
叶汝川知他这是客套,立刻摆手:“不用不用,三当家你赶紧忙你的去,我就是来传个话。晚上在这里过个夜,明天我就去我妹妹那里。”
王泥鳅知他在府城有住处,便也不再客气,转身匆匆进去。
这么晚了,借了盏煤油灯的光照,郑龙王还在伏案,写着什么东西。
他上次大难不死,但好了之后,身体大约受损,没以前那么硬朗了,常会咳嗽,现在还在调养。
倘若是平时,这么晚了,肯定是要劝他休息的,但现在,王泥鳅也顾不得这个了,立刻将刚才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郑龙王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户,立在了窗前,望着外头,背影凝重。
王泥鳅知他在想事,不敢打扰,便屏声敛气,站在一旁等着。
半个月前,他们抓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探子,审讯后,探子供出上家,再经过一番顺藤摸瓜的追查,就在几天前,查到最后的关系,落到了佟国风的头上。
佟国风是什么人,王泥鳅当然清楚。这件事对他的震动极大,这几天他一直忧心忡忡,总觉得还会有后续。
片刻后,郑龙王转头,让他立刻派人通知老幺。
“去告诉他,我的话,最近收紧人,无论遇到什么挑衅,都不要做出格的事,有事即刻告诉我。再派人手,盯紧那些人,尽量避免冲突。”
王泥鳅应是,顿了一顿,咬牙道:“现在很明显,那个薛道福是拿到令箭发难,要对我们不利。他存心冲着我们来,意有所图,我们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总不能一直这样防着。何况下面的帮众平日都有营生,要养一家老小,十天半个月还好,时间长了,不能不出来。”
“要我说,我们这些年,不是也买了些家伙,帮众也都有操练,干脆就……”
郑龙王咳嗽了起来,面露微微痛楚之色。王泥鳅忙闭口,改问他晚上喝了药没。
郑龙王没作声,只走回到那张布满划痕的旧桌前,坐了回去,提笔蘸了蘸墨,继续写着东西。
王泥鳅看着昏暗灯色里的这道挺直背影,不敢再打扰了,只好先退出去,匆匆安排事情。